第3章 没有要和你牵手!
作品:《走神到放空那天》 纪绪坐在阳台上发呆。
上楼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和纪曳联系过,也不知道八年过后他过的怎么样,是继续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到处飞,还是……
烟头一点火星落在食指上,烫得他倏然回神。
点开聊天框,意料之中的没有收到回信。
纪绪弹了弹烟灰,透明烟灰缸里积了一层,像是沉睡的火山,挣扎几秒还是坍塌了。
他从手机里翻出纪曳的电话,却迟迟没能按下去。
换做二十六岁的纪绪,大概在决定和死对头结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淡忘了高中的那一段称不上美妙的经历,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家庭里。
但此刻,他只是拥有前十八年记忆的纪绪。
高一入学的第二天,常年不着家的Alpha父亲陈朗罕见的在客厅看电视,正值叛逆期的男生嘴上不说想念,却频频从卧室出来,要么倒水要么吃橘子,顺便偷瞥几眼那个男人。
就在他以为一家三口终于要其乐融融聚在一起时,纪曳突然在某个放学点将他拉进附近的咖啡厅,把离婚证放在他面前,平淡地问他要跟谁。
这种问题往往需要选项才奏效,但那个Alpha甚至在那天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他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纪绪脸色一沉:“随便。”
纪曳点头表示接受,又将离婚证收进包里,“我明天飞欧洲,你自己能睡吧?怕黑就开灯,我交了半年的电费。”
那就是要离开至少六个月。
“为什么不把我丢给他?”
纪曳一滞,大概没想到儿子会用“丢”这个没什么尊严的词,随后淡淡地说:“你是我生的,我不可能将你交到一个对自己都负不了责的人手上。”
他说完便起身,提起一旁的包,桌上的咖啡只喝了一口。
“你们什么时候决定,”纪绪的声音有些干涩,“……离婚的。”
纪曳离开的步子顿了一秒,不轻不重地回答:“你六岁。”
纪绪苦笑看着父亲逐渐埋没于人群中的身影,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六岁,他记得。小学一年级报道的前一晚,两位父亲大吵了一架,他躲在卧室里吓得不敢出声。后来客厅的打闹声渐息,他小心翼翼地出房门,发现只剩纪曳一个人坐在满屋狼藉中,淡定地擦了擦手上的血。
搬家新买的电视机砸在地板上,没人去管。
他那时想的是,他一定不要分化成Alpha或者Omega,被信息素支配后匆匆恋爱结婚生子,最后把生活过得乱七八糟。
纪绪将咖啡一饮而尽,正要把Omega父亲的那杯也喝完时,他瞥见了在不远处擦桌子的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刺人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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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绪,水好了。”
从回忆中抽离的人扭头,视线停留在客厅拐角的Alpha脸上。
时间在萧沿礼的世界里似乎不起效,他还是和高中一样,时刻保持着平淡的表情,但纪绪从那天咖啡厅开始,便总觉得对方毫无变化的神色中藏着其他意思。
Alpha见他不动,索性走了过来,抽走快要烫手的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继而弯腰想要将Omega抱起。
“不用你抱。”纪绪冷冷地说。
动作戛然而止,萧沿礼顺他的意思直起身子。
“那走吧,洗澡,然后擦药。”
纪绪撑椅子站立,车祸撞的那条腿还使不上什么力气,加上坐久了猛地站起来血液不流通,他站在原地缓了几秒,最后还是放弃抵抗,自暴自弃地抓住Alpha的手臂。
“……扶一下,有点麻。”
“嘶。”轻轻一声倒吸气,萧沿礼疼得下意识皱眉,随后掩过反应,反手握住。
“没有要和你牵手!”纪绪转头瞪他,眉头皱在一起。
萧沿礼耐心帮他揉开,“牵着,稳一点。”
纪绪刚走进浴室就猛地抽出手,像是再多牵一秒就会发烂。他靠着洗手池台面准备脱衣服,一旁的Alpha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还不出去?要帮我洗?”纪绪呛声。
萧沿礼不改神色,一副正有此意的样子,“很乐意。”
纪绪忍无可忍:“我不乐意,快点出去不然我踹你。”
浴缸的水温正合适,Omega闭着眼睛躺了下去,水线漫过他的肩膀,堪堪停留在下巴那。他放空脑子愣神,手臂时不时顺着水流拨动,肘部的伤疤若隐若现。头顶的暗黄色取暖器被调到了最低档,不算刺眼但足够暖和。
然而人类的大脑总要有个具体的实物作为思考寄托,于是他不自觉地又想到了萧沿礼。
他们同在理科一班,即使他已经尽可能地避免与他有过多交流,但成绩相似的两人就像两颗吸铁石,越是要逃离越会被吸附在一起。
他每次看见萧沿礼,便会想起那个咖啡厅的傍晚。
九月正是盛夏,天黑得晚,晚霞像摊开的油彩画,他却没有任何心思去留下一张照片。
他只想说给纪曳听的话,被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收入耳中,于是之后每一次和萧沿礼对视,对于青春期的纪绪来说,都像是将腐烂的伤口撕开,任由对方往里面撒辣椒水。
逃避只能解决一时难堪,久而久之,这种复杂情绪被他正式任命为讨厌。
他讨厌萧沿礼,讨厌那杯难喝的咖啡,讨厌甜得发齁的橘子,也讨厌美得要命的晚霞。
那么现在的他呢?纪绪开始无端猜测二十代的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纪绪。”门被叩了两下,“腿还没好,不要泡太久。”
Omega低低嗯了一声,但门外的人似乎没听见,他只好放大声音:“知道了。”
纪绪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这些烦乱的东西从大脑里滚出去,他一边看着埋于水下的双腿,一边抬手去拿浴巾。
以往伸手就能摸到的浴巾呢?
他扭头一看。
原来是落在洗手池台子上忘记放过来了。
反正浴室就他一个,纪绪扶着浴缸站起来,决定光着身子走出淋浴区。
然而泡久的坏处初显,他有点晕乎,动作也变得迟缓。受伤的右腿一抬,竟然绊到了浴缸边沿。
“我靠——!”
纪绪惊呼一声,摇摇晃晃地站不住,伴着急促的开门声,毫无形象地摔回满池子的水中。
萧沿礼着急闯进来时,只看见Omega滑稽地四脚朝天在水里扑腾。
“痛死我了……”飞溅的水将头发都打湿了,纪绪抹了抹脸,刚坐稳,余光便瞥见一旁的不明高大物体。
他扭头去看,正巧与Alpha四目相对。脑子空白几秒,纪绪猛地捂住胸口背过去。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不敲门?”
萧沿礼无奈地将浴巾递过来:“以为你摔了。要拿浴巾怎么不叫我?”
“我自己能拿。”
“那你现在是在玩水?”
“……”纪绪恼羞成怒,“非礼勿视你赶紧出去!”
萧沿礼不依,懒得再跟他一唱一和,临近十一月底,夜里温度低,再这么裸着身体肯定会感冒。
他抽来干净毛巾把Omega湿了一半的头发包住,趁他炸毛前将他从水里一把捞起,后者急急忙忙将浴巾裹紧,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生怕他兽性大发。
“坐稳,”萧沿礼将他放在床面,“把衣服穿上,给你吹头发。”
纪绪撇嘴,低声说了句话。
“什么?”Alpha忙着找吹风机,没听清。
纪绪扭过脸,“我说你先转过去我再穿!”
萧沿礼闻声愣住,随即笑出声。
合着是害羞了。
见他又要伸爪子挠人,萧沿礼赶紧背过身,那一拳正砸在他的后腰上。
“嘶。”
猫爪子像是开了伤疤追踪,一挠一个准。
真有这么疼?纪绪听见他那声吸气,握着拳头用同样的力气又揍了自己一下。
疼个鬼!两分力气都没使,还没他刚才摔的那下重!
“你装什么?”纪绪悉悉索索套上睡衣,“我都没使劲。”
萧沿礼听身后穿衣服的声音停了,转过身和他对视:“真的疼。”
纪绪只当他在那死装,伸手去拿插好的吹风机,Alpha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自己吹。”
“我帮你吹。”
除了去理发店,纪绪从来没让别人帮自己吹过头,这么大个人了根本不习惯被人伺候。
更何况是萧沿礼。
“不要,”纪绪眼珠一转,扬起下巴理直气壮,“要么我自己吹要么不吹。”
犟不过Omega,虽然可以用伴侣的名义压他一头,但技用多就不起效了,Alpha把吹风机给他,拿起床头的药油蹲了下去:“好好坐着,给你擦药。”
萧沿礼跪下去帮他抬腿时,扶了一下自己的后腰。
一个很正常的动作,落到纪绪眼里,却有点心虚。
不会真的锤到他哪儿了吧?还是说这人本来就腰不好?
腰不好那自己怎么和他过的?难不成二十岁就追求柏拉图恋爱?
……等等,他在想什么。
吹风机轰隆隆地响着,纪绪抽不出手给自己一巴掌,脸色倒是越来越黑。
“疼?”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纪绪按暂停,“你说话了?”
萧沿礼重复:“是不是腿疼?需不需要轻一点?”
“……不用。”纪绪摸了摸头发,差不多干了,没再开吹风机。
Alpha正在依据医嘱认真地将药油揉在他还有些肿的右腿,垂着的额发遮住了一些视线,萧沿礼没有理会,只是久久地盯着他那几处明显的车祸痕迹。
他好像对自己确实上心,脑子突然冒出这个莫名的想法。
“萧沿礼,你对我这么好,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比如呢?”
“比如……”纪绪想了想,“比如,我出车祸不会是因为你吧?”
腿上的动作一怔。
纪绪说完又觉得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荒谬的事,“要么就是你欠了我钱。”
萧沿礼没有吭声,重新动作。
“诶诶疼疼疼!”Omega直叫唤,伸手要从魔掌下解救自己的腿,“你这么用力干嘛?不会真让我说中了吧。”
“嗯,”萧沿礼拧紧盖子,抬眼看他,“我欠了你钱,现在在还债。”
纪绪抱着抢救回来的腿,眯着眼睛问:“多少?”
“不记得了,慢慢还总能还清。”
慢慢还?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他刚想要开口说念在帮他康复的份上不用还了,咱俩尽快一拍两散,又想起下午医生嘱咐的——纪绪盯着Alpha仔细琢磨着,看来这笔债不少。
床头柜的手机震动,萧沿礼拿在手里没急着接,“你先休息,我还有点事要忙。”
然而直到纪绪手机都翻累了,Alpha似乎都没有再回来的迹象。
发情期的缘故,他不自觉的有点想念能够安抚自己的信息素。
Omega爬起身在床尾瞟了眼书房,没关紧,灯还亮着。
……不是,不回来就不回来,他也不是一定要信息素,不然又要同床共枕大眼瞪小眼。
纪绪滚了几圈裹进被子,回复完卢冶楼的信息后,翻身睡了。
何茗见打的那通电话还萦绕在他的脑海里,萧沿礼有些头疼地摘下眼镜,捏了捏太阳穴。
书房座钟的时针指向12,时间不早了,Omega大概已经睡着。
他在外面洗漱完,轻声进了卧室。
纪绪以前睡相很乖,不会踢被子,什么姿势睡的第二天就是什么姿势醒过来。车祸后却像是变了个人,这会儿被子被他全踹到床角,睡衣也撩到了胸口,肚子露在外面。
也许他本来就是这样。
萧沿礼想着,有些后悔当初不够有勇气,没有更早与纪绪构建亲密关系。至少应该在Omega面对危机之前就成为他的后盾,而不是让他走投无路了才选择与自己合作。
Alpha扯来被子,替睡着的人重新盖上,随后按灭床头灯。
卧室陷入一片黑暗,紧闭的窗户将世界的噪杂隔绝在外。萧沿礼躺下时,只能听见纪绪平缓的呼吸声。
幸好,幸好。
那种后怕的感觉再一次被黑暗放大,萧沿礼忍不住越界,侧身将纪绪抱入怀中,后者哼哼了两声,没有被他吵醒。
不要离婚,他想。
如果有机会,请再爱他一次吧。
萧沿礼依恋地蹭了蹭伴侣的发顶,半晌,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