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屿岛气候宜人，海景是最好的，天水一色。早上的海风裹挟着腥咸的味道，穿街走巷，渐行渐弱，最终停在了一处宝蓝色大门外。


    小独栋外爬满了藤蔓，露台边垂落开满花的枝条，虽看不清院内景象，但也不难猜出房子主人勤于打理，是个会生活的。


    “阿奶！”


    梁照谈勉强站直，拄着拐杖的手倚在门上，颤颤巍巍地拿着电话，听着那头的电话忙音，知道自家老太太又出去潇洒了，老年生活过得比他这个明星都要有乐趣的多。


    没办法，今天这个电话是打不通了，梁照谈无奈，他今天全副武装赶最早的一班高铁回来，加上腿伤，身心俱疲。


    现在顾不得形象，梁照谈倚靠着门，想给自己的伤腿减减负，结实可靠地推力没有了，意料之外，门是虚掩起来没有上锁的。


    门开了。


    “呜汪～”


    伴随着凶狠的狗叫声，梁照谈感受到小腿传来钻心地疼。


    事发突然，门开的瞬间他重心不稳，踉跄两步刚在门内站稳，晕头转向没有反应，只见米黄色的蓬松尾巴闪过，梁照谈只想晕过去。


    腿上的伤口堪堪结痂，扭伤还没有好利索，又添新伤。


    梁照谈差点没疼到龇牙咧嘴，小狗锐利的虎牙压迫纱布，直直地咬向内里。结痂崩开，伤口被重新撕扯开，就像他们极力维护地真相终究是谎言，如肥皂泡一般脆弱。


    几个月来地茫然、痛恨，梁照谈压抑得太久了，神经紧绷，忧郁怅然的情绪找不到宣泄出口。疼痛点燃了潮湿的引线，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泪水如潮水般涌入眼底，手臂上凸起的经脉暴露了他隐忍地不屈。


    这时候是风光柔和的初夏，也抚不平寒冷刺骨的倒春寒给梁照谈带来的伤口。


    年关过了，剧本也快拍完了，梁照谈第一次参与国家级项目的拍摄，虽不是重要角色，但他是用了十二分精气神来应对镜头，为了钻研剧本，春节他都没有回去，只是通过视频来给家中长辈拜年。


    “妈，你和爸在斯里兰卡玩的怎么样，好玩不，我快被剧本折磨碎掉了，我和你说……”


    说话像倒豆子似的梁照谈丝毫没有发现镜头后的黑色风衣男子，根本不是在斯里兰卡二三十度能穿的衣服。


    没有严防死守的秘密，在梁照谈拍最后一场戏时，倒春寒使得气温骤降，为了赶时间去拿成片参赛，原定的戏份不能推迟。


    山间的潭水刺骨，他还要穿着棉服从高处坠落，虽然有道具保护，但寒凉的潭水浸透棉衣贴在肌肤上，全身上下没一处暖的。


    最后，在坠崖失误一次后，第二遍一气呵成拍完，从水中出来后，梁照谈瑟瑟发抖的眉眼中全是欢喜和得意，冲着小助理说：“我找到演戏的感觉，知道怎么找到情绪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父亲说，看，梁大演员的儿子怎么不会演戏。


    等梁照谈再次见到父母，却是在热搜上。


    “影帝夫妇双双出轨”


    “国民老公与情人竟相差二十岁”


    “剧作家瞿颖公开与男友亲吻”


    ……


    热搜不过一小时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但还是被梁照谈看到了，哪有恩爱父母去双人旅行，不过是一个陪着娇宠参加时尚晚宴，另一个在与新男友在邮轮上醉生梦死，看样子网友都比他清楚他的家庭分崩离析。


    泪水终究没有迈过防守线，因为梁照谈快被气得晕厥了。


    梁照谈看着咬着腿不松口的小黄狗，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仿佛是一个英雄在驱逐不速之客一般。眼看着伤口浸出来的血快要不受控制，梁照谈地手机响了。


    “乖乖，打电话给阿奶怎么了？”


    “呜？”


    小狗听见电话那头梁奶奶的声音陷入了疑惑，牙口渐渐卸力松开梁照谈的腿，想若无其事地溜达走。


    梁照谈可不给他这个机会，五六个月大的小狗毛发蓬松，只有脸和尾巴及其潦草，米黄色的小土松耷拉着尾巴，被命运捉住了后脖颈，挣扎不得，只能一脸幽怨地盯着面前这个可恶的两脚兽。


    “阿奶，我到家了。”


    “哎呦，”听电话那头路人的声音，估摸着梁奶奶在公园广场里跳舞，小孙子好几年没回来了，她惊得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乖乖回家了？回南屿岛了吗？！”


    “对阿奶，我回来看你了。”


    跳舞也比不上见孙子这种头等大事，梁奶奶远离人群，骑着自己的小电驴往家赶，还不忘和梁照谈通话。


    “乖乖到家了吗，二楼你的房间阿奶每个月都会打扫的喔，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阳台的被子是阿奶新给你做的，软蓬蓬的，太阳一晒，盖着睡觉特别舒服。”


    梁照谈心底愈发难过，阿奶记得他最喜欢太阳晒过的被子，会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嗯，谢谢阿奶。”


    呜呜响起的海风，是家乡独有的声音，但他手里的这个嚎啕小狗，聒噪不堪。


    梁奶奶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一只，不对，是一位客人，“是大宝在叫吧，哎呀，大宝特别乖，不乱要东西，可听话了，还会帮我拎菜，可粘人呢。”


    乖？听话？不乱咬东西？


    梁照谈一百个不信，手里的被阿奶称为“大宝”的小狗，正一脸“那咋了，你能那我怎么办”的表情，粉色的鼻子东嗅嗅西嗅嗅，呜咽着用爪子扒拉梁照谈昂贵的缎面衬衫，没一会儿，下半年的新款就被小狗设计师做好了，流苏镂空衬衫。


    没办法，他只能把手里这只金贵的大佛放下，毕竟是阿奶养的小狗，她年纪大了，子女又不能近身陪伴，养只小狗疏解孤独，虽然这只小狗很嚣张。


    梁照谈叹气，干脆丢下背包，瘸着伤腿坐在阴影下的吊椅，有柔软的坐垫，就是高度太低，他伸展不开腿脚。


    院门吱呀响，是梁奶奶回来了。


    “乖乖，你怎么坐在大宝的窝上。”


    “呜~”


    小狗歪着头盯着梁照谈，又转头去看阿奶，他心里也大致猜到两人的关系，但还是毫不犹豫撒腿跑向阿奶，毛茸茸的尾巴像小旋风似地转，扒着阿奶的裤脚呜呜叫，控诉着小狗的委屈和不满。


    阿奶似能听懂大宝的汪汪语，弯下腰向后借力抱起大宝，小狗瞬间安静，瑟缩在温暖馨香的怀抱里，终于能够平视敌人，腰板硬了。他挑衅地看向梁照谈，眼睛在说“哼，阿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抱我，她最爱我！”


    梁照谈才看不懂小狗的小心思，意识到自己坐的是小狗窝，愣神一瞬，要是让那群粉丝知到后，肯定又要画漫画调侃他，自己不告而别，不知道她们是伤心难过还是……谩骂，他不知道。


    撑着伤腿，梁照谈握着铁架子用力起身，一瘸一拐地乱走几步后才调整重心站稳。


    “阿奶。”


    他伸手想抱抱阿奶，无奈中间还夹着一只气势汹汹的小狗，还掉毛。空气中肉眼可见的米黄色绒毛在阳光下跳舞，绒毛的主人还骄傲的抬头示威，让人忍不住心里软塌塌的，疯狂地想蹂躏炸毛小狗。


    “砰”一声，摇摇欲坠的吊椅终是坚持不住，向后栽去，推倒了花架，麻绳勾着花藤，架子劫走了栀子花的枝干，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起，水渍晕开与花泥交缠在一起，成了小院里最刺眼、格格不入的存在。


    吊椅的倒塌打破了宁静。


    两人一狗大宝最先反应过来，腾地跳下阿奶的怀抱，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小窝掉进了泥泞中，小毛毯也浸入了泥水里，撕扯着嗓子：“呜呜呜！”（家没了！）


    “呜！”（梁照谈你真是缺块脑子，自己多重心里没点数啊，还有上次，碰上你就没好事，光长个子没长眼！）


    在大宝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阿奶察觉到梁照谈有问题，笑意慢慢消退，顾不得追问，快步上前扶着他往一楼屋内走，沉默着翻出医药箱，又去储物间拿出了拐杖，坐在梁照谈的对面一言不发。


    梁照谈仿佛回到小时候，那时他们没时间照看一个小孩，他跟着阿奶生活了十二年，一但他闯祸了阿奶就是这副表情，归功于阿奶的教师生涯，板起脸来总能震慑住不听话的小孩。


    可他最听话了。


    梁照谈不太想让阿奶知到父母的事情，他五岁时阿公离世对阿奶打击很大，唯一的儿子却为了名利，连父亲的死也要大做文章炒作，小小的他不懂什么是“话题度”’“双赢”，只知道家里十几台摄像机突然消失不见，随着消失的还有他的父母。


    直到他十七岁时荣获国家级物理竞赛一等奖时，满脸笑容的父亲回来了，带着他游历国内外，拜访知名学府，频繁出没在镜头下后，阿奶问他“你喜欢父亲吗？”，他的回答自然是“喜欢”。


    等到崇尚的滤镜碎掉时，梁照谈才明白他有多对不起阿奶。自从阿公去世后，阿奶的身体被情绪支配着，经不起他父母的刺激了。


    梁照谈掩去愁绪，像小时候惹阿奶生气后笑嘻嘻地向她撒娇，“阿奶，腿伤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怕你担心嘛。”


    “你不是大明星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搞成这样！”阿奶越想越生气，上前将梁照谈的三七分帅哥标配小卷毛揉成了鸡窝头。


    “想你了不行吗，”窗外大宝的嚎叫声还没停，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梁照谈不知道小小的狗怎么有这么大的能量，“阿奶快去看看大宝吧，小家伙别一会儿哭昏过去了。”


    阿奶眉头皱着，显然没听见去他的胡扯，“快换药，你也是小家伙，别哭着找阿奶给你吹吹。”


    脓血与纱布结痂在一起，梁照谈眼都没眨，快速撕开纱布，将消毒液倒在伤口上，混着血水滴到垃圾桶里，再把药粉撒上，乱缠一通，最后绑了蝴蝶结收尾。


    对于大宝的窝没了他还是有点愧疚的，因为还砸了阿奶的花草，他决定从修补花架这件事正式开启他的南屿岛生活。


    阿奶带着大宝和他的小毯子去洗澡了，梁照谈则站在院子里思考从何下手收拾这堆泥水混合体。


    “照谈哥！”


    院墙边冒出了一颗粉色的脑袋，活泼可爱的声音充满惊喜，“你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我在房间就听见大宝的声音了，我妈让我看看，怕梁奶奶有什么事。”


    墙上布满了青苔，泥垢堆满了砖缝，小姑娘估计是踮着脚尖探出头的，费力急了，自己看不出什么名堂，“咚”一声跳下凳子，边跑边喊：“照谈哥等一下，我过来看看。”


    许清敏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在小院门口刹住步伐，想到梁照谈如今是当红小生，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小姑娘心情复杂，规规矩矩地进去喊哥，星星眼看着他问：“好久都没见了，照谈哥又帅了，不愧是南屿岛第一美男子。”


    梁照谈透过玻璃看到自己头发乱糟糟的，尴尬地拨弄着，“是啊，小妹也变漂亮了。”互相吹捧结束，“我撞到了大宝的窝，之后又砸倒了花架。好几年没回来了，小妹知到阿奶在哪买花吗，我在买些回来。”


    “知道啊，阿奶就在我哥的花店里买的。”许清敏绕着碎掉的花盆转了一圈，想着自己能帮上什么忙，转头就注意到梁照谈的腿，“我的天，工作室不是说你腿没事，这叫没事？！走路都是问题，怎么搬花盆。”


    小姑娘转头冲自家院子大喊：“许若覃！”


    睡眼蒙眬的男生穿着睡衣过来了，一米九的个子，宽肩长腿，睡衣薄薄的料子遮不住常年健身的肌肉，越看越有型，但五官长得精致柔和，嘴里还嘟囔着：“没大没小的，你哥我昨天工作对接到半夜，还不让我睡觉。”


    “照谈！”


    又是一阵寒暄，兄妹俩的性格跳脱，没一会，梁照谈知道了小妹上高二成绩倒数，大哥二十六了还没有对象，战况快要从口水战转变到武打戏，大宝冲出来了。


    “呜汪～”（妹妹我好难过，宝的家没了，小毯子也不是原来的了。）


    “大宝乖，香喷喷的，我们才不理臭臭的许若覃。”


    一人一狗有天大的委屈，到一旁互诉衷肠，许若覃每天都要和妹妹拌嘴，都习惯了，看着梁照谈的伤腿，再看看一地狼籍，先把门口被人遗忘的背包拿了进来。


    “覃哥，这几天要麻烦你了，等我腿好了请你吃饭。”


    “小事，客气了。我先把这些碎瓷片收拾了，下午去店里顺便带走丢掉。这几天店里和一个什么综艺团队有合作，你不知道有多麻烦，那些明星跟照谈完全不能比，事情特别多，还……你掐我做什么？”


    小妹察觉话不对，急忙堵住她哥的嘴：“人明星怎么了，你快收拾，我等会还要去邱姐那里，迟到了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