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作品:《飞鸢坠》 有深秋的风从脸上吹过,明明不是冬天,林可却觉得这外面的天气,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冬天都要更冷一些。蒙蒙细雨落在人间,他们的头发,身上都像是占了清晨的露水。这是奶奶火化后的第一天。
他清楚地记得昨天火化后他们把骨灰盒送往墓地,奶奶在生前把自己的葬礼都准备好了:遗像、墓碑、殡仪馆火化、还有墓地,而他只要按照奶奶的意思,帮她打电话挨个联系这些人,还有照顾一下阿浩和申涂——其实也没有太照顾,楼上楼下的邻居会有人送三餐过来,还有人帮忙收拾东西,跟奶奶熟悉的老医生也跟着他们,林可,只是看着他们,尤其是申涂。墓地的人帮忙下葬,阿浩和申涂跪在墓碑前,嗓子已经哑了,只剩下小声的抽泣,他们互相搀扶着,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任何亲生的兄弟都更能懂“兄弟”二字的含义。
有人来去,一个接一个,他们还跪着,林可站起来,替阿浩和申涂为这些人的帮助和到来一一道谢,弯腰鞠躬,握手寒暄。天色将暗时他背起申涂,一深一浅地走在路上,阿浩跟着他,一步三回头的往家里赶:申涂因为情绪起伏太大,昏过去了,跟着的老医生也劝他们回家。
林可背着他走,后槽牙咬得紧:“申涂,您最好给我没事,不然……”
阿浩跟在后面,一语不发。
他们那天都累极了。
幸好,人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每个人都感冒了。
林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这张床不大,勉强只能躺下俩个人,阿浩说睡不着,只仰躺在沙发上过了一晚,申涂和林可便在沙发上睡着了,睡梦中林可感觉到有人紧紧抱着他,执拗地把他箍在怀里,身体发着抖,林可无意识地抬起手帮他拍背顺气,一晚上就这么熬过去了。他拿起放在边上椅子上的外套草草往身上套,申涂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林可探手过去摸他额头,果然发烧了。
林可去厨房烧了水,顺便把粥熬上,让阿浩找出感冒药,给申涂灌了小半碗粥后又给人灌了大半杯感冒药,才算安下心来坐在房间里等。
阿浩的声音带着重重地鼻音,认认真真地跟他道谢:“多亏了你,不然……我可能真的忙不过来。”
林可还好,嗓子虽然有点疼,还能忍:“应该的。”
“你可以替我照顾他吗?”阿浩问,声音黏在一起,林可挺费劲的听清楚这句话。
林可拒绝了:“不,他是你的好友,是你的兄弟,你们兄弟间互相照顾,这是你的事情。”
他又加了一句话,“我只能这段时间照顾他。”
阿浩点点头。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许久过后,林可终于开口了:“你打算以后干什么?”
等了一会儿,他才听见阿浩说:“读书,考大学。”
林可点头,他把奶奶给的小本子拿出来:“奶奶说,你以后能用到,这个本子上的最后一页,记着存折和银行卡的密码,还有一个电话号,奶奶说她存了东西在这个手机主的人手上。”
阿浩接过去了。
林可继续说:“奶奶说,你以后能用到这个,她在里面存的钱够你和申涂勉强读完高中考上大学的,以后……”
阿浩打断他:“我知道了,看我和阿涂上大学是奶奶的心愿,我们不会辜负她。”
林可说:“奶奶以前跟我说,希望你和阿涂能一直做好朋友,好兄弟,不要走散了,所以,对不起,申涂,你要好好照顾。”
“嗯。”阿浩只用鼻音发出一个音节,但林可感觉到他在哭。
林可又说:“我听殡仪馆的法师说,要在家里摆上烛台和长明灯,还有供品,不然老人的年纪太大,又没人掌灯,过不去奈何桥,就没法重新开始人生了。”
阿浩的声音还是一样:“我去准备。”
他转眼面对林可:“阿涂,拜托你一下,我很快就回来的。”
林可点了头,他给阿浩递过去一件外套,看着他穿上,开门出去了。
房间里静的可怕,除了申涂的呼吸声起伏和他走动的声音,再没别的了。
林可又探手过去摸他额头,睡梦中的人似乎有所察觉,主动贴上他的手,压住后不动了。
林可也不恼,他的耐心好的出奇,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干脆侧身躺下了,反正身边这人的烧已经退了,不知不觉自己也闭上了眼睛,这一次难得做了个好梦。
梦中他尚在儿时,拿着长长的竹竿敲着门口吗路边的树,树叶子跟着掉下来,周边的小伙伴嘻嘻哈哈,指着这儿那儿要他过去敲,有好事的男孩不想让他敲,说在树上发现个鸟窝,不小心敲掉的话,小鸟就没有家了,他在梦中看着小男孩爬上树,找到鸟窝后惊喜地告诉底下的他们鸟窝里有几个鸟蛋,他不信,硬是要跟着爬上去,惊喜的说真有,然后是下一个男孩跟着上来了,可是树枝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几个人被摔得吱哇乱叫。
梦中的场景太过快乐,他这几天难得的舒展眉头,身边的人已经醒了,也不叫他,就这么躺着了,等时间无声过去。
他们的手机都被丢在一边,申涂听见有手机震动的声音,但他不想吵醒边上的人。
一个多小时后,门口有细微的动静,申涂撑着起来开门,阿浩坐在走廊过道里,蜷着身子,旁边一地的香烛之类的供品,他蹲下身。
阿浩抬起头看看他,声音中带着满满的疲惫,说:“阿涂,你醒了啊。”
申涂轻轻点头,抬起手抱住他的肩膀。
“阿涂,我买了好多东西,不知道对不对,”他抱住自己的头,“好多啊!好多啊!那个老板跟我说了好多,我不知道该怎么买,要怎么办,我只能努力地听老板讲,可是为什么?就是记不住!就是记不住!!!”
他的眼泪淌进嘴里,全是苦味:“阿涂,我真的是……好没用啊!什么都留不住!”
申涂没说话,就这么抱着他的肩膀,林克已经醒了,站在屋子里,他没参与过他们的过去,但他能感觉到,他们,比他苦太多了。
五分钟了,十分钟了,十五分钟了……林可站的腿麻,走廊上的两个人没有声音,他动动腿,走出去,看见申涂抱着阿浩的肩膀,阿浩的眼角边上泪痕还没干,只是闭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林可走过去,小心地帮他们把东西从地上捡起来,放进屋里。
然后申涂叫醒阿浩,他们在家里的客厅桌子上,按照电话里的老医生说的,把烛台点上,把供品摆上,长明灯的火光一晃一晃,林可把四处的窗户全都关上。老医生说,祭奠刚开始的时候,要有人看着长明灯跪经,至少跪满七天七夜,老人的灵魂才会到安静祥和的地方去。他们信了。
林可帮忙在家里收拾,准备三餐,阿浩和申涂在跪经之前,要到帮过葬礼的人家家里,一一道谢,每一户邻居,他们都准备了水果之类的东西,林可知道,那是他们在尽最大的努力想让奶奶放心些。
成长或许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却又惊天动地,这七天,他们轮着跪,一刻也没放松过。
林可在第二个周一回到学校,申涂晚了几天,他父亲听说他在南城昏过去,从省城回到南城匆匆看了他一次,又匆匆忙忙赶到了下一个旅途,也因为申涂父亲的到来,申涂被强制性的回到南城一中,阿浩则又开始了白天打零工,晚上回家学习的状态。一切都未变,但他们三人心照不宣地用自己的方式改变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