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Beta他楚楚可怜》 39.
李凡清楚记得,那是军校第四年,蝉鸣尖锐,绿荫婆娑。拿到实习或就职合同的AO已不常上理论课,他们把军校制服换成西装、领带、胸针、丝巾和手表。
该意气风发的年纪,Beta们却死气沉沉,按部就班上课。他们校服都老旧,面容都疲态,也早忘了那些背叛和矛盾,路上遇见互相招呼,李凡问:“耶大毛儿!切哪儿哦?”
“切跟厂长吃碗米线。前几天屋头人找了个营养剂厂的工作,要倒班,只有先做到咯。之前为了读书,一点钱都没存下来,耗不起咯。你耶?工作找没嘛?”
“找咧嘛,我是想切下力,屋头又认不到人,一时半哈儿找不到哦。”李凡跟他一段路,踩了好多碎石和落叶。
“实在不行吗就服从分配,参军嘛。我看二娃、小双儿都参军咯,在前线做文秘也没恁闷危险。”
天热,李凡掀起军帽,把黑发一股脑往后抓,散散风,又扣上。“不危险,哪个信哦?你信迈?你信你啷个不切耶?参军听起来不比进厂好啊?二娃、小双儿屋头还有兄弟姐妹,回不来吗父母有人照顾。我妈豆我一个哦,我回不来了你帮我照顾她不?”
那叫大毛儿的Beta默了半晌,还是:“那你有需要吗跟我说一声嘛。妈老汉命都苦,大家都莫互相为难……”
李凡怕他当真,不等他说完,连忙:“哎算求了哟,我切啥子前线哦。傍大款傍两年,未必工作都不给我安排迈?你有闲心来担心我,先担心你个人豁得好厂长不哦?请厂长吃饭吃米线儿,你娃真的是个人才。”
大毛儿笑样又憨又傻,还劝他:“大款哪儿是恁闷好傍的,你早点儿走正路,心头才踏实。”
包括李凡,所有Beta都在等局面转折,熬过苦涩的夏天。
他从裤兜里摸摸索索,掏出手机埋头操作,几秒后,大毛儿的手机响起转款到账提示音。大毛儿看着屏幕上百来块钱,先是湿了眼睛,后又斜李凡,嘴上埋怨:“傍起大款还恁闷抠哦。”
“啥子抠哦,存了一个月才挤出来,不要就还来!”李凡佯装要抢手机,全然一副痞样。
大毛儿边笑边弓腰躲,藏得飞快:“那不可能。进了我的账,豆是我的钱。”扑来的Beta身量小,他一展身就能裹去人一半。
“老子们真是穷得抠胩。”李凡任他单手圈住自己,也抬手搭他肩膀:“你吗请厂长吃个炒菜嘛,不该抠的地方就不要抠咯撒。”
“要得呀。”大毛儿朝校门口走得很慢,叹气声比路还长,“凡娃儿,过切的事都过切咯,大家都晓得你有苦衷。你也不要觉得亏了我们,我们勒种B人,在学校拿再多的奖,到社会上都没得用。还有,你吗以后日子还是要稳到过。肉窝窝儿头好多同学,你又不是不晓得,都烂咯。你是我们里面学得最好的一个,要是路走歪了,那才真好浪费。”
李凡竟然哽声,不敢看他,只学他老陈低头,说:“晓得呀,兄弟,晓得。”
两人勾肩搭背走到校门,又遇见个熟人。那Beta双眼碧得剔透,金发微蜷,还捧了一束黄玫瑰,身姿笔挺像根金权杖,比太阳刺眼。
大毛儿表情尴尬,连走路都无措,别过头,没有招呼意思。
“耶黄毛儿!切哪儿耶?”李凡不知两人有过节,还大声唤。
Beta瞥他一眼,根本不理,低头看表,再抬头时视线落去大毛儿脸上,又僵硬移开。
当上格里德小情人第一天,李凡就打听清了出卖自己和Beta小组的栽贼,就是这个黄毛,埃里森。
李凡好歹还有妈,这埃里森是个纯孤儿。不过他命好,被AO母亲收养,虽然社会地位比不上格里德一流,但从没缺衣短食。
当年格里德为了奖励刚服软的李凡,把埃里森好好收拾过一顿。同为Beta的李凡在旁边,非但没阻止,还拍手叫好,不知从哪儿找来根麻绳,把他扎扎实实绑上一下午,绑时低声咒骂:“我用索索儿把你挤死!把你娃挤死!”
埃里森那表情苦不堪言,痛苦里带点嫌弃,边嫌弃又边想笑。
后来,给他松绑的也是李凡——刚说错话,挨了格里德一耳光的李凡。那天,两条落水狗一样的Beta,一起去吃了米线。
但埃里森还是嫌弃李凡,烦他的口音,他老妈的小电驴,还有他对格里德鞍前马后的贱样。
“黄毛儿,我们勒些Beta喊不答应你哟。”这人现在又贱模贱样、吊儿郎当站到他面前,更讨打了:“在等哪个嘛?站得像个王子一样。”
大毛儿也问他:“啷个嘛,你两个妈不给你找工作嗦?要你自己切求人。”语气比李凡凶多了。
比起这个问题,埃里森还是更情愿和李凡说话:“我在等艾若。你从教室出来,看见他没?”他没有口音,听上去不像个Beta。
这李凡可有发言权:“看到了耶,啷个没看到。他和Alpha在教室头打啵儿,一时半哈儿出不来哦。”
埃里森闻言色变,深感受辱、愤怒,但无可奈何。
大毛儿一股无名火,毛手毛脚抓弄他的黄玫瑰,话里带刺:“啷个嘛,你觉得你当成了N号儿备胎,勒豆是爱情了迈?”
埃里森挡开这手,看他时需仰头,漂亮眼睛又倔又亮:“怎么?不可以是吗?是不是爱情,你管得着吗?”
“我爱你M卖麻花儿情!”大毛儿整张脸都吼红了,脖子上全是青筋。
要不是李凡拦着,他拳头该在埃里森脸上。
“你吼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吼?”埃里森不仅要退到李凡身后躲他,还要嫌脏似的拍拍玫瑰。李凡着急忙慌打圆场:“诶好咯,好咯,大家都少说两句。都是一路人,莫要相互为难撒!”
“哪个跟他是一路人!”大毛儿更气,推开李凡,力使太大,把人推了个踉跄。
埃里森冷笑:“我确实跟你不是一路人。我是要进国会当议员的人,你是要在工厂流水线上干到死的人。”
眼看大毛儿要冲上去,“哎哟,冷静哈儿嘛!”李凡呼天喊地把他拦腰抱住。
“你以为你给那娘炮当几天舔狗,首相就给你官儿当?”大毛儿指埃里森鼻子:“你不要梦太好咯!他那个妈,顶破了天让你切肉窝当领班儿!”
“哎哟哟哟,有些话说不得哟、说不得哟……”李凡赶紧捂他嘴,左右环视。
人们都以为把权贵和黑产联系一起只是调侃,李凡却知道,这是事实,不能在阳光底下大声叫嚷出来,对自己喜欢的人更不行。
这天,李凡不知道黄毛儿等到艾若没,只晓得大毛儿最后请厂长吃的烤鱼。他自己呢,还没出校门,就遇见一个来报到面试但找不见路的军官。他带完路,非要凑别人面试的热闹,眼看人家聘上了,就逮着人问面试经。军官是个好人,走之前和他吃了碗米线。没让他付钱,他笑嬉了。
40.
康科·皮森斯在日记里写:
其实我不太喜欢吃米线。
太辣了。
41.
李凡想当参谋,这点毋庸置疑。
他也认真考虑了大毛儿的提议——参军的确是条路子。
军校几年,他一直名列前茅,脑子灵光,次次竞赛都夺冠,极大可能被分配到皇城军区。想到这里,李凡忐忑。皇城军区,受联邦军队总司令管辖。总司令下了,怀厄林上,等到自己够格晋升参谋时,怀厄林已经执掌军权。这条路必须一直弯着腰走,他走不下去。
那么去前线呢?
自己有个邻居,大儿子从军校辍学,去了前线,七年过去,一点音信也没传回来,都说他已经死了,一家人每天以泪洗面。李凡才死不起,他自知是老妈的唯一和所有。
没法,就只剩一条路:上桌,把总司令饭碗踢翻。
当然,现在提起这个计划,听上去像天方夜谭。
“李凡!出列!”
“是!”
“在发什么呆!”
“报告!在想怎么把饭碗踢翻!”
哄笑声传遍靶场。连旁边负重跑的学弟学妹都纷纷转头看他好戏。
烈阳被一片阴影挡去,若有似无的铁锈味,冷得像谁在他旁边拔了剑、亮了刀,或者刚剥了个人,流了满地血。李凡头皮都麻了,缓缓抬眼,绝望得像看见死神:“老、老师……我太饿咯。”
康科·皮森斯,他的新教官。
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背景有多硬,一来就换下了机甲枪械理论与实践的老教官,把人赶到低年级去教小屁娃儿扛枪。头天教训怀厄林,把人放进模拟机甲里面转,看他在所有同学面前吐了一天,躺得像条死狗。第二天整两个Omega,练装枪拆枪,反反复复几百次,拆得人满手血泡。第三天轮到格里德,罚他绕靶场蛙跳一百圈,他不跳,就让怀厄林对他放枪,脱靶还要受罚。
今天,终于轮到霸凌团体里最弱小的狗腿子了。
李凡眼巴巴抬着头,咽了好几口唾沫。
他的康科·皮森斯教官,找不到路的军官,请他吃米线的好人,原来是所有同学在军校里最大最恐怖的敌人。原来是他领敌人进了村儿,是他给敌军带了路!
皮森斯教官不说话,整个方阵都不敢喘气。
“饿、饿出幻觉了。”Beta楚楚可怜。
饿出幻觉了,觉得地狱教官看着自己在笑。还笑得蛮帅,笑得人能发现他的长腿窄腰,肌肉把军服顶得没有半丝褶皱,高得出奇却不肯弓背低头,一双眼睛黑又深邃,鼻梁挺得像座桥。连军帽下压平的黑发都一丝不苟。
他低头时,冒檐投下的阴影挡了半张脸,导致似乎扬了片刻的嘴角,很快又抻得平平。硬朗锋利的下颚线把靠近他的空气都割出了伤口,嘶嘶地漏冷风。
“中午吃的什么?”康科正常询问的语气,在同学眼里已是异常温柔、分外宠溺。
李凡磕磕巴巴:“素、素米线儿。”故意强调,是素的。
皮森斯教官伸手进制服内兜,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掏枪了——原来这次的玩法又是装枪拆枪,没料他掏出来一张白卡。
“去教师食堂打三个荤菜,一个汤。”表情冰凉,命令强硬。
“是!”李凡接过卡,跑得比兔子还快。
教官饿了,肯定要在他面前吃饭,再让他蛙跳,馋他,折磨他。但是,这也比让人在他蛙跳时候,朝他后腚放枪好。
李凡哼哧哼哧端着满满一餐盘好菜回靶场,同学们已经在做俯卧撑,为上机甲热身了。
“老、老师,我回来了。”因跑动,Beta双颊浮着一层粉,站如喽啰,仍然是楚楚可怜。
“嗯。”皮森斯站得笔直,面朝正训练的学生,连眼神也没给他,“坐那,吃光。”指向靶场边、花坛旁的长凳。
“啊?”李凡震惊,棕眼睛闪闪发光。
“啊?”所有正做俯卧撑的人都抬头看他。
“20——”皮森斯已经喊出下一个计数,哀唤声一片。
李凡他心脏嘭嘭跳,像已经死掉的参军的大哥哥给他一罐柠檬糖时,那样嘭嘭地跳。
像如果不在此时陷入爱河,此生都会后悔那样,嘭嘭地跳。
像真正感到爱时才会那样,嘭嘭地,让他震出满眼高兴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