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晞那句“很美”，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砚心底漾开一圈又一圈混乱的涟漪。美？是指那神乎其技的修复？还是指……他慌乱躲闪的样子？沈砚被自己后一个念头惊得耳根发烫，几乎要溺毙在那双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整个宁静海域的蓝眸里。


    馆长还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赞叹着沈砚的“高超技艺”，热情地邀请澜晞参观古籍部其他珍藏。沈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手脚僵硬，大脑一片空白。社恐的警报在澜晞专注的凝视下响得震耳欲聋，混合着昨夜神秘气息重现带来的巨大冲击，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了。


    “馆长，” 澜晞适时地开口，声音如同温润的玉石，巧妙地打断了馆长的滔滔不绝，也解救了濒临崩溃的沈砚，“我对沈先生这份修复中的摹本非常感兴趣。尤其是这种……‘温和的湿处理’手法，似乎蕴藏着独特的理念。”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沈砚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学术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不知沈先生是否方便，在您不忙的时候，能再详细为我讲解一二？我对古籍修复技艺一直心怀向往。”


    讲解？单独？沈砚的呼吸一滞，社恐的本能让他几乎要立刻摇头拒绝。


    “方便！当然方便！” 馆长却抢先一步，用力拍着沈砚的肩膀，一副“组织看好你”的表情，“沈砚是我们这里最顶尖的修复师，技术好，耐心也好！澜先生您尽管找他探讨！是吧，沈砚？” 馆长投来一个“好好表现别搞砸”的眼神。


    沈砚：“……” 拒绝的话被彻底堵死在喉咙里。他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感觉肩膀上馆长拍过的地方像压了块石头。他垂下眼帘，不敢再看澜晞，生怕自己眼底的慌乱和那荒谬的猜测被对方看穿。


    “那就太好了。” 澜晞的唇角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那笑容温煦如春日暖阳，却让沈砚无端地感到一丝深海般的压力。“这是我的名片。” 他优雅地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素雅的卡片，递到沈砚面前。卡片是深海蓝的底色，上面只有简洁的银灰色字体：澜晞，以及一个地址和联系电话。最下方印着一个极简的、如同水波荡漾的符号。“我的工作室就在图书馆附近，步行大约十分钟。沈先生方便的时候，随时欢迎。”


    指尖再次相触。沈砚接过那张带着澜晞体温和更浓郁深海气息的名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他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几乎想立刻扔掉，却又鬼使神差地紧紧攥住。名片上那个水波符号，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昨夜试图用“特殊生物酶”或“失传秘技”来解释一切的徒劳。


    “谢……谢谢澜先生。” 沈砚的声音低如蚊呐。


    澜晞又和馆长寒暄了几句，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沈砚紧握着名片、指节微微发白的手。他深邃的蓝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猎手看到猎物踏入陷阱般的满意光芒，快得转瞬即逝。临走前，他再次看向沈砚，语气温和得无懈可击：“期待与沈先生的交流。请相信，我对您的‘技艺’，抱有最大的敬意和……好奇。”


    最后那两个字“好奇”，被他放得极轻，带着一种羽毛拂过心尖的痒意，却重重砸在沈砚心上。沈砚猛地抬头，只捕捉到澜晞转身离去的挺拔背影，和空气中残留的、如同海雾般将他丝丝缠绕的清冽气息。


    接下来的几天，那张深海蓝的名片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被沈砚藏在工作台抽屉的最深处，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存在感。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摹本其他部分的修复，试图用繁复精细的工作麻痹神经。然而，指尖只要触碰到那片被“神秘力量”修复过的区域，那微凉湿润的触感和清冽的气息就会瞬间将他拉回那个雨夜，拉回到澜晞那双洞悉一切的深海之眸前。


    澜晞那句“温柔的愈合之力”、“像大海抚平礁石”，还有那声意味深长的“很美”，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次回想，都让沈砚的心跳失序片刻。那个荒谬的念头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在澜晞刻意的靠近和那无处不在的深海气息催化下，疯狂滋长。


    他真的是人吗？


    那气息，那修复，那双眼睛里的非人沉静……还有那张名片上诡异的水波符号……


    理智在尖叫着不可能，但某种源自本能的、被那气息安抚过的悸动，却在悄然瓦解他的防线。社恐的他本该对这种“邀约”避之不及，可内心深处，竟隐隐滋生出一丝连自己都害怕的……期待？他想弄清楚！想验证那个疯狂的猜想！


    这种矛盾的心理拉扯让沈砚坐立难安。终于在收到名片的第三天下午，当摹本上一个无关紧要的污渍让他反复处理了三次都心神不宁时，他猛地拉开抽屉，拿出了那张名片。


    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卡片和那个水波符号，沈砚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赴死般的决心，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喂？沈先生？” 澜晞低沉悦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等待已久的温和笑意，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低语。


    沈砚的心跳瞬间飙到一百八。“澜、澜先生……我是沈砚。关于……关于那份海防图摹本的修复……您之前说想交流……” 他语无伦次，手心全是汗。


    “当然。” 澜晞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沈先生现在方便来我的工作室吗？就在名片上的地址，很近。我正好有些关于海洋古文献的问题，或许也能和您探讨一二。” 他抛出了一个沈砚无法拒绝的诱饵——海洋古文献。这对一个古籍修复师兼对澜晞身份存疑的人来说，吸引力巨大。


    “好……好的。” 沈砚几乎是咬着牙答应下来。


    “那么，我等你。” 澜晞最后三个字说得极慢，带着一种深海般的包容和一丝不容置疑的牵引力，然后才挂断了电话。


    沈砚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感觉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他看着窗外，夕阳给天空涂抹上瑰丽的色彩，却无法驱散他心头那团被深海气息笼罩的迷雾，以及迷雾深处，那双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他的蓝色眼眸。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沈砚很快找到了那栋掩映在绿树丛中的白色小楼。这里远离闹市，异常安静，只有海浪声隐隐传来。他站在那扇厚重的、镶嵌着深海蓝玻璃的门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按响了门铃。


    门几乎是立刻被打开了。


    澜晞站在门内。他换下了正式的西装，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下身是深色的休闲裤，整个人少了几分矜贵，多了几分居家的温润慵懒。暖色调的灯光从他身后流淌出来，将他俊美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看到沈砚，他深邃的蓝眸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投入星光的海面。


    “沈先生，欢迎。” 澜晞侧身让开，笑容温煦，“请进。” 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深海气息随着他开门的动作，更加浓郁地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沈砚。


    沈砚有些局促地走进门。工作室内部的装修风格简洁而富有格调，大片留白的墙面，原木色的家具，点缀着深蓝与银灰的装饰。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定制水族箱，里面并非寻常的热带鱼，而是养着形态奇异、散发着幽幽蓝光或粉光的深海珊瑚和海葵，几尾近乎透明的水母如同优雅的舞者，在缓慢飘动。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静谧、神秘又舒适的氛围。


    “请坐。” 澜晞引着沈砚在舒适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走向一旁的操作台，“喝点什么？茶？咖啡？或者……纯净水？” 他回头看向沈砚，眼神带着询问。


    “水……水就好，谢谢。” 沈砚紧张地坐下，目光忍不住被那巨大的水族箱吸引。那些缓慢游弋的发光生物，让他恍惚间仿佛置身于昨夜那虚幻的深海宁静之中。


    澜晞很快端来一杯水，放在沈砚面前的茶几上。杯子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玻璃，映着水族箱幽幽的光，折射出梦幻的色彩。他并没有坐在沈砚对面，而是非常自然地、带着一种无形的亲近感，坐在了沈砚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距离不远不近，却足以让沈砚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和存在感。


    “沈先生不必紧张，” 澜晞的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韵律，“只是同行间的交流探讨。”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落在沈砚脸上，那深邃的蓝眸仿佛能吸走人所有的慌乱，“关于那份摹本……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想到用那种‘温和的湿处理’来解决脆化和洇墨问题的？那简直是……神来之笔。” 他刻意加重了“神来之笔”四个字，语气真诚，眼神却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


    来了！沈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最害怕的问题！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眼神闪烁，试图避开澜晞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视线。“其实……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搜肠刮肚，试图编造一个听起来合理的解释，“就是……控制湿度……用特制的修复液……非常非常小心地……”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澜晞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质疑。他的唇角始终噙着那抹温润的笑意，眼神却像深邃的海，平静地包容着沈砚所有拙劣的掩饰。直到沈砚的声音低不可闻，他才轻轻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引导：


    “控制湿度……特制修复液……” 澜晞重复着沈砚的话，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点了点。就在沈砚以为他要追问细节时，他却话锋一转，目光投向那个巨大的水族箱，声音悠远，“你知道吗，沈先生？在海洋深处，有一种古老的共生关系。脆弱的珊瑚虫，会分泌出一种特殊的黏液，来修复被洋流或礁石划伤的脆弱躯体。那种黏液，纯净、温和，带着大海最本源的生命力。”


    他的目光缓缓移回，重新锁定沈砚微微睁大的眼睛，深海般的眸子里漾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


    “我看到那片被修复好的区域时，感受到的……就是那种纯净的、带着生命本源气息的‘愈合’。它让我想起了深海，想起了那些无声无息、却温柔强大的修复力量。” 他微微倾身，距离更近了一些，那股清冽的气息几乎要将沈砚淹没，“沈先生，你确定……你用的，仅仅是‘特制的修复液’吗？”


    沈砚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澜晞温柔而犀利的目光钉在了原地。对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巧的钥匙，精准地插入他心头的锁孔！深海黏液？生命本源气息？纯净的愈合？这几乎是在明示昨夜发生的一切！他甚至能感觉到澜晞话语中那份深海领主般的笃定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掌控全局的愉悦。


    澜晞看着沈砚瞬间煞白的脸色和剧烈收缩的瞳孔，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没有再逼迫，反而体贴地收敛了那份过于锐利的探究，身体靠回沙发，端起自己面前的水杯，姿态重新变得温雅闲适。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水晶杯，杯壁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在幽蓝的光线下折射出碎钻般的光芒。


    “当然，” 澜晞抿了一口水，喉结微微滚动，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试探只是沈砚的幻觉，“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浪漫联想。沈先生的技艺，自然是无可挑剔的。” 他放下水杯，目光扫过沈砚依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的手，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深海暗流般的占有欲。


    他忽然伸出手，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去灰尘，指尖轻轻拂过沈砚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冰凉！湿润！带着比空气更浓郁百倍的深海气息！


    沈砚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想缩回手。


    澜晞的动作却更快一步。他的指尖并未停留，只是蜻蜓点水般掠过，目标却是沈砚刚才因为紧张不小心碰到茶几、在指尖留下的一小块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污渍——可能是灰尘，也可能是他修复古籍时沾染的极细微的颜料。


    “沾了点东西。” 澜晞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亲昵的笑意。他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在沈砚的指尖擦过。


    就在那零点几秒的接触间，沈砚清晰地看到——


    澜晞的指尖，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流动的淡蓝色水光一闪而逝！快得像错觉！而自己指尖上那点微小的污渍，瞬间消失无踪！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清冽的水膜温柔地“清洗”掉了！留下的，只有指尖那冰凉湿润的触感，和一股直冲脑海的、属于澜晞的、无比清晰的深海气息！


    沈砚彻底僵住了！血液仿佛在倒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抬眼，撞进澜晞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里。


    澜晞已经收回了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小事。他迎上沈砚震惊到近乎恐惧的目光，唇角弯起的弧度温柔依旧，甚至带着一丝无辜的关切。然而，在那片深海般的蓝色瞳孔深处，沈砚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如同顶级猎食者锁定猎物般的、幽深而愉悦的光芒。


    “沈先生的手，是修复古籍的珍宝。” 澜晞的声音如同深海传来的吟唱，低沉，温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要好好爱护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