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作品:《潮汐回信

    路灯下,纸张被照映得透亮而微黄。我仰头举着检讨书,用目光和上面的每一个字亲密接触。


    这是刚才被江隽抽走去看的那页,我重写了一份,这份没舍得交。


    如果文字可以报警,我已经被当做色.情狂收到几百份逮捕令了。


    看了半天,稿纸后面赫然出现一团黑影。


    我移开,露出陈亦扬那张狐疑的脸。


    “......干嘛?”


    陈亦扬眯着眼睛:“你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我把纸折起来,揣进兜里。


    陈亦扬啧了一声,“还装,江隽和你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而且刚刚他还替你说话。”


    我顿了顿,纠正他:“那是人家对同学一视同仁的关爱,不希望有人被区别对待。”


    陈亦扬:“......”


    “那他拿你检讨书呢?也是对同学一视同仁的关爱?”


    我谦虚微笑,“那当然不是。”


    我把手放在胸前,“毕竟作为优秀的语文课代表,我的检讨书还是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的。”


    陈亦扬:“......”


    路灯一盏一盏路过我们,暖黄的光,照得陈亦扬的圆寸头亮晶晶的。


    他走着走着,突然顿住脚步。


    我转身看他,“怎么了?”


    “没,”陈亦扬有点困惑,又有点犹豫,“总感觉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我奇道,“哪里不一样?”


    小伙子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耙了耙头发,“我说不上来。”


    “反正,就是......像是换了个人。”


    “从早晨来上自习的时候,感觉就不太一样。”


    我想想早晨那会儿,从头疼中醒来,发现居然回到了2012年的高中。宿舍一片兵荒马乱,舍长还含着牙膏问我:


    “小白,你好好看看我,我这张貌美如花的脸,你问我是谁?”


    怎么说呢,我感觉早晨已经尽力像个人似地去上学了。


    居然那么早就不一样了吗?


    我看向陈亦扬。


    记忆中他是个吊儿郎当的少年,头发剃得很短,眼睛亮晶晶的,谁也不服。


    老师常常笑他像个猴,没正形。


    毕业后我们失去联络,每次回想起高中,他也只是道活泼的剪影。


    没想到,回到十年前,是他第一个发现我不一样。


    我含糊地“唔”了一声,笑了笑,“大概吧,神仙上身了也是有可能的。”


    陈亦扬再次无语。


    我们晃悠到party的俱乐部前,陈亦扬问:“所以,请问神仙,这就是您下凡最想干的事儿?”


    我看着流光溢彩的大理石门廊,突然觉得,陈亦扬这个问题很有水平。


    说实话,从穿越到现在,我都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


    为什么回到十年前。


    回到十年前,要做什么。


    我一直有种做梦的恍惚感,好像一切只是梦,再睡个觉起来,又可以恢复如初,现在还是2022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希望可以离江隽近一点。


    毕竟十七岁的我一无所有。


    除了江隽。


    我好像没有更大的愿望了。


    *


    和陈亦扬道别后,我进了俱乐部。


    作为一个单身社畜,平时下班后去个酒吧俱乐部也很正常,但直到侍应生冷着脸让我掏身份证,我才幡然醒悟一件事。


    ——我现在好像还未成年。


    并且,徐粒没有给我邀请函。


    我掏出手机,按了两下,然后缓缓抬头和侍应生对视。


    “那什么,要是说忘带身份证,也没有邀请函,手机又刚好没电的话......”


    “你是不是也不能信?”


    “......”


    “......”


    我默默走出俱乐部大门,看着陈亦扬已经走远的背影,忽然觉得冥冥中带了点宿命的味道。


    就算和过去轨迹不同,就算江隽邀请了我,也不会怎么样。


    我溜达到建筑转角,一条僻静的小路上,仰头看着俱乐部高层的落地窗。


    里面灯火璀璨而闪耀,有我隔了十年,也还是很喜欢的人。


    可是什么都不会改变。


    我永远不会被邀请入场。


    嗓子没来由地有些发痒。我摸摸兜,不太想抽烟,毕竟现在还是十七岁的身体,所以只好尽力用咳嗽化解这种痒意。


    正扶着墙咳得天昏地暗,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巨大的玻璃破碎声。


    我抬头,看到几个小混混站在路灯下,围着中间一个女生。


    像是青春伤痛文学里常见的霸凌桥段。


    不过这事和我八竿子打不着,我屈指可数的几年青春伤痛,都是练习题给我的。


    出于压制烟瘾的无聊,我还是沿着马路慢慢走过去。


    “不错啊,这么爽快就干了一瓶?”


    “还钱要是也这么痛快,是不是就没这些事了?”


    神奇,居然不是感情纠葛,而是纯洁的经济纠纷。


    十年前的高中生已经懂得了谈感情伤钱这个道理?


    女孩低着头,靠着电线杆,被混混们围堵着。


    即便离得很远,也很容易看出她外形的优越,是可以碾压许熙柠好几倍的那种漂亮。


    我本来打算低调站会儿,如果实在闹得厉害,就找俱乐部的人报警。


    结果女生突然抬起头,朝混混们冷笑了一下。


    “所以呢?”


    “钱又他吗不是我欠的。”


    明丽张扬的脸蛋,夸张的烟熏妆,性冷淡的声线。这一笑没把混混唬愣,倒是把我唬愣了。


    太漂亮了。


    漂亮到,让原本失忆的我想起来。


    ——穿越之前的那个晚上,我本来是要去找她的。


    这个新的发现让我后脑勺一凉。


    像是长久呆在黑暗的密封罐里,突然泄进一缕光。


    这个人是......关悦?我居然会在这里碰到十年后的朋友?


    有某种念头闪过脑海,但又稍纵即逝。我抓了抓头发,感觉十七岁的CPU快烧了。


    毫无头绪。


    不过情况不容我多想,“啪”,一道清脆的声音把我拉出来。


    那些小混混动手打了关悦。


    这巴掌把我迅速扇醒。


    我摸遍全身上下的兜,掏出烟盒,铆足了劲把它砸到对面的路灯杆上。


    吧嗒一声,成功吸引注意,所有的小混混都回过头来看我。


    我小跑着过了马路,捡起烟盒,对众人笑道,“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不小心手滑了。”


    最前面的黄毛看着我挑起眉,“手滑?烟从你兜里滑到这了?”


    一圈人瞬时发出哄笑。


    他们上上下下打量我。一个瘦瘦小小,穿着肥大校服,留着乖巧学生头的高中生。


    而这里,酒吧一条街。


    怎么看我出现在这都有点违和。


    黄毛用手里的酒瓶戳戳关悦的肩膀,“怎么?你朋友?”


    关悦疑惑抬眼,伸手揉揉耳垂——她很无语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然后淡漠地摇头,“不认识。”


    我鬼叫一声,上前用力拍了下她的肩膀。


    “饱饱!你怎么不认识我?咱俩昨天还一起吃饭呢!”


    看得出来,关悦是彻底懵了。


    她懵得很合理,因为她确实不可能和七年后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也不可能明白,为什么一个素未谋面的女高中生会知道她的小名。


    但这都不是重点。


    黄毛一把搂过关悦的脖子,眼睛锃亮锃亮地问我,“朋友,是吧?”


    我抬眼看他,“嗯嗯。”


    黄毛看着关悦笑,“可以啊关悦,我还不知道你有朋友呢。”


    我心说没事,她也不知道。


    黄毛又转头上下打量我,像看某种猎物,带了点威胁,“你知道关悦欠我们钱吗?”


    “现在知道了。”


    黄毛又问,“你是来还钱的?”


    我摇头,“我是来揍你的。”


    “......?”


    *


    半小时后。


    风波平息,路灯忽闪忽闪了两下,很争气地灭了。


    地上玻璃混着啤酒沫,一片狼藉。


    关悦随手把掉了的假睫毛摘掉,蹲在地上看我,欲言又止了半晌,才淡淡叫我。


    “.......朋友。”


    我愣了一秒:“啊?”


    关悦:“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喔,对。


    我:“叫我白鸽吧。”


    关悦迟疑了两秒,指指天空,“?”


    我点头,“嗯,就是天上飞的那个。”


    关悦吸了一口气。


    我以为她是惊讶于我们之间无形的默契,结果她想了想说,“那我确实不认识啊。”


    “——你怎么认识我的?”


    我看着她,十年前烟熏版的关悦,努力回想我第一次碰见她的场景。


    应该是在科技峰会上,摩肩擦踵的后台。那时和我一起跑采访的同事刚刚收工,兴奋地跟我八卦,说某大佬好像不是单身诶,刚才被她碰到套房里还有个女孩,好像是他养的“那个”!


    我当时脑袋突然打结,说养哪个?


    结果关悦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一手理着头发,一边用闪到到夸张的美甲,随手帮同事挑开了镜头盖,转头冲向我:


    “她说养金丝雀。”


    她扬着漂亮的冷眸看向同事,眼尾勾起来,笑得云淡风轻,“是养了。”


    “——要拍正面照吗?”


    当时我就想,我靠,这姐,太酷了。


    当然,那时我想不到,十年前的她更酷。


    关悦用纹得花花绿绿的手在我眼前挥了挥,又摸摸我的头,“别是刚才打坏脑袋了吧,怎么发起呆了?”


    但是这么酷的关悦,私下对朋友其实是很好的。


    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我咳了一声,回过神,“没有,我回忆呢。”


    关悦迟疑地问,“难道你去过我店里?”


    “对,”我顺势找到借口,“就是去过你店里。很久之前,你可能不记得了。”


    关悦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她可能还想说点什么,然后大概是突然看到我的手在呼呼流血。


    “草!”


    她惊呼一声,从旁边扑过来,“你也没必要跟他们拼命吧?”


    她想找东西给我止血,发现手边什么都没有,于是咬咬牙把外套一脱,从T恤里扯出件白色背心,缠在我手上。


    我:“不是,我确实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警察来得那么晚?”


    “没想到打他们还会受伤。”


    原来十年前的我不仅抽烟不行,跆拳道三段也不太派得上用场。因为没进行过肌肉训练,所有的招式使出来都像撒娇。


    要不是警察及时赶到,把那几个常年在黑名单上的混混带走,现在呼呼淌血的可能就是我的脑袋了。


    “......”关悦被我的回答整无语了。


    她拎起我的手腕,质疑道,“你这身板,会受伤是什么很意外的事吗?”


    我想解释一下,但发现好像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关悦把我的手缠紧,脱力地坐在地上,“算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挥挥手:“不用,这种程度我已经习......”


    “惯”还没说出口,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把我打断。


    “白鸽?”


    我回头。


    看到路灯下面,站了两个巨帅的高中生。


    其中一个,好帅,不认识。


    另外一个,更帅。


    是江隽。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