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熙转头看去，脸上笑容逐渐散去，手里的糕点重新放回去，没了尝试的心思。


    贾肃所作所为，已经是确定了的，可贾廉是他多年好友，这身伤还是帮他们杀刺客所留下。


    而且，那天他们亲耳听到刺客说：杀无赦。


    那些刺客是想要把贾廉一起杀了的。


    他们就是因此，才怀疑贾肃被人冒名顶替，否则那样宠爱儿子的贾肃怎会对亲儿子也下杀手。


    可问题在于，他们只是怀疑，并非确定。


    若有证据，贾廉一家都是受害者，大可痛快的挥刀向贾肃，可如果只是贾肃起了野心性情大变，贾廉与其母亲，便是最大的受害者。


    不论贾肃是真是假，贾廉都无法逃脱父子生死两隔的下场。


    平日里在院子里，还能当是在世外桃源，只专注眼前的事情，可这会儿贾廉过来，却无法再当无事发生。


    虽然心情复杂，可到底是多年好友，段熙还是主动招呼贾廉坐下。


    前几天，贾廉每次过来都是被下人扶着，后来几天身体恢复了些，便自行过来，可脸色始终是惨白一片。


    可前两天他脸上还能牵出一抹笑，这会儿眉眼间却只有愁云与苦痛，连最基础的牵起唇角都做不到。


    对于贾廉的处境，段熙满心复杂，陆娆与宋竹青也是如此。


    他们已经确定，贾廉品行不错，甚至还是贾肃“性情大变”的最大受害者。


    若贾肃最开始就是恶人，贾廉也不会如此痛苦，若贾廉一如既往，贾廉也不会有如此处境。


    走过来，贾廉目光控制不住的落在陆娆与萧御牵在一起的手上。


    萧御敏锐的差距到了贾廉的视线，心头警铃大作，眼神一凛，握着陆娆的手刚紧了紧。


    然而，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贾廉却跪了下来。


    段熙一惊：“贾廉你这是做什么？”


    萧御却泰然自若，陆娆下意识的想要避开正前方，被萧御拽住。


    他是太子，自小就金尊玉贵的长大，跪他的人不知凡几，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陆娆却没有，前世她生活在现代社会，只有跪天跪地跪父母的道理，而她孤家寡人，没跪过谁，也没被人跪过。


    而原身虽是侍郎之女，自幼体弱多病，事情皆有身边人处理，不曾苛待过下人，自然不曾被谁跪过。


    倒是她参加宫宴，遇到皇上、皇后时，都得下跪。


    “求太子饶我父亲一命。”


    贾廉避开段熙的搀扶，背脊弯下去，额头触地，声音中更是盛满了身处绝境的悲鸣。


    萧御不为所动，眼里似有寒意翻涌，可语气却是和缓的：“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贾廉没有直起身子，却半晌无言。


    “山城恶鬼，肆虐半月有余，他不愿示弱求助，你身为他的儿子，大可亲自去京城求助。可你呢？你什么都没做，放任山城百姓接连被害，闹的心惶惶。”


    语气没有多凌厉，可却自带不怒自威的架势。


    看着跪在地上的贾廉，陆娆还是不太忍心的偏开了视线。


    到底一起对付过刺客，贾廉那身伤，实在让她无法冷下心肠。


    但萧御的话也没错，贾肃做的那些事情，贾廉知道多少，只有他自己清楚，分明能早些制止，可他什么都没做。


    可到底是至亲，贾廉沉浸在悲痛之中，长时间住在自己的宅邸，不愿意回家的逃避心态，也不是不能理解。


    没几个人能拿出举报疼爱自己至亲的勇气。


    贾廉没有那份勇气与魄力，可也无法认同贾肃的做法，便是陷入两难境地的根源所在。


    “贾廉，事已至此，你的求情太晚了。”萧御眸色沉了沉，又道：“本宫记得你母亲近几年身体不好，与其在这里做无用功，不如好好去你母亲跟前尽孝。”


    夏铭读懂了萧御的意思，多解释了一句：“贾廉，你父亲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而你与你母亲往后的日子还长。”


    若贾肃是假冒，母子二人便是无辜，若贾肃是真的……


    总而言之，还没有查清楚，贾肃与其母亲仍旧有一线希望。


    贾廉身子颤了颤，许久才直起身子。


    段熙终究还是不忍心，伸手扶他：“贾廉，思虑太多不利于养伤，夏铭说的对，事已至此，往后的日子还得过啊。”


    贾廉脸上最后的血色尽数消退，脸色白如金纸，就连眼神都已经失去了光彩，好似行将就木。


    段熙担忧，转头问萧御：“表哥，我送他回去。”


    萧御轻轻颔首，让两个玉林卫一起护送，以免段熙出了什么意外。


    目送段熙陪贾廉离开，萧御才道：“你们不该接触他的。”


    陆娆轻叹：“撞到一起，实在是意外。”


    若没有之前的接触，也不会有她如今的心情复杂，满心不忍。


    宋竹青刚想说下事情原委，收到夏铭的眼神，当即闭嘴。


    眼神交流隐晦，萧御注意力又在陆娆身上，便没有注意到。


    于是，理所当然把锅扣到了段熙身上，眉头轻蹙：“我就知道段熙莽撞，必然会坏了你兵分两路的计划。”


    陆娆诧异：“兵分两路，我昨天没说吧？”


    萧御沉着的心终于起来了，唇角重新露出清浅的笑意：“猜的。”


    但，宋竹青被夏铭的眼神制止，陆娆却没觉得有问题，如实道：“贾廉还是帮了忙的，我们进来后随机挑选的客栈，竟然是贾廉的客栈，前后三批刺客，贾廉全都帮忙了。”


    萧御唇角笑意散了几分，心里直冒酸泡泡：“在事情明了之前，不会定罚。”


    “我知道。”


    毫不犹豫的三个字，足以陆娆表明对萧御的信任。


    萧御心底酸泡泡立刻散了去，连贾廉的目光都尽数抛之脑后。


    陆娆仍旧坦然：“可已经接触过，亲眼看到他对段熙的求救毫不犹豫。承了他的情分，自然就生出了几分不忍与可惜。”


    都是人之常情而已。


    但很快，陆娆就转开了话题：“不是说要教我射箭吗？现在教，还是等事情结束？”


    她是看着贾廉不忍，可到底交情不深，萧御又向来是公正严明，此事该怎么处置，就会被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