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刚在一起时，你就拿你妈身体不好来说事儿。让我别跟她计较，她老是生病，活不了多久。但是现在我爸都已经死了，她还好端端地活着。”


    穆萱望着张磊十分淡然地说：“自从我爸死后，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人能够道德绑架我。”


    面对穆萱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张磊心里翻涌起熟悉的窒息感。


    那些他曾经无数次逃避，以时间来治愈的伤痛，其实从来不曾愈合。


    在今天，以另一种漠然重新出现。


    他接受不了。


    不是都说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吗？


    “穆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是我妈！”


    穆萱苦笑了一下，没有退却，望着张磊继续说着心里话。


    “就因为她是你妈，就因为她生过病，就因为她老了，无论她曾经让我面临过怎样的窘境，都要求我无休止地原谅，无休止地妥协吗？”


    穆萱的质问让张磊无从辩驳。


    他早该知道的。


    穆萱记性好，记恩也记仇。


    “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了，前十年看婆，后十年看媳。我从来没想过会以牙还牙去报复你妈，但是，我说不跟他们再来往，就不会再来往。”


    张磊忍不住低吼出来：“你这不是以牙还牙的报复是什么？”


    “报复？”


    穆萱不敢置信地重复出声，没有得到回应，脸上泛起无语至极的浅笑。


    “我要是报复，就会趁着你妈生病的时候去落井下石，到她病床前给她喂长虫的稀饭，等她发现了还要碾碎虫子的尸体跟她说她看错了，再然后一顿宣泄，痛斥她冤枉我，最后再一走了之。对了，还得去亲戚面前哭诉一番。”


    “你这都在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乱七八糟？这不就是我坐月子时，你妈对我做的吗？”


    这一刻穆萱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张磊竟然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到底不是直接的受害者，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那些曾经让她陷入怀疑、自责、内耗的情绪里，差点儿抑郁的悲惨过往，张磊早就忘了。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而且当时我不是已经说过她了吗？再说了，我不是已经弥补过你了吗？伺候月子，照顾幽幽，我没逃避过吧？”


    看着张磊义正词严、理直气壮的那张脸。


    穆萱觉得他突然变得陌生。


    “所以你是觉得，伺候月子、照顾幽幽，都是在弥补我。那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张磊哑然。


    穆萱明明没有多么盛气凌人的质问，但是说出来的话似有千钧重。


    她继续说道：“跟你结婚前几年，尤其是幽幽还小的那几年，我经常陷入自我怀疑。我常常在想，是不是确实是我做得不够好，所以才让你爸妈如此待我？”


    “那个时候的我一直认为将心比心，先付出肯定会有回报。因为爱你，所以愿意进入你的家庭。但是慢慢的，我觉得不是我以为的那样。我在想方设法对他们好的时候，他们想的是如何拿捏儿媳妇。”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一直认为三观一样是个十分模糊的宏观概念，但是在你爸妈身上，我逐渐有了清晰的认知。”


    “所以我现在不强求了。如果没有你，他们跟我本就是陌生人。不能因为加上了一层隐形的关系，就非要各方面保持高度一致。”


    穆萱说完深呼吸一口气，深深地凝望着张磊的眼睛，像是穿透一切看进了他的心底。


    “其实这几年过年过节，我不跟着你回去，你心里是很爽的吧？或许第一次你会觉得不习惯，担心没面子。但是那点儿所谓的面子跟家庭的和谐比起来，微不足道。”


    张磊垂眸，不敢直面穆萱的眼睛。


    他所有隐藏在心底的阴暗想法，其实她都知道。


    穆萱叹了一口气，缓缓表达自己的最终观点：“所以现在也别来逼迫我吧，不能因为她生病了，就又来恢复关系。我不阻止你尽孝，就是我最大的容忍了。”


    被看穿的张磊此时就像是一个全裸的人站在穆萱的面前。


    她洞悉他的自私软弱、恃弱凌强。


    张磊有些不甘。


    他问：“你有真的把我爸妈当做你的爸妈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出这句话。


    但是谁都不可能把别人的爸妈真的当做自己的爸妈。


    似乎只有从这样的问话里，得到想要的答案，才能让他在穆萱面前理直气壮一点。


    你看，你也并未把我爸妈当成自己的爸妈，那就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穆萱仿佛听见了什么很弱智的话一般，带着戏谑的语气回复。


    “我要是真把他们当成我自己的爸妈一样看待，到时候他们又不高兴了。”


    爱总是比较往下。


    从来都是父母更加的爱孩子。


    要是父母生病了，很少有孩子愿意主动用自己的命去换父母的命，年纪越往上，意愿度越低。


    但是要是孩子生病了，百分之八十的父母都愿意主动用自己的命去换他们的命，无论何时，皆是如此。


    在李芙晓和穆光明面前，穆萱从来都是肆意妄为的那一个。


    是有了女儿以后，她才慢慢学会换位思考，更多地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而不是女儿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但是思考归思考，有了困难时，真正能够让她无条件依靠的人，依旧只有李芙晓。


    甚至有时候无需她开口，李芙晓已经提前给她解决了麻烦。


    这一切，都是出于父母对女儿的关心。


    相较于他们来说，自己能够付出的从来有限。


    要是真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周有珍和张华，只怕早就被骂白眼狼、寄生虫了。


    正是因为没有那层血缘关系的约束，才一直对他们保持应有的体面。


    张磊无法反驳，他清楚穆萱和李芙晓之间是怎样相处的。


    但是他又无法遏制地想要让穆萱再服软一次。


    “以前的事我知道他们错的更多一些，但是现在毕竟已经生病了，能不能既往不咎，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