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张磊拖着疲惫的身躯进来，病房里的人默契地噤声。


    张磊扫了一眼，周有珍刚刚应该是跟隔壁病床的老太太闲聊。


    张华坐在窗边的凳子上眯着眼睛看手机。


    周有珍伸长脖子看了看，发现只有他一个人来，脸皮不自觉地垮了下来。


    她给老太太介绍：“这是我儿子。”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一番张磊，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但是那打量的眼神让张磊十分不舒服。


    打量完之后居然还跟周有珍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老太太说：“我出去散散步，消消食。晚上吃太多了。”


    虽然她的眼神让人不爽，但是人还是比较上道。


    周有珍以前中风的时候，张磊在医院待了不少时间，见过人的多样性。


    好多人即使你明说了有事商量，还故意留在房内，摆明了偷听。


    无法阻挡的凑热闹乐趣。


    “你一个人来的？来这么晚，要是我打电话通知的是你来接，估计我现在就死在家里了。”


    周有珍知道张蓉很早就已经通知张磊了，他这么晚来，她还以为他是回去接了老婆孩子一起过来，没想到还是一个人来的。


    张磊不敢与她的眼神对视，紧锁眉头也不愿应声。


    说这种话让他怎么回？


    张华这才开口：“好端端的，你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


    周有珍不悦地“哼”了一声。


    张磊猜到她要说什么，为了阻止她继续口无遮拦，赶紧补充：“穆萱还没下班，学校里还有事情。改天放假了再带她们过来看你。”


    改天究竟是哪天？


    张磊并不知道，但是他素来如此，能拖一天是一天。


    果然，周有珍的脸色缓和了很多，开始给儿子絮絮叨叨。


    她今天发病的时候有多么严重，差点儿就以为自己起不来了。


    许是说到了自己的痛处，说着说着又开始抹眼泪了。


    张磊不发一言，在一旁静静地听。


    其实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至于周有珍具体说了些什么，他并没有听清。


    他们这一代，小时候大人教育孩子不要撒谎时，经常会引用“狼来了”的故事。


    但是大人总是讲了就忘了。


    周有珍唠叨自己身体不好，需要所有人的照顾已经很多次了，即便没有几千次也有几百次。


    她没有说腻，张磊已经听腻了。


    周有珍刚中风时，那时情况特别凶险，吓了他们一跳。


    张磊和张华几乎是整日守在医院里，直到出院。


    但是后来，周有珍一有个不舒服，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的，就喜欢动不动玩狼来了的游戏。


    张磊有时候感觉像是在对他们进行脱敏训练一般。


    刚开始他们姐弟俩真的担心万一出事了，是一辈子的遗憾，所以每次都立马赶回去。


    好几次路上开得太快，差点儿就出事了。


    但是每次，周有珍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去医院检查，总是查不出个所以然。


    导致他现在听到周有珍生病的消息，第一反应真不是担心，只有隐隐的烦躁。


    “哼！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周有珍吼起来。


    张磊回过神：“在听，一直在听。”


    “那你说我刚刚在说什么？”


    张磊扫了一眼手机，判断了一下大致时间，说道：“说你怀我的时候很痛苦，比怀姐姐的时候难受多了。”


    周有珍便接着絮叨。


    张磊心想，他跟张蓉的年龄不过相差一岁。


    按照时间来说，周有珍怀他的时候还在月子里。


    不好好坐月子，还怀了孩子，她不遭罪谁遭罪？


    总有些父母喜欢把怀孕的痛楚和抚养孩子的艰辛，算到孩子头上。


    可是明明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孩子在整个过程一点儿选择权都没有。


    但是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吐槽，要是被周有珍听到一丁点儿，估计会掀起轩然大波。


    他会被捏造成一个不孝之子。


    有时候，张磊真想自己成为一个自私自利的不孝子，不用背负孝道的压力。


    那些没有他孝顺的堂兄弟、表兄弟，个个都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家里的无私扶持。


    而他，无论做了多少，永远都不够，远远达不到周有珍的要求。


    “我这辈子真的是一点儿想头都没有，你们姐弟俩完全朝你爸，就是三个闷葫芦。结婚也不行，一个选个老家伙，一个选个……”


    周有珍犹豫了半晌，也没想起来用个什么词形容穆萱。


    “让你跟她好好说说，再生个孩子。就那么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嘛？”


    张磊烦躁地反驳：“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们只要一个孩子。再说了幽幽很好，乖巧懂事。”


    儿子的反驳让周有珍感觉到自己的威严被侵犯，情不自禁地抬高了声音。


    “乖巧懂事有什么用？也不知道她以前那么晚才开口说话，是不是有什么暗病。要是以后再大点儿才爆发出来，你后悔都来不及。”


    “妈！”


    涉及女儿，张磊总算吼出来了。


    他这声吼，唬住了周有珍。


    张华过来打圆场：“儿孙自有儿孙福，算了，别说这些了。”


    张磊说：“我再给你们说最后一次，无论幽幽什么样，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这些话你们最好从脑子里挖出来，永远不要再提。”


    儿子还是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这么硬气，周有珍总算学会了闭嘴。


    隔壁床的老太太回来了，感觉屋子里的氛围十分压抑，又借口出去了。


    张磊想到周有珍毕竟还在生病，放软了语气说：“我带了饭，说了这么多，你们吃过了吗？”


    张华说：“吃过了，我去食堂打的饭。”


    张磊把外卖放到柜子里：“我买的熟食，冷的热的都能吃。要是妈想吃热的，可以用热水泡一泡，或者让护士帮忙加热一下。”


    张华点点头，认真记下儿子说的。


    他的要求不高，只要表面上大家都是和谐的就行。


    张磊说：“我明天还要跑车，抽时间过来看你们。你们有没有什么缺的，我明天一并带过来。”


    张华想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不过屋子里安静的过分，依旧能听清。


    “有时间就把穆萱和幽幽带过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