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离得远，但洛乌能隐约听见无花和那只鸟的对话。


    那只鸟：“这艘船什么时候开。”


    无花：“两日后。”


    那只鸟：“还有什么人上船？”


    无花：“名单你已看过了，除了名单之外，应该不会出现什么不速之客。”


    柳无眉不再说话，她看过的那份名单里包括无花、她，还有她的夫君，至于其他的人岂非不再重要。


    她寡淡的笑了笑，“是啊，我知道了。”


    他们后来还说了些什么？


    好像聊到了无争山庄的事，还说起了李观鱼老前辈的伤势，无花看似安慰实则威胁的告诉她。


    “也许到时候会出现奇珍异宝，能救醒老前辈。”


    但李观鱼醒后，怎么可能会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成为他儿子的妻子，姑苏拥翠山庄作为武林中名声最为强盛的世家之一，想要什么样的儿媳妇就有什么样。


    柳无眉眼神黯淡，总会不会是她这样。


    无花说到这里就住了嘴，他隐隐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窥探，但并不确定，于是他不动声色的请柳无眉上船去转转。


    “可以提前看看居住环境，如果有什么不妥的，还能请原公子做更改。”


    柳无眉勉强打起精神，她确实应该好好看看。


    在大海上孤立无援，倘若真的发生什么意外，拥翠山庄下一代的继承人岂非要陪着她一起葬身鱼腹？


    柳无眉根本不敢细想，她能走到今日，已经是凭借极其顽强的意志力，才没有跑到师傅的石榴裙下痛哭流涕。


    她已痛苦的明白一个真相。


    那就是她若表现的脆弱无力，石观音只会对她下手利用的更狠。


    反倒像曲无容那样，容貌差点超越师傅，但自己亲自动手毁了容，从而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甲板上，无花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柳无眉颤抖了一下，立刻看向对方。


    对方缱绻温柔的叹息尾音中带着轻飘飘的杀意。


    四目相对。


    无花那原本温柔潋滟泛着佛光般祥和的眼眸中渗出阴狠毒辣，他的手指隐晦的点了一个方向，似乎在暗示什么。


    柳无眉猛然反应过来，一枚飞镖从手中激射而出。


    飞镖迅速射向宽阔无波的海边。


    她也跟着跃到船边，追加着又投射了十几枚出去，将一片海域死死的封锁住，但蔚蓝色大海并没有出现任何动静。


    柳无眉凝神皱眉，不确定是自己的原因，还是无花的错觉。


    这时，无花也慢慢走了过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驻足在船边，静静的待了一会。


    海风吹拂着他光秃秃的头顶，在月白僧袍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明亮显眼。也是，无花在人群之中几乎无法隐藏自己，除非易容成另外一个模样。


    无花思索，他还需要另一重身份。


    他忽然充满歉意的转头对柳无眉笑了笑，“李夫人，风太大了，你身体又不好，还是快回去吧。若是你受风生病，等少庄主赶到贫僧实在不好交代。”


    “之后夫人如果还想听佛经，航程路漫漫，贫僧再与你详细解说。”


    柳无眉看着他装模作样，动了动嘴角，平和道：“知道了，大师。”


    无花点点头，示意柳无眉和他一同下船，他不再像之前保持着压制的气势，反倒处处以柳无眉为先，温柔贴心的照顾这个看似柔弱带病的女人。


    至于带病这一点。


    楚留香顺势溜到船舱后面，再次回想了一遍这个李夫人的面貌体征。


    她苍白的脸上难掩疲倦，嗓子内时不时的发出闷咳。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十分令人瞩目的地方，那就是眉毛。


    那又细又弯的眉毛，只看一眼，就觉得奇怪。


    楚留香反复思索，最后觉得，那双眉毛应该是画上去的。


    ——画眉鸟。


    那纸条上的落款就是此女所留。


    ·


    洛乌的思维本来在胡乱的发散，但随着楚留香跟在无花后面一步步离开港口，他反应过来，数过三只羊后，也紧随着跟了上去。


    从码头离开要经过一条熙熙攘攘的鲜鱼市集，方才他们过来的时候，楚留香抱着洛乌从上方飞了过去。


    但现在他一个人。


    洛乌犹豫了片刻，感觉到男人就在这市集里面，下一秒，他便用常人无法察觉的速度，出现在一个小摊贩的箩筐前。


    他已意识到男人在跟踪别人。


    他不能出卖对方。


    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洛乌试图学着楚留香的样子隐藏自己的行踪，所以他蹲在小箩筐前，认认真真的将自己伪装成市集中的一份子。


    小摊贩：“......”


    “问题不大。”


    洛乌自言自语，他伸手将箩筐里的鲜鱼一个个挑出来，放在面前，然后又翻了个面，最后再随即挑选幸运鱼重新放回去。


    他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就仿佛在挑选上好的珍品。


    如瀑布般的白发堆积在少年的肩背周遭，看起来纤尘不染，但却又偏偏出现在这腌臜不堪的地方。


    小摊贩张大了嘴，一脸呆滞。


    这一幕几乎在瞬息间就吸引了市集上所有武林中人的注意，无数隐晦的目光在洛乌身上打转。


    大部分人看不到洛乌的正面，但这样反倒勾得人心中好奇心腾升而起。


    大约四十多只羊的时间过去后。


    出现了第一个走向他的大汉——此人手持双斧，凶神恶煞，三两步就要走到洛乌背后。


    但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忽然飞快的跑了过来，抢先在洛乌的旁边蹲下。


    这人一边手里拿着称斤量的工具，一边手里拿着编织布袋子，嘴里嘀嘀咕咕的念着，“一百条一斤六两的鱼，一百条一斤六两的鱼，一百条六斤六两的鱼。”


    “是一斤六两。”洛乌提示。


    “你说什么？”这人低着头，浑身上下撒发着一股子鱼腥味。


    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出这人那一脸拉碴的胡子，应该是好几天没有刮了，不算长，但也不算短。他整个人就跟一条鲜鱼铺子前打转的潦草小狗一样。


    洛乌：“你刚才最后一句说的是一百条六斤六两，但你前面说的是一斤六两。”


    “我说的是一斤六两没错，一两也不能多，一两也不能少。”


    潦草小狗没有抬头，他双目呆滞无神，只用两根手指快速的将洛乌挑出来的鱼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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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他手里拿着称斤两的工具，但可是因为已经在这鲜鱼市场混迹了好几天的缘故。早就对一斤六两的重量印象深刻，深刻入骨，入骨三寸......


    “这个差一点，这个重一点。”


    洛乌看他将自己随手拿出来的鱼过了一遍，居然没有一个合心意的，“这么严格吗？要不然，我来帮你吧。”


    正好他也有理由在这里偷偷摸摸当一个伪装者。


    “你真的要帮我？”潦草小狗无精打采的问，他忽然将手里称斤两的工具放到洛乌的面前，冷冷道：“你可说话算数？务必保证一两不多，一两不少才行！”


    “我不骗人。”洛乌二话不说接过手里称斤量的工具，在小摊贩直勾勾的目光下，他一次就将数条鲜鱼摸了出来。


    你别说。


    你还真别说。


    摸鱼的手感真的不错，怪不得那么多牛马喜欢。


    洛乌的手指在细密的鱼鳞上滑过，一条又一条，他很快就找出了三条符合潦草小狗要求的小鱼，将它们堆放在一起。


    潦草小狗双指一夹，就将小鱼顺溜的装进袋子里。


    这样持续了片刻。


    洛乌看了一眼他的袋子，竟然只装了个底部。


    按照这个速度，一个摊子能挑出三条小鱼的话，他们得挑到什么时候去呀。


    他忽然站起来，转过身去，环视了一圈这个集市的摊子。


    差不多有三四十个类似的鲜鱼摊子。


    那个手持双斧的大汉还没有离开，想着留在这里观察一下情况。


    正好撞见洛乌转头打量集市的样子。


    ——白发少年神异的美感让人失神荡漾。


    一个江湖中人看到这样的美丽的人物，就这么活生生、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左右摇摆着疏离冷淡的眼眸，霜雪般的发丝成锻一般的飘动着。


    大汉的血液倏地沸腾起来。


    紧接着，他听到白玉一样的美人在问那个疯癫的小子，“你在这里找了多久了？”


    “算上今天的半日，已有三天半。”潦草小狗伸出三根手指，又用小拇指代替了半天的时间，他已无法从这个鲜鱼摊找到想要的小鱼，于是站起身来，打算换到另一个摊子上。


    他顺手拉着洛乌要走，从头到尾也没有看向少年的脸庞。


    “等一下。”大汉忽的伸出斧头，挡住了他们的去向。


    “你们要找什么东西，我来帮你们找如何？”


    闻言，潦草小狗板起脸，“你帮我？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又不是你爹，你也不是我儿子。我的事你恐怕帮不了。”


    正午的鲜鱼市场太阳很毒，尽管海风可以带走些许燥热，但实在力有不逮。


    能在这里混迹的江湖人哪个不是暴躁没耐心的性子，换做以前，大汉直接就将斧头劈过去了。


    但现在却有什么微妙的变化。


    大汉贪婪又激动的盯着洛乌看，只觉得古书上说的果然不错。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美人冰肌玉骨，哪怕单单是看他一眼，燥意也会化作温和的清风吹过。


    他心中的神池荡漾让他非但不动怒，反倒哈哈大笑起来，“小子听我一句劝，这人你带不走，别说这个市场，就连这个摊子，你们也休想离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