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寿宴(一)

作品:《吾妻阿禾

    江晏禾绞干头发,闲来无事,便偎在床头看母亲留下来的手札,看了一会,觉得眼睛干涩疲乏,她起身熄了灯,回到床上打算入眠。


    才刚闭上眼,就听到熟悉的敲击声。


    锵、锵、锵——


    铁石撞在木牗上的声响。


    江晏禾豁地撩开眼皮。


    内室西侧的窗牗发出细微的响声,然后就听吱呀一声,无形的手拨开寂静的空气,在心湖上泛起一阵阵涟漪。


    经过前两次的惊吓,江晏禾早已没有之前那般无措,但还是颇感无奈。


    她抚了抚额头,快速掀开被子,随意披了件月色外裳,趿鞋下地,举灯来到窗边。


    果然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裴戬一袭夜行黑衣,正利落地翻窗而入,右臂环着一坛酒在身侧,脸上带笑,含情双目在灯火照耀下熠熠生辉,丝毫没有闯人闺房的自觉。


    江晏禾却不似他这般无所畏惧,黛眉微蹙,不由得压低声音:“你怎么又来了?”


    裴戬看她小心谨慎的模样,跨步走近,表情一脸无辜,将酒坛举起:“不是你想邀请我品酒吗?”


    江晏禾抬头,这才认出他手中的酒坛就是她派人送去的新酒,神情微微怔住,随即叹了口气,无奈道:“是母亲让我为各房送酒的,只是为了不失礼数,没有想要邀请你的意思。”


    她说得十分清楚,裴戬却并不在意。


    他看着面前愁眉不展的小脸,语气放轻,夹杂着几缕若有似无的惆怅,缓缓摇头:“从前我饮酒,你求着要我分你一口,如今我来找你同饮,你反倒不愿了?”


    听他提起久远的回忆,江晏禾脸颊一热,尴尬地别开视线,唇瓣微微张开,极小的声音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不等裴戬回应,她抬起头,认真且严肃地看着他:“你总翻窗进来,终归不妥,被人发现,我们说不清的。”


    裴戬双眸亮了一瞬。


    他喜欢听到她说“我们”。


    他将那坛酒圈在臂间,脸上不见急色,反而还扬起唇角笑了笑:“我打听过了,今日兄长不在。”


    今日兄长不在——


    短短六个字,被他拈在齿间,说出一种隐秘窥伺的暧昧感。


    江晏禾气息上涌,脸气得泛红,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去,才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裴戬见她雪颊桃腮的模样,像一只炸毛的白兔,强忍住没伸手去揉她未着金钗、乌黑浓密的长发,好半晌,他软了语气,低眸抚着小酒坛子:“阿禾,多年未见,我有许多话想同你说,难道你没有吗?”


    轻语低喃入耳,一瞬间勾起了江晏禾好多回忆,脸上的愠怒转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不知所措的怔然。


    的确,二人从再遇到相认,都还未来得及好好叙叙旧。


    分明他们曾经也是很亲密的朋友,


    裴戬撩起眼眸,一双清亮如皎皎月华的桃花双目携带笑意,一错不错地望着她,轻柔的声音抚平她心底的躁意。


    “我知道你顾虑良多,不过以我们之间的关系,若想要相安无事的对坐共饮,有太多阻碍了,我只能来寻你。”


    说着,他轻笑一声,带了些自嘲:“澄心苑对我来说,还好闯些……要你来寻我,那太难了。”


    江晏禾看了看他一身夜行衣,深秋露重,他衣袍沾染了许多露水,眼角眉梢携着浓郁的雾气,衣角还有泥点子,不知道踩了哪个水坑,迸溅到蹀躞带上都不知道。


    镇戮很爱干净,他常常说她是泥猴子,强迫她去南华寺后山的小溪里洗洗涮涮。


    如今两人想要叙旧,都要偷偷摸摸地避开众人。


    要是她没嫁人,或者嫁给了别人,都不必如此。


    江晏禾很久没说话,裴戬眼里的笑意渐渐淡了。


    “若是你觉得为难,那便算了。”


    裴戬说完,抱着酒坛转身,轻车熟路地往窗边走。


    江晏禾心中一急,那一瞬感情打败了理智,她匆忙开口:“我没觉得为难!”


    裴戬一只脚蹬着窗台,一只手扒在窗框顶上,闻声扭头,高悬的马尾划出好看的弧度。


    皎洁月华散下,照得一张清晰侧脸轮廓清晰,簪于发间的红绳坠着两块白玉,垂于耳后,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叮叮的响声。


    他这样看着她,既没有继续翻窗出去,也没有收回脚走回来,一副等她一句准话的模样。


    江晏禾踌躇不决,犹豫半晌,低着头,小声道:“那陪你喝一杯好了……”


    裴戬当即弯了眉眼,将腿放下,还擦了擦被他弄脏的窗台,然后小心翼翼合上窗子,走回到她身前。


    江晏禾看他动作这样利落,顿觉自己又羊入虎口了。


    她让裴戬搬了一张矮几放到内室里,在两侧各放置一个蒲团,又取了酒杯回来。


    生怕被人发现,她从始至终踮着脚,不敢发出一丝响声。


    像小时候在寺庙厨房偷偷吃肉一样鬼鬼祟祟的……


    待落座后,一抬眼睛看到裴戬挺胸扩背地坐在那里,顿时有些不平衡。


    就她担惊受怕,而他却跟没事人一样。


    小时候也是这样。


    江晏禾无论做过多少次坏事,下一次再做也还是心里没底,镇戮就永远神神在在、老僧入定一般坦然地喝酒吃肉。


    俯身将灯吹熄,内室忽然落入黑暗。


    裴戬一怔:“为什么吹灭烛火?”


    “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她把杯子推过去,催促道,“只准喝一杯,喝完就快些离开。”


    裴戬盯着她,然后二话不说,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酒杯落桌,凉酒入腹,一气呵成。


    一杯酒就这样喝完了。


    喝完他道:“想赶我走何不直说?”


    程晏黎喉咙堵了一下,被他气得不轻:“这酒是要一口一口入喉,细细品尝的,你这样,跟暴殄天物有何区别?”


    裴戬淡笑:“原来是要我细细品尝的,我以为你想赶我走呢。”


    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倒是浅酌一口,细细品味起来。


    故意一般,在嘴里酝酿好久才咽下。


    双眼渐渐能适应黑暗,借着月色,她看到他眼底闪烁的光亮,衬得晦暗不清的面容越发神秘。


    江晏禾发觉,裴戬比少年时要更野性难驯了。


    那时她小,常常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她长大了,也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江晏禾心底隐隐有几分不愿。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他头顶上。


    “你这头发是还俗以后蓄的吗?”


    冷不丁一句问话,问得裴戬执杯的手一顿,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杯中的酒水不小心洒出来一些。


    江晏禾心里舒坦了,双手撑着下巴,搭在矮几上,悠然惬意地盯着他窘迫的样子,眉开眼笑。


    “我以为和尚都不会长头发了,是一辈子的秃子,刚猜出你的真实身份时,我委实震惊了好半天呢。”


    裴戬只停了一下,便端起酒杯继续品鉴,若无其事地听她调侃完,将空了的酒杯放下,才抬眼看着她,问道:“镇戮好看,还是我好看?”


    江晏禾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登时一惊。


    红霞飞上双靥,热气冒出头顶,她故作无事地眨了眨眼,吞吞吐吐道:“不、不都是你吗?”


    裴戬笑意浓稠:“那我秃头时好看,还是现在好看?”


    江晏禾抿了抿唇,盯着他俊俏的脸,故意不回答:“你以前从不这样油嘴滑舌的。”


    裴戬没继续追问,酌了一口酒,放下杯,轻道:“你以前也从不这样胆小如鼠。”


    江晏禾一时没听懂,裴戬已另起话题,他举起酒杯轻转,赞道:“这酒确实不错,甘甜醇厚,香气扑鼻,里面仿佛带了花香,又有青果的酸涩,回味正好,可见酿酒之人花费了一些心思。”


    江晏禾来了兴致,攀着矮几坐直身子,亮晶晶地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裴戬摸着酒杯杯沿,意味深长,“所以你不尝一口吗?”


    江晏禾泄了气,颇有遗憾道:“不喝了,我酒量不好,上次只喝了一口就醉了……”


    她抬起心虚的双眼:“若不是醉酒,也不会把你认成别人。”


    裴戬低眸:“这样好的酒,有些可惜了。”


    江晏禾其实还有些跃跃欲试,但想到明日还要操持祖母的寿宴,万一喝酒误事就不好了,只好按住念头。


    裴戬忽然道:“这酒有名字吗?”


    江晏禾摇头:“是新酒,我的酒楼师傅刚刚酿造出来的,没有取名字。”


    “你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明日就是祖母寿宴了,万一宾客对这种酒感兴趣,没有名字,就少了意境。”


    江晏禾露出愁容:“我想了几个,都觉得不好。”


    裴戬道:“我方才想到一个名字。”


    “什么?”江晏禾好奇地看着他。


    裴戬的视线微微下移,不知落到了何处,披散在肩侧的发丝分条细缕地垂散在胸前,映着月华,色泽清晰,银芒闪烁,遮挡住山间春色。


    他张开双唇,低沉的嗓音如陈年佳酿:“叫青丝盏,如何?”


    江晏禾喃喃念了一遍:“青丝盏……”


    青丝盏,情思盏,以发寄情,以酒盟心。


    日后为此酒编故事倒是简单了。


    她忽然觉得好生喜欢。


    “青丝盏,可以,就叫这个名字!”


    裴戬掀了酒杯,垂于桌下的手缓缓攥紧衣摆,仰头咽下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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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眼前的青丝触碰不到,但酒色醇香的味道却能品尝,寥以慰藉心灵。


    江晏禾安静地陪他喝完整整一坛,直到小酒坛子空了,里面滴酒不剩,裴戬双眸还是一片清明,半分醉意都没有。


    她不禁露出钦羡的眼神。


    饮完佳酿,裴戬没有多做停留,他身轻如燕地跳出窗子,回身对她轻笑:“今夜,谢谢你。”


    江晏禾拢了拢衣衫,摇了摇头。


    合上窗子,她打着呵欠回到床上,迷迷糊糊寻找被子,很快就进入梦乡。


    窗外的身影却始终未离开。


    裴戬靠在窗边,额头抵着墙壁,浓密黑睫低低垂着,幽深如墨的眼眸终于流散出浓稠醉意。


    良久后,他倒转过身,仰头望着明净如洗的夜穹,忽而弯唇一笑。


    阿禾不讨厌他。


    真好。


    一夜好梦。


    第二日江晏禾醒来,裴容竟然坐在床边,她睁眼时着实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往里一缩。


    裴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抚了抚她的头发。


    “昨夜你饮酒了?”


    江晏禾本来几日没理会他了,此时也不打算理会他,但他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一时心惊,下意识回道:“嗯,小酌一杯。”


    大概是屋里有酒味,所以他才有这个疑问。


    裴容没想到她会回答自己,眼底喜色闪过。


    “你今日不上朝吗?”江晏禾起身穿衣,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


    裴容:“祖母的寿辰,我告了假。”


    说完就再无言语。


    江晏禾今日很忙,没时间顾及他,起身梳妆,用过早膳后就匆匆去了前院。


    凉王府人丁稀薄,平日很是冷清,唯有今日热闹,毕竟是老王妃的寿辰,大半个京城显贵全来贺寿了,寿礼流水般进了凉王府。


    江晏禾一个人照应不过来,二房三房的人也来帮忙。


    裴容在前院招待男宾,女眷则是入了内院,大晟没有男女不同席的习俗,但是外男还是很少进入内宅。


    江晏禾忙得晕头转向,才将丞相夫人引入合岁堂,听闻勇毅侯府的二夫人来了,又匆匆赶去外院迎接。


    前两日听闻,兄长在相看勇毅候府家的小姐,还不知是哪位。


    她一时走神,没瞧清前路,过石桥时脚下踩了一颗石子,垫得她脚底生疼,小腿酸了一下,猝不及防往旁边栽倒,瑶环紧跟在后面都没反应过来。


    一只手伸到她腰侧,将她扶正,又快速移开。


    江晏禾心惊肉跳呼了口气,回头一看,竟是裴戬。


    “嫂嫂记得看路。”


    他单手扶在腰侧的佩剑上,笑意浅浅,淡漠疏离的模样与私下里全然不同。


    他是善于伪装的好手,江晏禾每次见了都自愧不如。


    挪开视线,她轻声道:“方才,谢谢了。”


    “嫂嫂客气。”


    江晏禾没做停留,打过招呼后便继续赶往前院,裴戬一路跟在她身侧,不说话,但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去。


    到了前厅,裴容正在招待宾客,抬头见她与裴戬站在一起,眉头微微一皱。


    江晏禾问他:“勇毅侯府的二夫人在哪里?”


    裴容看着裴戬,心不在焉地道:“还没到吧。”


    江晏禾蹙眉,下人来传话,说侯府的人已经到前院了,怎么裴容没有接到?正要细问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甜甜的呼唤。


    “阿姐!”


    江晏禾侧身回头,见到正厅外面,宁氏母女站在那里,江奉祁立在身侧,江晏绾正跳起来冲她招手。


    祖母寿辰,江家是一定会派人来的。


    江晏禾面色淡淡,走到三人身前,表情也并不热络,只是冲宁氏点了点头。


    江晏绾本是要往她身上黏,不知看到了什么,忽地一怔,然后便挪不开眼了。


    江晏禾没注意到她,而是问一旁的江奉祁:“父亲呢?”


    “父亲下朝再过来。”


    江晏禾没有多问,转身带几人入了正厅,同裴容打过招呼后,她还要留在这里等勇毅候府的二夫人,便让瑶环带宁氏母女先过去,谁知刚吩咐完,自己手臂上的披帛就被人扯了扯。


    她回头,江晏绾偎着她,偷偷指了指角落里摆弄长剑的身影。


    “阿姐,那个是谁呀?”


    江晏禾顺着她的手指轻轻抬头,就见裴戬坐在太师椅上,旁若无人地擦拭佩剑。


    日光透过来,横斜的光芒温柔地洒在他身上,好一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美卷。


    她一时看怔了,没有及时回话。


    旁边的人替她回道:“是我的弟弟。”


    裴容笑着看着江晏绾:“你可以唤他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