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没有看她，只是伸手指了指监控屏幕，沉声道：


    “现在是工作时间，集中精神，盯好屏幕。


    把欧阳靖在对话过程中的每一个微表情、每一个下意识的微小动作，都给我详细记录下来，一个都不许漏掉。”


    “哦......”林华华见侯亮平语气严肃，不敢再多嘴，悻悻地撅了噘嘴，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监控画面......


    其实侯亮平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自己昨天晚上也是审讯过欧阳靖的，那女人油盐不进，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一点作用没有。


    欧阳靖对于这种清楚司法机关内部运作，


    甚至可能比他还门儿清的老手来说，一般的话术、政策攻心，真的毫无用处。


    侯亮平只能认真的盯着显示器，希望祁同伟真有什么奇招。


    画面中，审讯室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祁同伟面对欧阳靖，施施然坐到了审讯的主位，那张通常象征着威严和压力的椅子，在他坐下后，反倒显出几分随意。


    陆亦可拿出记录本，安静地坐在旁边，目光带着审视在祁同伟和欧阳靖之间逡巡，


    祁同伟慢条斯理地摊开了那叠陆亦可递给他的资料，却只是象征性地扫了一眼封面，


    便抬起头，看向对面面无表情的欧阳靖。


    “欧阳靖，我是省公安厅的祁同伟。”


    祁同伟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刚刚听这里的侯局长说，


    昨天晚上你休息的还不错，对这里的生活还满意吗？”


    欧阳靖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保持沉默，仿佛祁同伟只是空气。


    观察室里，显示器前面的林华华看得一头雾水，她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侯亮平，


    压低声音：


    “侯局，这......这就开始了？


    我还以为要先给她个下马威呢。”


    林华华斜眼瞥向了侯亮平，眼神里满是疑惑，


    “这祁厅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不会是晚上和李达康书记达成了什么协议，来走个过场的吧？”


    侯亮平眉头微蹙，没有回答，只是示意她继续看。


    审讯室内，祁同伟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欧阳靖的沉默，自顾自地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


    “不过，有的人昨天晚上过得可就没那么太平了。”


    祁同伟轻松地说道，“欧阳靖，你知道有种叫绿毛龟的生物吗？”


    这话一出，欧阳靖的眼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开口。


    观察室里的林华华“噗嗤”一声差点笑出来，随即又赶紧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


    侯亮平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


    祁同伟继续说道：


    “看来你不太了解。


    没关系，我给你读两篇文章，昨天几家报社连夜赶出来的稿子，你听听，顺便帮我指导一下，


    看看这新闻写得真不真实。”


    祁同伟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念道：


    “第一篇，《惊天碰撞：谁将反贪局长撞进了重症监护室？——汉东街头生死时速背后的权力疑云》。”


    “第二篇，《惊天内幕：高官夫人与神秘富豪共栖山顶豪华别墅，巨额财产来源成谜！》”


    刚刚说完这两个标题，审讯室和观察室里，


    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瞬间遍布全身。


    这两个标题，精准地刺向欧阳靖最敏感的神经。


    尤其是“高官夫人”、“神秘富豪”、“豪华别墅”、“巨额财产”，这些词组合在一起，


    简直就是一篇现成的社会新闻爆款，足以让任何一个身处漩涡中心的人身败名裂。


    林华华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里的画面，不由得掏出手机，总感觉自己在网上错过了什么......


    侯亮平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祁同伟不会无的放矢，但这种直接把未定论的“丑闻”细节抛出来的方式，


    这已经不是审讯，这是在诛心。


    陆亦可的眉头紧紧蹙起，飞快地瞥了一眼祁同伟，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赞同。


    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她对正常审讯的认知范畴。


    欧阳靖终于抬起了头，那双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睛里，


    此刻像是燃起了火焰，死死地盯着祁同伟，牙冠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祁同伟仿佛没看见她要杀人的目光，轻松地摆了摆手：


    “别这么看着我，这还算客气的。


    我就是挑了两个还能听的给你说说，那些更难听、更不入耳的，我们公安厅网络安全部门的同事都帮你连夜净网了。


    说实话，昨天删帖删得他们手都快抽筋了，加班加点，我都没时间提前过来跟你打个招呼。


    唉，欧阳行长，我觉得等你出去以后，凭这知名度，都能直接开直播带货了，保证人气爆棚。”


    这番夹枪带棒、极尽嘲讽的话，如同重锤一般，一下下砸在欧阳靖的心上。


    她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何曾被人用如此轻佻、羞辱的语气对待过！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此刻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胸口剧烈起伏。


    观察室里的林华华听得目瞪口呆，小声对侯亮平说：


    “侯局，这位祁厅长......平时这么说话吗？我隔着屏幕都感觉欧阳靖快炸了......”


    欧阳靖依旧死死忍住，没有说话，但紧握的双拳指节已经泛白。


    祁同伟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咱们李书记有政治觉悟，有担当。


    你看，这些负面新闻一出来，李书记那边立刻就摆出了你们早就分房分家的证据，


    还提供了不少你们夫妻感情不和、名存实亡的佐证材料，


    态度非常明确，坚决和你划清界限，努力引导舆论，让网友们的情绪降温。


    不得不说，李书记这危机公关的能力，


    还是相当有水平的。


    也是为了京州市的发展，为了顾全大局，


    才同你忍到了现在......不容易啊。”


    这话像是一把更锋利的刀，直接捅进了欧阳靖的心窝。


    李达康！


    他竟然做得这么绝！


    分房分家？感情不和？名存实亡？


    这些所谓的证据，无非是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祁同伟说着，慢悠悠地从那叠资料里抽出几张照片，


    正是程度之前偷拍的李达康和欧阳靖在家里争吵、互不理睬的画面，还有几张李达康独自居住在市委宿舍的照片。


    祁同伟将照片一张张在欧阳靖面前摊开，像是在展示什么珍贵的艺术品。


    “你看，有图有真相。


    李书记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是煞费苦心了。”


    欧阳靖看着那些照片，看着照片上李达康冷漠的侧脸，


    再也忍不住了，胸中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委屈、怨恨和绝望，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她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清晰无比的话：


    “畜生！李达康这个畜生！”


    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