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妇守寡祸起萧墙(一)

作品:《青山见我

    周行阙和陆松清闻声俱是大惊,只见几个家丁在小路尽头正向这边而来,夜色模糊,看不清他们押着的是何人。而远远瞧见他们身影,林空就饿虎扑食般冲了上去,看那架势,活像要把那个丫鬟撕碎。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唯有陆松清面前一阵风呼啸而过,本来还站在女子尸体边的黑色身影消失无踪。廊下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林空飞快地冲了出去,一息之后又是一道黑影以更快的速度窜出,猛地扣住了林空的肩膀。


    林空奋力挣扎:“放开我!”


    周行阙面沉似水:“你仔细看看。”


    他方才以极快的身法后发先至,瞬间制伏了被仇恨冲走理智的林空。林空定睛一看,脸上的暴怒转为茫然:“不是,你们几个……那丫头呢?”


    那五个壮丁竟然是空手而归,并没有押解着任何人。一个家丁面露愧色道:“大少爷,小的们去的时候,柴房的门大开,里面已经空了。”


    “什么?!”林空目眦欲裂,“看管的……”


    他说到一半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林老爷子。


    林霁明无奈地闭了闭眼。


    是了,家里出了林路暴毙这样的大事,谁还会管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要不要看守。他早就调动所有家丁护院去守着门和监视宾客了。


    周行阙面色也不好看:“至少她定然无法逃出林府,等刑部来了人再彻底搜查。”


    他转身回屋,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林空。


    这边,陆松清已将记忆与现在屋内的陈设进行了一番对照,从散落在地的物件到窗台边的盆景,事无巨细。他确信,从发现命案到现在,动过的只有那个茶杯。


    它原来似乎在他一眼看不到的地方,否则不至于他记忆中完全没有那茶杯的踪影。


    但是,床榻上的情景有帷幔遮着,看不清楚还好说,这房间十分敞亮,主屋中其他的什么景象在推开房门那一刻就一览无余。他当时并非匆匆一瞥,而是一直站在门口,如果茶杯在地上的别处,他不可能全无印象。


    而且它原先如果不是滚落在尸体旁边,怎么可能会被撞到一边?林空虽然破坏了现场,但也只抱过林路的尸体,并未涉足他处。


    难不成这茶杯原先在什么一眼看不到的隐秘处,还有别人在这段时间动过?


    不可能。他自发现命案现场以后就没离开过,没多久林空和大批的宾客就赶到了,众目睽睽之下,绝不可能有人走进屋子。


    ——不对!


    陆松清头脑飞速运转,在众人都来了之后,他为了将慌乱的宾客们引到别处而离开了片刻,那段时间林空已然失去了理智,只顾着痛哭。如果有人乘虚而入,只能是那时候。


    在那时候会去动那个茶杯的,只可能是凶手或者知情人,但凶手早不动晚不动,偏偏在发现命案后才去破坏现场……


    他稍一思索便理顺了思路,他小心翼翼地挪到书桌边上,蹲下身查看这个再普通不过的茶杯。


    它在这起命案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让凶手必须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去将它放在这个位置?


    “想起来它原来在哪儿了?”周行阙的声音突然在他头顶炸响。


    陆松清摇摇头,起身道:“凶手现在仍然在林府中。”


    周行阙挑眉:“怎么说?”


    “他之所以现在才破坏现场,是因为他作为宾客或者府上的其他人,随着人流一起回到了这里,这也是他作案之后的第一次回来。他此时才发现这个茶杯会暴露一些信息,于是铤而走险,将它挪走。”


    因为地上东西杂乱,能下脚的地方并不多,此刻两人距离很近,呼吸可闻。周行阙听着,目光不经意落在面前稍矮他半个头的青年脸上,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一个念头:


    不愧是京城中素有盛名的玉面探花郎陆公子,这容貌真是叫女子也自叹弗如。


    收回思绪,他眼瞧着这位陆公子在说完之后,一副一秒也不想和他多待的样子,径直走出了房门,转而站在廊下空地上审视屋内。


    “周侍郎,请让一让。”


    周行阙气笑了,也走出来,等着看他要做什么。


    陆松清道:“当时我就是站在此处纵观。在这个视角上要想看不见那茶杯,它要么是裹挟在床上的被褥中,要么就是……”


    他的目光落在门口的两具尸体和他们身下的喜服上,“在喜服下面盖着,或者在这位姑娘手中。”


    女子当时一手搭在林路身上,一手缩在身下,呈侧卧状,只有她被挡住的那只手看不见。


    周行阙点了点头:“有理。那请问陆大公子,你绞尽脑汁思索这茶杯在哪里,有什么用?”


    陆松清不明所以,转头望向他。


    “当然是对案情有用……”


    周行阙打断了他:“我初步判断,这二人应是中毒而死,那茶杯中无非就是残留着毒药之类。你能从茶杯的位置改变找出什么别的有关凶手的线索吗?”


    陆松清皱眉:“我……”


    周行阙摊手:“对吧,就算知道了茶杯原先在哪儿、现在又在哪儿、是何时被人移动过,但是它完全不能给案情提供任何帮助。再说了,如果那上面真的有很重要的线索,凶手为何不是直接带走,而是大费周章给它挪个更显眼的位置?”


    陆松清语塞。


    他只是凭着记忆发现了疑点,下意识想探究明白而已,却被周行阙三言两语贬得一文不值。


    恰逢此时,京兆尹带着一大波人浩浩荡荡地闯进了后院,高喊道:“侍郎大人,人都带到了!”


    周行阙探头:“还真是,刑部的都来了啊。”


    他说着,走上前去指挥那些身着黑衣的下属们如何如何勘验,顺便还指派了一半人在府中搜查那个逃跑的丫鬟。


    拎着一个工具箱的仵作甚至都没要他安排,很自觉地前去验尸,路过陆松清的时候还略微欠身行礼。


    陆松清不发一言,只是望着周行阙背影的目光有些暗沉。


    那厢,在林空房中等待的众位宾客已经有些不耐了。


    自东窗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们能看见门口官兵来来往往,但没有一个人是来放他们离开的,也没有人来挨个盘问。能来林家赴宴的人几乎都非富即贵,干等这么长时间,他们早就坐不住了。


    有几个人焦躁地走来走去,正要强闯出去的时候,周行阙背着手慢悠悠地晃进来。


    “各位久等了。”他面带笑意,只是那笑容怎么也不像发自真心,“各位大人今天有谁完全没来过后院,且有人可以证明的?”


    见离开有望,众人顿时喧闹起来,不多时,十几个人站了出来,并分别找到了人证。


    周行阙一一辨别过后,点头放他们离开。剩下的还有十几个人,有的是找不到人证的,也有的是来过后院的。


    周行阙却眯起了眸子,目光锁定在人群后的一抹红色上。


    只能看见一点点红色的衣摆,但他确信那是红色纱裙的材质。


    他忽地笑出了声。


    “林家这么不近人情的吗,竟然在大婚之夜叫新妇和几十个宾客一起等待传讯?”


    他朗声笑道,声音清晰地在每个人耳旁炸开。


    在场的其余客人都愣了愣。


    新妇?死去的林二公子的新娘?


    可她……怎么会被安排到这里?明明没有任何人让她过来。


    众人不可置信地左顾右盼,直到有人说了声:“哎,屏风后好像有人!”


    周行阙嘴角噙着笑,眼里的光却冰寒又危险,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他则不急不缓地向屏风走去。


    没等他走到近前,屏风后人影晃动,一个身着嫁衣的明艳女子走了出来。


    她的红盖头已经被掀开了,露出一张洁白艳丽的脸孔,此时她表情复杂,有慌张,有心虚,甚至有周行阙看不懂的一缕释然。


    正是林路即将过门的新妇,孟竹。


    人群议论纷纷。方才他们都很守礼节地只是在前厅等候,根本不曾前往屏风后的卧房,哪里想得到里面竟藏着今天大婚的女主角?


    而且这里是林空的屋子啊。


    周行阙已经收了笑,面色沉沉地问:“你为何在这里。”


    甚至比林老爷子将宾客们安排到这里还要更早,她就已经来到了了林空的屋里。


    约摸是他周身冷肃的气场使然,周围的人都默默退避三舍,孟竹也抖了抖。


    “我、我走错了。”她嗫嚅道。


    周行阙嗤笑:“走错了?你本在前院等拜堂,后院出事之后,所有人都一窝蜂涌过去西边了,跟着那么多人也能走错?”


    孟竹面色白了一分,咬牙不语。


    周行阙也懒得在这里和她沉默对峙,挥手让外面等着的刑部下属把她押回大牢。听到“牢”这个字,孟竹花容失色:“为什么?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她已经被架着胳膊拖了几步,妆容精致但掩饰不住狼狈和惊慌,周行阙毫不怜香惜玉,回身步步走近,语气冷酷无比:“那你倒是解释,为何在案发后直奔林空这边?如果是害怕,你会待在原地,如果是担心你夫君,更不该往反方向跑。你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吗?”


    他明明在讲道理,可语气森冷得又像是在以势压人,孟竹噤若寒蝉,红唇翕动间压下一些无谓的恐惧,不敢再反抗。那两个刑部小官露出一副“早就知道你会这样,你还不如乖乖束手就擒”的表情,麻利地把她押送往刑部去了。


    周行阙黑沉沉的目光在剩余的众人身上寸寸扫过,那迫人的威压如同凝结成实质,在场明明也有人的官职能与他平起平坐,可就是不敢与他对视。长久以来,在刑部执掌生杀的青年已经浸透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肃然与淡漠,尤其是在办案的时候。他审视过一圈之后,开口道:“你们全部去今日的宾客名单上勾下自己的名字,在这个案子尚未审结之前不可离京,近日就会召你们来刑部问询。”


    众人互相交换过眼神,似是不敢相信刚才还满脸杀神气息的人一下变得如此仁慈,有人试探着开口:“我们记录过名字之后就可以走了是吗?”


    周行阙道:“是。”


    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于是在刑部人员的带领下去往前院登记去了。


    周行阙在八仙桌边坐下,房中现下已没有嘈杂人声,可他却觉得脑中千头万绪齐齐喧嚣,找不到宣泄口。


    毒杀、鞭痕、茶杯、床榻上的欢爱痕迹、被抓住的陌生丫鬟、出现在林空房中的孟竹……这个案子太突然又太过诡异,他仍然不能从中抽丝剥茧,找到一根线将前后贯通。


    不过……


    他脸上阴沉的表情淡去了些。


    倒是意外地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


    不知道用那种办法激将他,他会不会愿者上钩、为他所用,把这个案子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