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昆仑难寻迹

作品:《千秋岁

    昆仑山巅终年积雪不化,云雾缭绕。此处罕有生灵踪迹,只有万古长青的松树无言伫立。


    杳冥初睁眼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她大脑空空地望着灰白的天,许久才发觉身上黏腻潮湿,难受得紧。爬起身后环顾四周,自己正站在一个圆形的石质祭坛中心,而那让自己浑身不适的感觉,则来自铺满了整个祭坛的暗红色血液。


    衣袍、发丝、裸露在外的全部肌肤都沾满了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笼罩着祭坛,杳冥立在头顶的赤红色狐耳抖动,内心却格外平静,没有对这宛如炼狱的场景产生任何抵触。


    她对此刻的状况感到茫然,这里是哪里,自己为何倒在血泊中,自己……又是谁?


    一个白发白衣的少年跌跌撞撞从远处向祭坛奔来,越靠近祭坛,他的脚步就越重,直至来到祭坛前,他的嘴唇似乎在嗫嚅这什么,但山顶寒风凛冽,少年微弱的声音还没传到杳冥站着的地方,就被吹散了。


    杳冥朝着少年走去,想从他那问得一些答案,但那少年仿佛丢了魂似的,眼神失去了聚焦,对杳冥的问题没有任何反应,唯有两行清泪从他稍显稚嫩的俊秀面庞上流下。


    杳冥试探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对方大梦初醒般看向她,原本空洞的眼神变得凶狠怨毒,和他原本无害的外貌构成了相当违和的搭配。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只剩下你……”


    少年的神情让杳冥不禁退后半步,而他说出的话又给当前的状况蒙上一层迷障。


    杳冥不愿和这个态度诡异的少年过多纠缠,决定绕过他去找找其他知情的妖来问问。


    就在她与少年擦肩而过时,少年猛地抓住她的手臂,一掌向她拍来。


    杳冥早有防备,当即伸出另一只手,与少年对了一掌。霎时气浪四震,脚下的血泊以二人为圆心,扩散出层层涟漪,杳冥咳出一口鲜血,身子也摇摇欲坠。


    少年松开了手,杳冥跌坐在血泊中,低垂着头,努力调息缓解疼痛。


    少年低头俯看她,再度开口道:“妖力十不存一,原来是命大。真不懂天道——”


    听到少年突然没了声,杳冥探究地抬起头,却发现山顶不知何时聚集了大片的墨色雷云,隐隐有雷声从头顶传来,少年也面色怫然地看向天空。


    在少年保持静默的时候,杳冥心中百转千回。为何他提到天道之后就不再出声了?


    这个全是鲜血的祭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多血,一定不是我自己一只妖流的,可也看不见其他生灵的尸身,莫非这一切和天道有什么关联……


    杳冥的思路逐渐深入,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关于现状的头绪,但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仍然没有任何头绪——她到底是谁?


    她不想询问眼前这个少年,他明显对自己抱有敌意,难保不会给自己虚假的信息误导自己。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一道青色的流光飞上祭坛。那流光落地便化作一个身着青衣的墨发女童,她一手扶起杳冥,另一只手扯了扯少年的袖子。


    “白泽,事已至此,你不要再执拗了。”女童虽看着幼小,但语气沉稳,扶着杳冥的手臂也颇有几分力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下山去查看世间仍否有裂隙存在,不能让补天的努力白费。”


    被称作“白泽”的少年甩开袖子,黑沉着脸离开了。


    白泽走后,杳冥和女童视线相接,女童率先打破寂静:“我乃西王母座下信使,三青鸟。奉西王母之命留守在此,你若想留在昆仑,我会为你提供庇护。”


    “这里是昆仑?”


    “正是。”


    “关于我的事,阁下知道多少?”


    “我常年驻守昆仑,并不清楚其他地界的妖怪的事。”三青鸟顿了顿,“还有,唤我三青便可。”


    杳冥有些失落,狐耳也耷拉下来。


    三青鸟似是不忍,替她捏了个清身诀清理血污,复而抬起自己稚嫩的面庞看她:“你瞧瞧身上可有佩戴什么证明身份的信物,说不准能有点线索。”


    杳冥闻言开始摸索,三青鸟还在继续同她讲话。


    “你现在妖力低微,不如留在昆仑修炼。这里人迹罕至、灵气丰沛、少有外界烦扰,是最适合修炼的洞天福地之一。方才我也说过,我在此地代西王母履行庇护昆仑妖怪的职责,你若有什么麻烦,我可以照应一二。”


    这话听得杳冥心中微动,但三青鸟话中反复提及的一个名字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兴致勃勃地问道:“西王母是谁?她如今在何处?”


    她本是想着这个叫“西王母”的一定知道此地的种种事态,而且三青鸟也是她的手下,没准她能说的比三青鸟多些,但她问完之后,三青鸟的神情也变得哀伤。


    “西王母是昆仑之地的大妖,统领着此地的所有妖怪,如今已在‘补天’中陨落了。”


    三青鸟的目光径直落在二人脚下踩着的粘稠血液上。


    杳冥神色一震,难道这祭坛……她旋即仔细打量起了祭坛,地面被血液覆盖看不出名堂,但祭坛周围立着的一整圈石柱上的确刻着繁复的阵法,只是盯着看都能感受到一股古朴肃穆的气息。


    但看再多也看不出名堂,她继续在身上翻找着物件,终于翻出了自己脖子上戴着的一个玉坠。


    杳冥把缠着红绳的玉坠摘下来,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玉坠有鸽蛋大小,约有半指厚,冰透翠绿,被雕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狐狸模样,翻到玉坠的背面,可以看到狐狸的后背上刻着字迹娟秀的“杳冥”二字。


    “杳冥?这是我的名字吗?”杳冥把玉坠拿到三青鸟眼前。


    三青鸟微微颔首:“应当是了。”


    “还挺好听,那我就先凑合用着吧。”


    至此,杳冥开始了她在昆仑长达五百年的修行。


    起初并没什么特别的,她随意找了个山洞作为自己的洞府,用石头和木材做些了简单的陈设,多数时间用狐形行动,过得格外质朴。


    她来到昆仑的第一百个年头,发现自己多出了一条狐尾。山中其他狐妖修行几百年也没听说谁多一条尾巴的,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一位长髯白须的狐妖前辈为她讲述了“九尾狐”这一存在。


    “您是说,九尾狐天生便有九条尾巴,其他狐妖是不会通过修炼多得尾巴的。”


    “其他有尾的妖,也不会因为年岁或是妖力的增长而多条尾巴啊。”老者笑眯眯地捋着胡子。


    “那我是?”


    “或许你本就有九尾,如今不过只重获力量罢了。”


    杳冥将信将疑,但事实已摆在眼前,她曾经或许是只九尾狐,因为“补天”而失去了八条尾巴和大部分妖力,如今妖力恢复,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复原,没准后续每一百年,自己都会多一条尾巴。


    第二百年,杳冥抚摸着自己的三条尾巴,心想自己修炼倒没有懈怠。


    天历五百年,也是杳冥停留在昆仑山的第五百年,她已经有了六条狐尾。


    在这五百年间,杳冥收集到的信息也非常有限,她目前只知道“补天”之前地动、洪涝等自然灾害频发,是天道崩毁所致。昆仑西王母集结了许多实力强劲的大妖,又联合人族众多道士、文士,在昆仑之巅设置通天阵,用献祭生命的方式修补了天道。


    她想象不出那场景该是何等惨烈,只能从那日祭坛上铺满的血液中窥见一二。


    不过那些事情早已尘埃落定,离去的妖也永远活在其他妖的心中,现在她想知道的只有——她到底是谁。


    也许是她刚苏醒那日,白泽嫌恶的态度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为什么自己活了下来,“补天”时发生了什么?


    昆仑受到“补天”的影响,几乎没有大妖的存在,都只是些山精野怪,修炼多年也没什么战力,妖怪间常有的冲突只靠三青鸟就可以轻松制止,六尾的杳冥已经比昆仑多数的妖怪都要强了。


    既然她如此好奇,不如就先试着找到关于自己的蛛丝马迹,反正她现在实力足够,下山也有底气。


    她下山那天,许多和她交好的妖怪前来送行,三青鸟亦在其中。


    她与三青鸟遥遥对望,彼此眼中都有着读不懂的情绪。杳冥深深地做了个她从三青鸟那学来的揖礼,转身走向人间。


    她刚走出没两步,一道有些眼熟的白色人影拦在她面前。


    “你要下山?”来人冷冷开口。


    杳冥眯着眼睛观察半天,觉得对方的模样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就是那个刚见面就把她拍吐血的白泽,五百年没见,她只记得他的恶行了,记不清脸。


    “怎么?”她对这种无礼之妖也没好脸色。


    “下山也好,或可成为我的棋子。”


    这人自顾自说什么呢?杳冥觑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豆丁,不打算再跟他有什么牵扯。


    “让一让!我下山是为了我自己的事,什么成为你的棋子,我跟你没有半分关系,不可能为你做事。”杳冥说罢就越过白泽,朝着山下走去。


    她从昆仑众妖口中得知,当年参与“补天”的有妖也有人,知晓详情的人估计早都死光了,那她就先从妖问起吧!


    杳冥心中装着事,自然也没有听见白泽的低语。


    “到那时,也就由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