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君主的最终独白》


    文/正量部


    在这个世界，神话并非虚构，只是早已退隐。从众神之战中幸存下来的传说生物们，如今都成了历史文献里冰冷的词条。伊莱安是《奥秘时报》的一名见习记者，这份杂志专门挖掘那些传说人物的“历史真相”——说白了，就是给陈年旧事翻案，写点能引爆销量的八卦。他接到的第一个，也是最棘手的一个任务，就是调查“深渊君主”凛夜。


    传说中，凛夜是背叛了光明的古神，在千年前的神战中试图将永恒的阴影笼罩大地，最终被光明众神联手击败，自我放逐于世界尽头的“无光之渊”。他的名字，是诅咒和禁忌的代名词。而伊莱安要调查的“绯闻”核心是：凛夜背叛光明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伊莱安借由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古代传送阵，踏入了“无光之渊”。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恐怖炼狱。没有哀嚎的怨灵，也没有燃烧的硫磺。深渊像一块被打磨光滑的巨大黑曜石，穹顶之上，是无数细碎的、仿佛钻石尘埃的星辰，散发着清冷而静谧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冬夜雪后松林的气息。


    他沿着一条由月光石铺就的小径前行，尽头是一座由黑晶岩构筑的古堡。古堡的大门敞开着，仿佛一场持续千年的邀请。


    伊莱安在大殿中央见到了凛夜。传说中的深渊君主没有青面獠牙，也没有散发着邪恶气息。他坐在一张华丽的王座上，身着绣着银色星轨的黑色长袍，银白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他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五官俊美得毫无瑕疵，只有那双金色的眼眸，沉淀着万古的寂静与孤独。


    “又一个来探寻‘真相’的记者？”凛夜的声音很轻，却像钟磬般在大殿中回响，“《奥秘时报》？你们总喜欢用‘绯闻’这个词来包装历史。”


    伊莱安紧张地握了握手中的羽毛笔和记事本，还是鼓起勇气说：“君主大人，我……我是伊莱安。我只想知道，千年前，您为什么要背叛您曾守护的光明？”


    凛夜的金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因为光明……太刺眼了。”


    这个敷衍的答案显然无法登上报纸头条。伊莱安决定留下来，用他的耐心和笔，撬开这位君主尘封的心。出乎意料，凛夜并没有驱赶他。


    于是，伊莱安成了无光之渊千年来的第一位常客。


    他发现凛夜并非传说中那般冷酷无情。他会耐心地修剪庭院里那些只在阴影中绽放的“夜光花”；他会用指尖的微光，为误入深渊的迷途蝶引路；他甚至会饶有兴致地听伊莱安讲述地面世界那些无聊又新奇的琐事。


    伊莱安的采访，渐渐变成了日常的陪伴。他会给凛夜带去地面上用魔法封存的阳光，看着凛夜被那温暖刺得微微蹙眉，却又久久凝视着那光芒的样子。凛夜则会带伊莱安去看深渊的“星辰之海”，那是无数灵魂的残片，在他力量的安抚下，如萤火虫般宁静地漂浮。


    “他们不是被我囚禁的，”凛夜曾轻声说，“他们是在神战中破碎的灵魂，光明无法净化他们，只会让他们痛苦消散。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得到安息。”


    伊莱安开始怀疑史书上的每一个字。一个连破碎灵魂都会温柔对待的神，真的会因为“光明刺眼”这种理由发动战争吗？


    某天夜里，伊莱安在古堡的禁忌书库中，发现了一本凛夜的私人日记。日记是用古神语写的，幸好伊莱安为了这次任务学过。


    日记的前半部分，充满了对光明的赞美，以及对当时的光明神王——阿波罗的孺慕之情。凛夜曾是阿波罗最亲密的朋友与最强大的臂膀。然而，日记的后半段，语调急转直下。


    “光，并非永远纯净。当它过于炽热，便会成为‘光之瘟疫’，焚尽一切……阿波罗被瘟疫侵蚀了心智，他想让整个世界都沐浴在永恒的烈日下，那不是恩赐，是毁灭。”


    “我无法阻止他，更无法杀死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所有的‘光之瘟疫’引入我的体内，由我来承受这份灼烧。”


    “我成功了。但我自己，也成了容纳所有污秽的‘影子’。我不能再留在地面，我身上的黑暗会吞噬一切生机。我必须……自我放逐。”


    “阿波罗清醒后，忘记了一切。为了维护光明神王的荣耀，众神将我定义为‘叛徒’。也好，被遗忘，总比被当做一个怪物同情要好。”


    真相如同一把利刃，刺得伊莱安心脏生疼。原来那不是背叛，是世界上最悲壮的守护。他独自一人，在永恒的黑暗中，承受了千年的灼痛与骂名。


    伊莱安拿着日记找到凛夜时，后者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一个宣判。


    “你……”伊莱安的声音在颤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让你在报纸上写一篇《深渊君主的悲惨秘史》来博取同情吗？”凛夜自嘲地笑了笑，“我不需要同情。”


    “你需要的不是同情！”伊莱安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凛夜冰冷的手，“你需要一个人来爱你！理解你！陪伴你！”


    金色的眼眸剧烈地颤动着。千年的孤寂堡垒，在这一刻被一个凡人炙热的眼神轻易地击溃了。


    伊莱安没有去写那篇惊天动地的报道。他回到地面，只递交了一份辞职信。他找到了唯一能中和“光之瘟疫”的神器——“静谧月石”，传说那是世界诞生之初，由第一缕月光凝聚成的宝石。寻找过程九死一生，但他从未放弃。


    数年后，当伊莱安再次回到无光之渊时，他带来了那块散发着柔和清辉的月石。


    他将月石嵌入凛夜的胸口。凛夜感受着那股温柔的力量，一点点抚平他体内灼烧了千年的痛苦。他金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映出了伊莱安清晰、温柔的笑脸。


    “现在，光明对你来说，还刺眼吗？”伊莱安轻声问。


    凛夜缓缓摇头，他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地、紧紧地握住了伊莱安的手。那只手不再冰冷，带着一丝终于回归人间的暖意。


    “不，”凛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微颤，“有你在，再强的光，也只会是温暖的。”


    伊莱安最终没有发表那篇关于凛夜的报道。真相固然重要，但对凛夜而言，千年的声名早已无所谓。他选择用余生，去亲自撰写属于他们的故事。


    《奥秘时报》最终还是刊登了一则关于深渊君主的短讯，不过那是在很多年以后。消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经证实，深渊君主凛夜已于近日走出无光之渊，与爱人伊莱安定居于月光森林。据目击者称，君主殿下……似乎很喜欢晒太阳。”


    那篇本该震惊世界的“最终绯闻”，最终化作了只属于两个人的“最终独白”。而凛夜的最终独白，是他与伊莱安共度的，每一个温暖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