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总待在空调房里也不大好，于是很多人选择去海边转一转。


    乌祁中考完后在家窝了一个月，终于愿意出来了。F市海域多，随便挑了一片海就去了。


    今日的阳光稍微和煦些，没前两日那么毒辣。金灿灿的光束洒在人身上，配着浪涛冲击海岸的风声，任衣摆由风卷起，换谁都觉得自由。


    乌祁踩着拖鞋慢慢沿海边散步，走几步便停下来站一会儿，眯着眼眺望远方。


    前几日查了成绩和录取结果，他考上了父母要求的那所高中。他虽没想过会得到夸奖，但也没想到在报完名后，会被骂说考得烂，没能上更好的学校。


    尽管心里酸涩，但他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不过他心头实在是堵得慌，刚好这几天父母都要出差，他便赶忙跑出来散心了。


    “呼——”


    泛白的浪潮拍打在沙滩上，乌祁迎着海风长长地舒了口气，想把心中的郁结一并吐出去。


    他慢慢地朝前走去，视线漫无目的地飘离。


    海滩上和他一样大的学生还有很多，三两结伴，也有组团来玩的，很闹哄。


    只有他是一个人。


    乌祁又一次在没人的地方停了下来，转身望向不远处的人群，眨眨眼，没由来地感受到了一阵落寞。


    总是这样。


    每次都是他一个人。


    也许是他眼巴巴望着别人的样子较为可怜，又或许是在一望无际的深蓝海洋的衬托下，他显得十分单薄渺小——总之，他看起来有些可怜，像是电视剧里会遭受孤立霸凌的人。


    事实上，他整个初中的处境跟那也没什么区别。


    孤立，强迫，嘲讽……


    每一样他都经历过。


    “哟～”


    大概是想什么来什么吧。


    熟悉到乌祁只听这一句就知道是谁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音量不是很大，但对乌祁来说却是如雷贯耳，直击心脏。


    “那不乌祁吗？”


    不远处的人朝这边走来，戏谑的声音越来越近。


    乌祁条件反射地产生了恐慌，头皮发麻，想跑却怔在了原地，根本迈不动脚。他的脊背下意识僵了一瞬，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也紧紧握拳。


    该死。


    怎么到哪都能碰见他们。


    糟糕的回忆随着海风一起吹进了他的脑海里，那些个昏暗的破碎的场景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时刻提醒着他曾经历的灰暗，以及他现在并未摆脱。


    空无一人的走廊，不易被察觉的小角落，学校绿植的茂密处，厕所的隔间……


    肮脏且恶毒的语句又在耳边响起，用力推搡与摩擦导致的疼痛也让乌祁压抑揪心。


    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早已深深烙进了他的脑海里，每一幕都是他深夜噩梦惊醒的缘由。


    从三年前起，直至今天。


    为什么毕业了还不放过他……


    恨意从心底浮起，一路直冲天灵盖，胀得他眼前发黑。


    “哎哎。”


    先前还在不远处说话的人此刻已经来到他身边了，近距离地带着嘲弄的声音和被拍肩的感觉让乌祁浑身一颤。


    “啪——”


    他惊鸟般瞬间转身打开了那人的手，同时后退几步，警惕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来回巡视。


    被打的是这几个人的老大，也是他噩梦的始作俑者，林文。


    瞧着自家大哥被打了手，几个小弟哪能忍，立刻跳出来了，一边讥讽一边推搡着人。


    “哟呵，乌祁，一个月不见，你长胆了啊。”


    “你小子居然敢跟文哥动手？是不是皮痒了想挨揍啊？”


    “妈的谁让你打文哥的？”


    “哎哟喂，乌祁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说你你还不服？”


    面对几人的恶言相向，乌祁简直是恶心到不行。


    他是真没想到，都毕业一个月了，他难得出来一趟，竟然会遇见他们。


    市内那么多片海，他妈的怎么就偏偏都在这里？


    什么狗屁运气。


    他出门被车创死的概率都比这高。


    几人看乌祁光是冷冷地瞪着他们却不说话，火气直接就上来了。


    阿杰脾气最爆，他伸手狠狠推了乌祁一把，粗声粗气地骂到：“说话啊！你他妈在这装个屁的清高啊！你跟那些女生不是挺能讲的吗？”


    “怎么，就喜欢在女生面前装温和？在我们面前跟个哑巴一样。妈的小婊子，你再用那种眼神看老子试试？”


    “……”


    不论他们骂什么，乌祁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冷着脸看着他们。


    那眼神又凉又犟，根本就不像在看人，而是在看垃圾。


    每次被缠上时，乌祁都是这个反应。哪怕这样会换来他们更暴力更恶劣的对待，但他依然不改——他都放弃反抗了，总不能再逼迫自己屈服吧？


    果不其然，气炸了的阿杰极其窝火，扬起手就想打人。


    “妈的老子看你这清高样就烦！”


    乌祁下意识地闭紧双眼，侧过头，抬起胳膊挡在上方，准备和以前一样受住这一巴掌。


    “等等！”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林文突然出声制止了，同时拦下那即将挥到乌祁脸上的胳膊。


    几人都一脸懵地看向了林文，不理解为什么老大要阻止他们教训这家伙。


    乌祁也同样不理解。


    他慢慢地放下手臂，抬眼望了过去，一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样子。他眼里依然充满着警惕，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被这样盯着的林文气笑了。


    干什么，难道他长得很像脾气暴躁的一言不合就开打的莽夫吗？


    好歹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他就不能暂时文明一下吗？


    虽然他也被乌祁搞起了火，想教训人，但现在好歹是在外面，那么多人呢，动手太丢脸。


    顾及面子的林文懒得管其他人的想法，只将戏谑的目光落在几步远的人的脸上，来回打量了一遍。


    在对上乌祁不知何时已泛红的双眼时，他一愣，随后又嘲讽笑笑。


    “哟乖宝宝乌祁，我这还没动手呢，你怎么就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不是你先打我的吗？嗯？我欺负你了吗？”


    闻言，乌祁没说话，只是沉默且防备地盯着林文，神经紧绷。


    “这么看着我干嘛？怎么，没被揍很意外？”


    “哎呀放心，别怕啊。怎么着也是同学一场，又是在外边，我们也是要面子的，不可能跟你动手。”


    林文顿了顿，忽然不怀好意地笑笑，“不过既然来了海边，那自然要好好玩趟水，否则就白来了，你说是不是？”


    乌祁瞪大了眼，心中警铃大作。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有人迅速伸手猛推了他一把——与此同时，林文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陪我们玩玩怎么样？我那么喜欢你，你不能不给我面子吧？”


    先前那人恶劣地笑着，又上前两步狠狠撞了乌祁一下，力气极大，把乌祁撞得直往后踉跄。


    不稳的脚步在浅水中踩来踩去，泛白的浪花盛开在乌祁的脚踝处，与当事人的慌张与不安融为一体。


    “不……”


    “不什么？老大让你玩你就玩，这还由得你拒绝了？”


    乌祁还没站稳，就又有人来推他了，接二连三的，他被几人逼得一直往后退。


    他想反抗，抬手挡住一人，却立马被其余几人更凶狠地推搡。


    直到最后，乌祁被人揪住领子猛然往后一推，他重心不稳地朝后倒下去，“扑通”一声坐进了水里，被激起的水花溅了一脸。


    翻涌的海水打在胸膛，乌祁坐在水中，抹了把脸，溅湿的发丝被抓到脑后，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他慌张地望去，十分狼狈。


    此时他们已经走进海里了，一个个挂着嘲讽的笑容，恶劣地站在那，讥笑地欣赏乌祁的狼狈。


    而乌祁刚要撑着站起来时，就有人快他一步，扯着他的衣领快速将他拉起来了。


    海风呼啸而过，吹得乌祁脑袋发胀的。


    打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他看着笑得特别灿烂但对他来说就像是魔鬼的林文，又瞥了周围几人一眼，突然觉得很崩溃。


    为什么总抓着他不放？


    毕业了都不能让他好过吗……


    那些个被迫承受他人恶意的场景尽数浮现，在他眼前高速旋转着，带着丝丝凉意的海风与来自天空的热浪都汹涌地扑了过来。


    他真的必须忍受这些吗？


    这种念头甫一升起，乌祁的脑海里又忽然浮现出一个优雅至极的身影。


    那人声音分明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让他窒息。


    甚至，这些话还是他从小听到大的，如同诵经般侵蚀着他的神经。


    【小祁，你一定要做个温柔的人，一定要和同学好好相处，不论什么情况，都不要跟人动手】


    可他们都那么过分了，他还不能动手吗？


    【同学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你要学会包容，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觉得难受的话忍忍就行，他们觉得无趣就会走开了】


    可他已经忍了三年了，他们好像并不觉得无趣，也并不打算走开。


    他数次的忍让，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欺凌，无穷无尽。


    三年了，他已经忍了三年了啊……


    林文他们的挑衅和讥讽正一刻不停地传来，乌祁刻意忽视掉内容，却依然被深深刺痛。


    他的下巴被人用力捏住，林文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带着不怀好意的恶劣笑容在他眼前放大，风声和嘈杂人声混在一起，强硬地闯入他的耳里，他听不清，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小祁，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你没问题，他们怎么会欺负你？你是不是要先反思下自己？】


    我有什么错……


    多年的说教与自我挣扎猛烈相撞，激起了巨大的火花。耳边的肮脏的咒骂声依然没有停止，愤恨与无望却已从心底涌出。


    乌祁感受到自己累积了三年的怒与恨正在加速膨胀，合着这几日隐藏许久的低落与失望，激烈的情绪冲撞着他的身体，刺激得他眼眶发红。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我有什么错？！


    我没错！


    滔天的怒意瞬间从心底蹿上天灵盖，逼得乌祁大脑一阵发晕，理智顿时消散。


    他忽地用力甩开了林文的手，又迅速扯住对方的衣领，高高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将现下的、三年的怨愤化作一巴掌，狠狠地往他脸上甩去！


    “啪——”


    林文被扇得歪向了一边。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把林文打懵了，也让周围几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脑子反应不过来，全怔住了。


    谁也没料到乌祁会动手。


    谁也没料到乌祁敢动手。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林文伸手捂着自己的脸，脸颊火辣辣得疼。他缓缓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了乌祁。


    他瞪着眼，被“乌祁扇了他一巴掌”这个消息震得大脑宕机。


    毕竟没人能想到，三年来一直都不敢反抗的软柿子，有一天会突然砸向捏他的人。


    乌祁也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动手。


    他正因气上心头和动作过大而粗喘着气，浑身还在细细发颤，大脑却一片空白。


    直到和他们对上视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身体瞬间僵硬，全身沸腾的血液也在一瞬间凝结。


    他怔愣在了原地，后怕从心底源源不断地涌出。


    怎么办，他居然真的动手了……


    “乌祁！你怎么敢打我？！”


    终于回过神的林文根本压不住火气，直冲冲地对着乌祁怒吼。他猛地抬手，乌祁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毫不意外的，他被揪住衣领狠狠往水里浸！


    是仰躺着浸入水里的。


    “啊！”


    身体冲破浮力往下栽去，咸涩的海水争先恐后地包围了他，他闭口不及，呛了好几口水。


    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伸手，胡乱地动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好使自己脱离蓝色的怀抱。


    然而抓他的人却在这时松手了，还顺带着狠狠推了他一把。


    唯一的拉力顿时消散，乌祁只感觉自己彻底没在水里了。


    他的腿碰到了沙滩，他猛地直起身子“哗”的一声冲破水面，却没站稳，又后退了两步。


    阿杰站在一旁伸腿绊了他一下，乌祁本就站不稳，这才浮出水面一秒就又狠狠摔了进去。


    气泡“咕咕”往上冒，盖住了一切，原先还在耳边嘈杂的声音在他入水时就听不见了。


    他控制不住地睁开了双眼，模糊地看向了近在咫尺的海面。


    隔着一层水面，外面的一切都看不清了。那些人的面部随着流动的水纹变得扭曲，面目狰狞，可怖至极。


    透过模糊的光线，他看见了那些人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是一伸手就能拉住他的距离。


    可是没有人来拉他。


    有那么一瞬间，乌祁忽地觉得这个世界好安静，安静得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没有谁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拉他一把。


    从前是，现在也是。


    ……真的没有人能来帮帮他吗？


    他难道就活该被欺负吗？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乌祁知道只要再呛几口自己就能扑腾着站起来了，也知道即使自己不挣扎，林文他们过会儿也会把他拎起来。


    可在全身沉入海里的这一刻，他是真的感受到了莫大的绝望和无助，也是真的希望有人帮他。


    能不能来个人啊，随便谁都好。


    来个人拉他一把吧，救救他。


    或许是他真的太可怜了，又或许是他长期以往的恳求起了作用，总归是有人来了。


    乌祁感觉到一只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搂住了他的腰，发力将他带了起来。


    出水的瞬间，他感受到了极大的阻力，但搂着他的手十分强硬，紧紧箍着他的腰，莫名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将他带出水面。


    他冲破阻力呼吸到第一口空气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极大的喜悦。


    脸上的水还没擦，乌祁就先一步扭头看去。


    一个身穿蓝白色衬衫的男生就这样落到了模糊的视线之中。那人大概是为救他而溅了水，身上的布料洇湿了大片。


    男生个子很高，站在乌祁身边挡住了耀眼的阳光。他没说话也没看他，却抵挡不住这一刻爆发出来的荷尔蒙。


    只这一眼，乌祁就愣住了。他嗫嚅着唇瓣想说些什么，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阳光打在男生的身上，给他镀了层光晕，模糊了他的轮廓，叫人一时间看不真切。


    可乌祁知道这是谁。


    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人的身形与样貌早就被他篆刻进了生命里，他在心里无数次描摹过对方的眉眼，闭上眼就能想象出对方极为清晰的模样。


    别人看不清认不出来，而他只需要瞥个大概就能知道是谁。


    夸张一点，甚至可以说他对他比对自己还要熟悉。


    这是他独自藏在心里两年的人，是他给自己找过无数借口只为悄悄去看一眼的人。


    那个名字是他书本里随处可见的名字，那个人是他一见钟情的，偷偷暗恋了两年的人。


    江寒眠。


    居然在这遇见他了……


    乌祁就好像是上一秒被推下悬崖的人，这一秒又被死死拉住救上来了。


    时隔三年，带着心心念念的乌祁和江寒眠来啦！


    记得当初定下这个故事时还是2022年的夏天，真是好久了呀。删删改改好几版本，修个不停，最后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本有存稿，也在继续写存稿。求小天使来捧场呀（捧出真诚的心给你们看）


    今日有三章~下一章是晚上六点定时发布[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