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宝墨堂。


    “夫人，夫人，您大慈大悲，救救小人吧。”钟前弓低了身子，一双手不住地作揖，双眼写满了着急。


    陈张氏站起身子，走向了一旁的圆凳，背过身的时候看着孙嬷嬷，眼神冲着钟前所在的位置一努。


    孙嬷嬷连忙挺步而上，“钟掌柜，您这说的什么话，不晓得的人听了去，还以为夫人怎么你了。”


    “哎哟，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这张臭嘴。”钟前一边作势要扇自己的，一边不住讨饶，“夫人恕罪。只是少夫人明日要去库房……”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库房钥匙不是已经还给你了吗。”陈张氏在圆凳上坐定，一手搁在膝头，满脸不在意。


    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钟前道：“可，这库房里少了东西。小的方才去瞧了，这库房里……”


    陈张氏：“少了些便少了些，做什么大惊小怪。”


    钟前：“可这库房里，如今空无一物。”


    陈张氏：“什么？全空了？”


    钟前不做声，只是猛低头。


    陈张氏：“不可能！”


    只一味低头不敢接话，钟前此刻心里早已骂起了娘。这夫人可真不像是张家的女儿，他可听年长些的掌柜们说过，当年张老太爷管事那会儿，连个苍蝇都别想从他手指缝里绕出去。这夫人，当初非要将这库房钥匙拿了去，居然连库房被人搬空了都不知晓。


    “如清，你赶紧去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去！”陈张氏一手捏着帕子指着门口，连连催促孙嬷嬷。


    “是。”孙嬷嬷领了命朝门外走。


    行至门口，回身瞧了一眼钟前，“钟掌柜，还有事？”


    钟前这才恍然，赶紧拜别了陈张氏，随着孙嬷嬷出门去。


    二人离去后，陈张氏似是想起身，却怎的腰肢一塌，整个人从圆凳子上咚地跌倒在地，亦不觉撑着身子双手已随着愤怒抖成了筛糠，一双眼，神色闪烁不定，似有怒火中烧。


    屋外的脚步声匆匆离去，又匆匆回来。


    闻着脚步声，陈张氏抬起脖子对准了门口。随着门被推开，绿色裙裾翻着花边踏过门槛。


    “哎哟哟，夫人，您怎么了。”孙嬷嬷快步奔到陈张氏身旁，想要将人搀扶起身，“快起来。”


    “怎么说？”陈张氏如秤砣般，只用手抓了她的袖子借力。


    见状，孙嬷嬷便蹲下身子，伏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话，而后扯开些身子紧紧看着陈张氏，双眼露出难色。


    孙嬷嬷的话语似是对陈张氏打击极大，她只松开了孙嬷嬷的袖子，借着对方的搀扶，抻住身子艰难起身。


    “混蛋，混蛋，狗生婊子养的东西，竟敢骗到老娘头上！”只听得她的骂声，一阵高过一阵。


    “王八犊子，唱戏唱到老娘这儿来了，怎么不去死去。竟敢在老娘兜里算计，如清，你派人去给我找，非得找到这个混账王八羔子，我定饶不得他。”


    孙嬷嬷扶起陈张氏后，紧接着又快步跑门旁，将站在门口的俩丫鬟撵得远了些，碰地关上门。


    “夫人，夫人先莫生气，若是此事叫少夫人那边知道了，若是传到老太爷那边……老太爷最恨您平日里听戏，恐怕这铺子立时三刻就归了少夫人去了。”孙嬷嬷低声。


    “花圃她要便拿去，我还在乎不成。”陈张氏不耐烦道。


    “是，是，可若是如此，便没机会将那丫头给——”孙嬷嬷收了声音，只神色切切看着陈张氏提醒道。


    “对对对，我怎的忘了正事。这回定要让那丫头滚蛋，顶着那张狐媚子脸，这才几日功夫，便哄得柏儿如今凡事都与她站一头。这祸害，决计不能让她再留在家中了。”陈张氏神色愤愤。


    “此事不如认栽，老奴这就去派人寻一些次等货填入库房，只要数上大差不离即可。”


    陈张氏不置可否。


    “夫人，咱舍去点银子事小，若是让老太爷寻着计划毁了这桩赌约事大。”孙嬷嬷忙又去给陈张氏奉茶，“再说，就随便寻些货进去填了数，那丫头难道就能销得出去了，销不出去，货就会坏，咱只需要瞧着她到时候怎么交代。”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冲着陈张氏使眼色，“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这行得通吗？”随着孙嬷嬷几句话，陈张氏一腔愤慨竟这么被化开了。


    见孙嬷嬷眨了眨眼，陈张氏转而有些兴奋，又有些急切，“那你快去办。”


    屋内骂声渐渐停歇，屋外一阵小风却吹起了枝头残余的玉兰，花瓣在空中飞转着圈儿，缓缓降落，最终花肚子搭在地上的水洼处，摇了摇身子，在水中坐得稳稳当当。


    一夜风骤雨疏，黎阳睡得不甚安稳，便早早起床，挑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就坐于照厅等着出发。


    她今日心情非常好。


    年幼时候，父亲不忙的时候便会带着自己去后山挖野菜玩儿。每每此时，黎阳便在前夜早早爬到床上等睡着，不管数了多少星星才睡着，第二日，她定是早早就起的。


    每一回去后山，父亲总能找到些好玩的玩意儿逗自己。后来，渐渐长大些，便会自己溜到后山去玩儿，不过父亲不在时，不许她走得太深。


    “少夫人。”笔方不知何时到了照厅。


    “早呀，笔方！一会儿要去库房了，你也很开心吧。”，黎阳往他面前一跳，只见笔方连忙后退两步站定。


    黎阳看着他的动作，皱了一下眉头，又冲他身前行了两步，只见笔方又是后退两步站定。


    “你干嘛呀！”黎阳有些愠怒，这是干嘛，总要离开自己两步。


    这会儿，她倒是全不记得自己都干过什么了。


    笔方只是笔挺地站着，但笑不语。


    “少夫人，马车备好了。”小鹿疾步跑来禀报。


    钟前今日全不似昨日的战战兢兢，老神在在站在门口马车边候着黎阳与笔方，“少夫人，笔管家，小鹿姑娘。”


    “钟掌柜，早啊。”黎阳见着他便一招手，打了个招呼。


    “啊，啊，少夫人早！”难怪钟前一愣，之前他哪儿遇到过东家对掌柜这么客气过呀，这少夫人每日里朝气蓬勃的，难怪少爷喜欢。


    这么一想，钟前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兴致更是高了几分。


    今天一早，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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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停了，风也停了，云层朵朵遮住骄阳，整一个天清气朗。


    这会儿到了陈宅，少夫人这般热情相迎，笔管家也是笑意盈盈。


    今日的一切都昭示着，钟前的事业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还好他聪明，昨夜里冒雨去求了夫人。


    哼，应该说，还好夫人昨夜想明白了。


    “钟管家今日心情不错，还哼着小曲呢。”黎阳朝车外怼了怼下巴，跟小鹿蛐蛐起来，“那个笔方就很讨厌了，早上我跟他说话，他总要退开，大男人躲什么啊。”


    说完就见着小鹿咧着牙花，笑得灿烂。


    “你笑什么。”


    “笔方哥哥说，要我小心办差事，若是少夫人生气了，会打人。”


    “好啊！你们在背后开我玩笑！”黎阳从软座上弹起，一下扑在小鹿身上。


    “哎呀呀，少夫人生气了，真的会打人！”


    “小鹿！”


    “少夫人，我错了，我错了！”


    女孩子嬉闹的声音从车厢内一声声传出，钟前驾车的心情也更好了些，“笔管家，您可有法子能在三月之内将花局生意起死回生？”


    笔方本靠着车门假寐，许是被女孩子的嬉闹声调起了兴致，竟也好心情地回答钟前，“笔某目前无解。”


    “也是啊，不瞒您说，我来这铺子两年多了，夜夜里就翻来覆去地思忖。”钟前一抖缰绳，接着道，“可这花局里品类繁多，且鲜花衰败极快，虽铺子里看似客流攒动，这利润实在是不能更薄了。”


    “钟掌柜说的正是。”


    马车在土道上一颠一颠，车轱辘压过碎石，时而弹起砸中道旁的枯草。


    嘎吱嘎吱的马车声在道上行着，车内阵阵女子笑声扬起，引得树头野雀和鸣。


    几人行得不久，便到了一处村子上。这村子离镇上不远也不近，村子里除了些老妪，见不着年轻人的影子。


    好多老人攒了钱便给孩子造了房屋，等着年轻人回了村里好住得宽敞。可年轻人去了镇上工作的久了，成家立业，也不见得一年回来住几日。于是，那些空置的房舍渐渐便租给了一些在镇上做生意的店家。


    “钟掌柜，您又来了。”村口坐着几名老妪，剥着毛豆子扯闲篇，见着钟前带人来村里，白发的老妇人率先打了招呼。


    在钟前的带领下，几人到了库房处，黎阳只等了他将门锁打开，便快步推门而入。


    屋子两侧摆了不少的石头，堪堪留了一条通道直达后院，院中堆满了苗木。


    “小鹿！”只见她拍拍双手，小鹿便从随身的挎篮中掏出笔墨交于几人。


    笔方：……


    钟前：？？


    “两位，别发呆了，开始写吧！”黎阳最先接过，顺道给几人划分了包干区域，“钟掌柜，你数屋子里的石头。”


    说着又虚虚在院中划了一道，“笔方，你数左边的苗木，我和小鹿数右边的。”


    说完，见二人仍是目瞪口呆状，又道“看着我干什么，开始吧！快去！”


    笔方：我还要亲自数苗木？


    钟前：这石头要怎么数？大石头，小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