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陶方奕一直不太清楚这个叫任英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性格。


    但他渐渐看明白了。


    这人好像……有点呆。


    陶方奕有些担心自己判断错误，他又问了亡。


    “呆？是傻吧。”亡说，“你这样的才叫呆。”


    “他压根没怎么读过书吧，我早就注意到了，他手机输入一直都是手写，而且发表评论的时候前言不搭后语，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亡比陶方奕更在意这家的大人。


    他对这两个大人的意见很大，吃饭的时候嘴里吧唧的声音像打快板，刷视频的时候从不戴耳机，开最大音量外放。


    不注意卫生，亡还去围观过这俩人的对话。


    这个男人一点主见都没有，似乎在平时的生活里根本不会思考。


    而女人似乎是他们家的主心骨。


    不过这个女人怎么说呢……


    “我觉得她有点焦虑，虽然没在李瑶面前发过脾气，但她会因为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脱离控制就开始暴躁。”亡压低声音没让李瑶听到，“你说她这是不是受自己前夫去世的影响，她是不是得去看看心理医生？”


    陶方奕没有回答。


    “真的，我觉得他们俩就不适合凑在一起再生个小孩，他俩都很奇怪。”亡觉得任欣馨的性格也很奇怪，莽来莽去的一个小孩，偏偏害怕自己的妈妈知道自己逃离了幼儿园。


    【你居然观察了这么多？！】陶方奕没怎么在意两个大人，他的任务对象是孩子，而大人只是任务里的背景板。


    “我在寻找他们行事风格这么恶心的原因。”亡依旧接受不了这家人的作风，而他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会密切观察那个人，找出那个人身上所有讨人厌的地方，然后确认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讨嫌的。


    亡双手叉腰：“你知道杨红玲是自己家的老二吗？”


    【你调查了她的家庭吗？】陶方奕更震惊了。


    “不算调查，我偷听了她打电话。”亡解释，“杨红玲是她们家的老二，头上有个姐姐，底下有个弟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等陶方奕回答，亡就开口道：“她的父母最不重视的很有可能就是她，她对她父母是有怨气的。”


    【你怎么知道？】


    “哦，她一个人偷偷哭过，我看到了，那时候她几乎把身边所有人都骂了一遍。”亡最后得出结论，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畸形的家庭。


    亡又指了指任英：“他也是老二，他顶上一个大哥，底下一个弟弟，也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


    【那也太辛苦了。】陶方奕轻声道。


    亡纠正：“是畸形。”


    陶方奕可以想象到那个场面，杨红玲的前夫死亡，她只能一个人扛起生活的重担，而她的娘家大概率是帮不上她的。


    她大概很累很累，无论身心，只不过有家庭的成年人是不被允许停下的，她连崩溃的时间都没有，除了往前，别无选择。


    所以她和任英这段感情的开始一定很复杂，大概不算纯粹的爱。


    只是累得要命，想要喘口气而已。


    但她惊慌的情绪并没有消失，并且这种情绪被后来跟她相处的任欣馨给察觉到了。


    【所以不是不难过，也不是走出来了，是她不可以难过，必须走出来。】陶方奕一想到这里，也有些难受，【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怀抱能给她一个安慰。】


    亡：……


    至于这么可怜吗？


    【太辛苦了。】陶方奕见到杨红玲的第一眼，察觉到的第一份情绪就是疲倦。


    任英愣了半天，他先是反应过来自己得给任欣馨上药，但发现李瑶已经给任欣馨上过药之后他又问李瑶有没有吃晚饭。


    李瑶表示自己吃过了，并且又说自己有些累，转身回房间休息。


    她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任英挠挠头，他看向自己的女儿：“姐姐生气了吗？”


    任欣馨嗯了一声：“姐姐生我的气了。”她拉着任英的裤子拽了拽，有些不知所措。


    任英思索了一下自己女儿的性格，随后他眼睛一瞪：“你不会对瑶瑶动手了吧？！”


    “没有。”任欣馨摇头，“我，我刚才说瑶瑶姐姐没有爸爸妈妈。”


    任英：“你说什么？”


    刚进房间的李瑶刚坐下来就听到了一声嚎叫，李瑶着急忙慌地推开房门，就见任英在揍任欣馨的屁股。


    任欣馨叫得凄惨，不过她嚎了一声之后就猛地用脑袋去顶任英的胳膊去了。


    “可惜她没有牛角。”亡很遗憾。


    【到底为什么一言不合就揍人呢？】陶方奕被任欣馨压着，整个娃娃都扁了。


    “道歉！”任英在看到李瑶之后就把任欣馨揪起来了。


    任欣馨很顺从地向李瑶说了声对不起，可她却凶巴巴地看着任英，似乎想要和任英展开一场决斗。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任英表情很严肃。


    “没有谁。”任欣馨攥紧了手里的娃娃。


    任英的语气更加强硬：“说！”


    任欣馨看了一眼李瑶，又低下头：“你们说瑶瑶姐姐是妈妈生下来的，可是我没见到过啊。”


    房间里的众人都懵了。


    “我没见过妈妈生瑶瑶姐姐。”任欣馨没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妈妈也是李瑶的妈妈，而自己的爸爸却不是李瑶的爸爸。


    这不对劲。


    任英捂住了自己的脸。


    陶方奕：【噢……四岁的小孩，正常。】


    任欣馨现在连话都说不太利索，她大概觉得李瑶生下来就比她大，因为个子太大，所以她是姐姐，而自己是妹妹。


    “你姐姐比你先出生。”任英解释。


    “但是我出生之后才认识姐姐。”任欣馨觉得自己爸爸说得不对。


    所以她觉得在她认识李瑶之前李瑶根本不存在。


    【四岁的小孩能分清幻想和现实都不错了。】陶方奕还挺欣慰的，刚才那只是任欣馨的奇思妙想，而不是受了谁的挑唆。


    “你姐姐在家一直管你妈妈叫妈。”任英提醒任欣馨。


    任欣馨当然知道。


    可是她没有看到自己的妈妈生李瑶，她妈妈的肚子都没大过。


    李瑶以前是有爸爸和奶奶的，现在李瑶没有爸爸和奶奶了。


    那李瑶就去流浪了，他们手快把李瑶带了回来，最后自己的妈妈就变成李瑶的妈妈了。


    任欣馨用常人不太能听明白的幼儿语言解释了一通前因后果。


    任英以前提醒任欣馨，让任欣馨不要提李瑶的爸爸，因为李瑶的爸爸去世了。


    任欣馨在脱口而出“没有爸爸妈妈”之后也意识到自己伤害了李瑶的感情。


    等任欣馨解释完之后，大家终于弄明白了。


    她觉得李瑶以前只有个爸爸，可是爸爸后来不在了。正好李瑶没有妈妈，所以杨红玲就去抢占了这个位置，成功把李瑶带回来给任欣馨当姐姐了。


    “所以她觉得李瑶是被捕捉回来的野生精灵？”亡很震惊。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是有这么多奇思妙想的。】陶方奕没有太意外，【所以这些孩子混乱的图画吃在我们嘴里才会有味道，长大了就没法做到这一点了哦。】


    被孩子赋予过想象力的物件在第十九层卖得很贵，这些物件除了味道以外，很多时候还能让人体会到像孩子一样纯粹的喜悦。


    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他们闭上眼睡觉，这个世界就消失了，睁开眼醒来，这个世界就重新打开。


    任英还在试图说服任欣馨，告诉她李瑶才是最先出生的那个。


    但是任欣馨觉得任英在骗小孩。


    任欣馨还觉得自己父母是因为自己太想要一个姐姐了，才把李瑶抓过来的。


    李瑶无奈地笑了笑，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苦涩。


    她接受了任欣馨的道歉，随后重新回到房间。


    她又一次连愤怒的理由都没有了。


    任英又逮着任欣馨问清了是哪个老师揍了她。


    随后他打算第二天就找去学校。


    孩子不见了，直到现在那个老师也没有联系他或者杨红玲。


    他倒要看看对方能给出个什么说法。


    任欣馨搂着脏兮兮的娃娃回了自己房间。


    亡跟着陶方奕：“我觉得他们这个家庭埋了个不小的隐患，这个隐患迟早要被引爆的。”


    【我要开始工作了。】陶方奕的回答与亡聊的话题完全无关。


    “工作？你有什么工作？”


    【我是个恐怖娃娃啊。】


    “啊……”亡几乎忘了。


    【吓唬这个孩子不能直接跳脸，不然这个孩子会暴力摧毁玩具的。】陶方奕说。


    他话刚落，房间里的灯就疯狂闪烁了起来。


    任欣馨大叫了一声，但是没发出开水壶尖叫，她的声音哑哑的。


    无数恐惧值涌向了陶方奕。


    “……她刚被无良老师给揍了，你这么做不好吧。”亡觉得陶方奕此时有点不厚道。


    窗外响起呼呼的风声，任欣馨更加恐惧了。


    她搂着罪魁祸首发了一会儿抖，随后眼一闭，猛地冲了出去。


    她跑向了李瑶的房间。


    “嗯？她不去找她爸吗？”亡还蛮震惊的。


    【她不会去找她爸。】陶方奕看出来了，任欣馨的父亲绝对不是坏人，可他并不会平心静气地跟任欣馨交流。


    任欣馨害怕母亲知道自己半夜跑回来的事，她似乎下意识地害怕妈妈会担心。


    任欣馨跳起来拉住门把手，随后跑进房门。


    她停在了床边，没有贸然动弹。


    李瑶已经关灯，她察觉到了任欣馨的到来，不明白任欣馨想要做些什么。


    任欣馨颤抖着摸上了李瑶的面庞，她在确认这是个活人。


    “怎么了？”李瑶问她。


    任欣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我可以跟你睡吗？”


    李瑶不解。


    一旁的亡帮忙解释：“她刚才被陶方奕给吓到了。”


    李瑶：……


    她差点忘了陶方奕是恐怖娃娃。


    李瑶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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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一个位置，让任欣馨爬上来。


    她心里的苦闷是她自己的事，李瑶不会和一个四岁的小孩计较太多。


    任欣馨往她的床上挤，或者说任欣馨试图往她的怀里挤。


    小孩的触感还挺神奇的，李瑶从未搂抱过任欣馨，但任欣馨蹭过来的时候让李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拿起幼猫时的感觉。


    真的是个好小好小的人啊。


    “瑶瑶姐姐，你看到过鬼吗？”任欣馨睡不着，她试图找李瑶搭话，寻求安全感。


    李瑶看了眼亡的方向。


    任欣馨又问：“我从来没有杀过人，瑶瑶姐姐你呢？”


    李瑶：“……我也没有。”


    “我不敢杀。”


    “你敢的话就要出大问题了。”这孩子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为什么啊？”任欣馨不明白。


    李瑶一边给任欣馨解释为什么敢杀人会出大问题，一边自我质疑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事。


    任欣馨脑袋里奇妙的想法太多了，她的问题似乎问不完。


    原本准备将刚才的不愉快翻篇的李瑶在回答完无数问题之后，忽然提出了属于自己的疑问：“你不觉得我根本不该来你们家吗？”


    “不觉得。”任欣馨搂着李瑶说。


    “为什么？原本妈妈只是你一个人的妈妈，你根本不希望她做我的妈妈吧。”李瑶说。


    “我想让她做你的妈妈。”任欣馨至今没理解为什么李瑶比她先诞生。


    “为什么？”李瑶不明白。


    “因为我喜欢瑶瑶姐姐。”任欣馨小声说。


    李瑶：……


    任欣馨把李瑶搂得更紧。


    “是因为我能照顾你吗？”她根本不喜欢照顾别人。


    “不知道。”任欣馨不明白，“但是我小时候就想把瑶瑶姐姐带回来了。”


    李瑶很想提醒任欣馨，她真实年龄只有四岁，还没到谈论“小时候”的年纪。


    “瑶瑶姐姐没有那么高。”任欣馨莫名其妙蹦出来一句，“我也不高。”


    “然后瑶瑶姐姐就能看到我。”任欣馨说。


    什么意思？


    “陶方奕让我告诉你。”亡忽然出声。


    “他说这小孩的意思是她不太了解她父母的痛苦，你再怎么难过也还是个小孩，大一点的小孩，任欣馨在你这里感受到了更多的理解。”


    任欣馨确实太小了，她甚至不清楚人到底是怎么诞生的，时间是怎么一回事。她能感受到痛苦，可她理解不了痛苦。


    丧偶之痛？重组家庭？让她理解为什么一男一女才能生小孩都费劲。


    她只知道她的父母很忙很忙，忙到她偶尔要去幼儿园过夜。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太矮了，父母匆匆行过，看不到到处乱窜的她。


    任欣馨当然不知道什么是生活的重担，毕竟她还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人”。


    她的父母其实也理解不了她，妈妈总是很累，爸爸总是很凶。


    但是李瑶不一样，李瑶没有那么高，李瑶的视线里能放下一个矮矮的小孩。


    任欣馨也能看清李瑶的脸，比起更高大的父母，李瑶这个姐姐才是任欣馨更向往的大人。


    “我喜欢瑶瑶姐姐是因为瑶瑶姐姐是初中生！”对任欣馨来说小学生都很不得了了，更何况是初中生？


    总之理由千奇百怪，莫名其妙。


    李瑶再一次沉默，只不过这次她多了些不知所措。


    有点像放学路上走着走着，一只小狗忽然跟了过来。


    小狗擅自跟上了她，擅自认定了她，也不管她怎么想。


    建立一段关系很麻烦的，尤其李瑶的状态还不怎么好。


    可对方偏偏理解不了这样的道理，擅自说出了“我好喜欢”。


    她们俩明明什么共同点都没有。


    虽然都是妖怪转世，但她们前世也没有交集，阴差阳错成了同母异父的姐妹罢了。


    她们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按理说她们的人生应该是平行线。


    可她们碰撞，好像开启了一段新的缘分。


    李瑶脑袋里杂七杂八的想法很多。


    渐渐地，这些思绪越来越混沌，睡意缓缓涌来。


    在睡着之前，她似乎听到了陶方奕的声音：“恭喜你，这一世结束时会为你的离开而哭泣的人又多了一个哦。”


    李瑶睡着了。


    脏兮兮的陶方奕终于能活动了。


    好在此时任欣馨搂着李瑶，没有把陶方奕当抱枕。


    “亡，你过来。”陶方奕冲亡招了招手。


    亡疑惑地上前。


    随后陶方奕伸手碰了一下亡，注入了一些灵力：“这样可以看到她们前世的样子哦。”


    在亡的视线里，床上躺着的两个孩子不见了，变成了一只七尾白狐和一头小牛。


    两个沾不上边的动物依偎在一起，等待夜晚的过去。


    陶方奕很欣慰，他拉着亡问：“很治愈吧。”


    亡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随后他啧了一声：“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