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作品:《天工新志

    如今已是寒冬料峭,宫人们纷纷换上冬装,栏杆上山石上都结了白霜。宫外的事总归告一段落,陈窑头的货这次终于没有再出问题,清风楼老板张丽华也在三日内做完剩下的罐头,在清风楼后院封存,只等到合适的时间出售;谢娘又蒸了两斤馏酒,交给季医官,季医官说已经交给惠民药局的朋友使用,有结果了再遣人告诉谢娘。于谢娘而言,如今手头的事只有每几日蒸一次馏酒,让更多的人试用,慢慢推广技术。直到那天曹府送进好几个礼盒,谢娘才知,十月十八是曹后的生辰。


    曹后倒一点也没有将此事当成什么事,坤宁殿还是那样安静,也没太多客人来访。夜里,谢娘照例去蹭炉火,看着火苗跳跃,连日的疲惫让她有些困倦,靠着娟儿打哈欠,莹儿拿来一筐炭,小心弯着腰不要蹭到自己的衣裳,随后坐在较远的干净处。这段时间以来,天气渐冷,莹儿也觉察处这里的许多好处,比如说,贵人们用的热水多,炉火一直不曾熄灭,这里也就比其余宫室暖和得多。


    莹儿笑着讲起幼时的故事,“小时候,我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晚唐时候一个小姐和公子定了姻缘……”莹儿一开口,谢娘就猜到了故事的走向和结局,娟儿倒是饶有兴致的听。谢娘猜测,或许并没有人给只是孤儿的娟儿讲这些故事,可她也不愿戳破这层关系。


    谢娘似调笑般开口,“哦,看来莹儿是有喜欢的人了?”“才没有!”莹儿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我是坤宁殿的人,自然是娘娘把我指给谁,或者爹娘觉得谁好就是了。”“若那个人和你性格相错甚远,或者他不喜欢你呢?”莹儿抿紧双唇,良久才道,“可靠着喜欢也过不了一辈子,我小的时候爹爹很爱娘亲,可是入宫没多久,爹爹娶了一房姨娘,娘亲也更爱弟弟。”“所以,自己先爱护自己,然后为了理想做事就够了,”谢娘笑着,心中却还是在打鼓,在这个时代,当真能实现理想?娟儿又问,“大姑娘,什么是理想?”“嗯,就是自己觉得最好的模样吧,比如学子想考中进士兼济天下……”谢娘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干脆又回到了自己的话头,“如果为了一个不喜欢的人浪费一生实在可惜。”“什么呀?”莹儿总觉得谢娘话里有话,谢娘压低声音冒出莫名其妙的一句,“我只是觉得娘娘可惜了。”“娘娘若是自讨苦吃,姑娘不也一样?”莹儿有些不满,谢娘忙笑着模糊过去,“好了好了,我胡说的!”


    或许是因为今日多蒸了一斤酒,蒸完酒精时间已经非常晚了,谢娘有点慌张,莹儿和周惟恭也是,万一今天晚上回去时坤宁殿的门锁了,那该如何是好?明日曹后定是又要说他们!可今日坤宁殿的门竟然还开着,那小内侍催促着,“娘娘记得你们没回来,特意留的门!”谢娘讪笑着道谢,赶紧让莹儿和周惟恭去放东西,自己悄悄去正殿看看,曹后果然未睡,坐在殿中,旁边放着一壶酒,一张贺帖,烛火明明灭灭,曹后就那样抚摸着贺帖,看着愈发孤寂。谢娘刚踮着脚尖走了两步,就听到殿内的声音:“既然都来了,就进来坐,何必躲着?”


    谢娘带着有些讨好的笑坐到曹后身边的位置,谢娘这才看清是曹玘和吴夫人的贺帖。谢娘还隐隐闻到一股酒香,心中有那么点酸涩,谢娘望向曹后,曹后却笑道,“你身上酒味更重。”谢娘脸色微红,又去看自己裙摆上有没有沾到烟灰,末了才答,“娘娘时间不早了,怎么不去歇息?”“睡不着,起来坐一会,”可看她衣衫齐整的模样,就知道她从未躺下,曹后一身紫青褙子,下面压着深红罗裙,端庄是端庄,可终究不像个二十多岁的人。算年纪,今年曹后也不过二十又一。


    “最近可还顺利?”曹后又笑问,谢娘笑着不知如何作答,她那点事,估计也逃不过曹后的眼睛。或许是接着酒劲,曹说出许多之前未曾提过的话:“其实你不大乐意把这些给后宫哪位宫嫔,却想着给平民百姓,对吗?可是,你这段时间也应该发现了,不在这个体系里,许多事是寸步难行。有时到了高位,才能做想做的事,为重要的人争取。”谢娘没有言语,此话不错,明明只是三百个密封罐,却生出那么多风波,倒当真应了当初曹后所说的,这个庞大的体系中问题往往不在技术本身。曹后又嘱咐道,“所以,日后不要总是逃掉宫宴,宫宴上那些贵妇小姐或许是能帮助你的人。”


    “铅釉瓷罐的事,吾也听说了,可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铅釉的毒害?就算有,你可知使用铅釉的民窑有多少个?”曹后又问,目光有那么些无奈,谢娘轻声回道,“三四百个?可食用铅丹的大多会在三五年内死亡!”“民间的窑口有近千,涉及上万人的生计,而对百姓而言,铅釉的危害比不上天灾,比不上兵祸,”曹后继续讲着,却是声音缓慢许多,“而铅釉比起铅丹又如何?铅釉烧成之后,每餐每饮又能渗透多少?”谢娘一时答不上,曹后笑了笑,又道,“还有你现在做的馏酒,你现在觉得,一斤米酒15钱,士兵尚可负担的起,可这项技术推到民间之后,米酒还会是15钱一斤?”此话谢娘更无法回答,若是有人囤积、高价销售,或者去做其他事,她却是无法阻止。“谢娘,许多事不仅仅在你的努力,也在于时机。”曹后说完这句,又开始慢慢酌饮那杯残酒。谢娘缓缓行了一礼,又道,“娘娘说的有理,可我不能明知这事可能对百姓有害,而假作不知!”曹后笑了笑,似是羡艳,似是欣慰,“好了,快去休息,别误了早课!”


    谢娘回去时,莹儿已经在躺椅上安眠,胳膊不老实地放在外面,谢娘怕她着凉,帮她掖了掖杯子,也在床榻上很快入了梦。翌日清晨,谢娘本以为自己起的够早了,冷霜侵袭宫室的每一处,让人不由得贪恋温暖之处。谢娘打着哈欠研墨习字,那边却见曹后已经和任守忠核对冬日里各宫各局所需碳火数目,丝毫没有宿醉的模样。曹后见谢娘探头探脑,又笑道,“不错,今日我还以为你要懒着不肯起!”“才没有……”谢娘答得有点心虚,她早晨确实这么想过。正说着,便听见通报,福宁殿的镣子送来一幅字,听说是苏舜钦的字,庆贺冬雪的诗。细细看过苏学士的字,曹后看起来很是开心,笑意比平日明媚许多,还特意叫秀娘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