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作品:《天工新志

    初春的风裹挟着冷冽的寒意,翔鸾阁的偏殿已挂上白幔,漆黑的棺椁里静静躺不到一岁半的安寿公主。宫中所有侍者皆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声,陈掌院和陆怀青的双腿已经跪麻了,仍未敢起身。今上坐在榻边,望着昏睡的张美人,神情眉宇间添了几分哀伤。直到入夜许久,张美人从昏睡中苏醒,满眼凄惶,发丝也干枯许多。她拉住坐在床榻边的今上,双眼含泪,声音低哑,似是祈求一般:“瑶瑶呢?”今上将张美人揽入怀中,声音很轻:“瑶瑶已经去了……”


    张美人紧紧抓住今上的衣袖,厉声道:“我不信,你在骗我,是不是?”随后她似崩溃一样恸哭许久,全身都在颤抖。今上抱紧些张美人,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声音亦添些哀戚:“瑶瑶是去陪我的母亲,她定额不希望自己的母亲这样悲伤……”“不是,”张美人将今上衣袖抓的愈紧,指尖绷的发白,目光里添了两分狠戾:“他们都说宫里有人使妖术,会用什么妖火,定是有人咒死了瑶瑶!”“胡说,”今上声音仍是柔和,却似乎不复方才的温情:“世上并没有什么怪力乱神,你也莫要被这些流言蛊惑了!”“官家是因为皇后才不肯查吗?”张美人眼中生了血丝,亦松开今上的衣袖,声音里不自觉添了几分愤懑:“瑶瑶是你的女儿!”今上声音似乎又冷了些,却仍耐着性子劝着:“宫中诸事,朕自由决断。你失去瑶瑶,伤心也是正常,但绝不可因此生事。”张美人有些怔愣的望向今上,跃动的烛光似模糊了他的神情,他的目光里隐含威压,叫她说不出话来。分明刚才他还是哀伤的情状,怎就忽然间变成这样?张美人心口像堵了石头,却又忽然觉得眼前之人有些陌生。


    谢娘刚从坤宁殿出来,心境亦是纷乱繁杂。其实这次曹后叫她过去,也只是要她不要跟张美人起冲突。谢娘慢慢踱步去听雨阁,心中暗思,她又不会主动招惹张美人,听雨阁和翔鸾阁又离的甚远,会起哪门子冲突?可不知怎么的,谢娘心还是静不下来。听雨阁那边仍点着一盏孤灯,莹儿对着孤灯看信,眼中似有泪光。


    看见谢娘过来,莹儿慌忙想藏信件,可一慌就手忙脚乱,还叫信掉在了地上。谢娘捡起信纸,只扫了两眼,便已心中了然。如今流言纷纷,莹儿家里人自然也听信几分,希望她早些回家嫁人,免得跟着谢娘遭了灾。谢娘无奈苦笑,如今风雨欲来,她即便自问无愧,又能如何?谢娘笑着递过信纸,轻声道:“那你呢?你想去哪里?”


    莹儿垂下眼眸,握紧衣袖,滑下一滴泪,声音微颤:“我不知道……”谢娘将信纸塞给莹儿,莹儿是保守家庭传统教育的闺秀,怕也不会违背父母之命,怕是不过几日,莹儿也要出宫去,然后再也不见。谢娘收起伤感,轻轻揽住莹儿肩膀,柔声笑道:“好了,无论你怎么选,我都希望你安康长乐,你是陪了我这么久的朋友,我也信你做什么选择,都有自己的考量。”说罢,谢娘便松开莹儿,去屋里找文书。“姑娘,我怕我走了,你照顾不好自己!”莹儿终于哭着说出这一句,谢娘笑着拿帕子给她擦泪,又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照顾不了自己?你顾好你自己才重要!”


    莹儿仍在外间纠结着去处,谢娘则拿王和礼送来的文书研究。禁军那边今日测试出了结果,这次的弹药并不理想,看来木屑还要更细一些,用糖水和硝石水浸过后还要小心磨碎,若是结块便容易哑火……


    宫中哀乐响了七日,七日后,安寿公主的棺椁就要送去奉先院停灵,待坟茔修好后落葬。谢娘则是白日拉着众人做燃烧剂,夜里制作新式弹药,忙了许多日,也不觉得宫中有什么变化。那天下午,弹药已经送去禁军测试,谢娘实在有些困,便在内院一处小屋暂歇,王和礼、莹儿等人在外面制作馏酒和燃烧剂。


    半梦半醒之间,便听见外面有动静,谢娘也赶紧起身去看。听雨阁外来了许多人,为首的正是张美人,她裹着披风,形容憔悴憔悴。周惟恭挡在最前面,浮着浅笑,目光却十分锐利,“这不是娘子该来的地方,请回吧!”谢娘顾及着曹后的嘱托,又觉得张美人可怜,尽力忍着不悦,笑着行礼:“张娘子若有要事,不如移步他处再谈。”


    张美人又上前两步,冷笑一声,“若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何必这样拦着我?”谢娘亦不愿退,目光冷了两分,上前笑道:“确实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些兵部也会有人过来查验,只是娘子身体不好,还是不要进去,免得烟熏火燎伤了身体。”张美人冷哼一声,“整个宫中都是官家的,我有何进不得?谁知道是不是这里东西在害人!”谢娘已没了笑意,声音中添了几分火气,“不错,此处是供给西境永兴军的军资,一旦失火,足以炸毁三成宫室,还望娘子不要自寻麻烦!”这正戳到了张美人痛处,果然这里不简单,她高声喝道:“你们在等什么?还不进去搜查?”


    那几个内侍像犹疑片刻,便要向里冲去,周惟恭推开其中一人,王和礼亦用身体去拦。有一个内侍硬冲进听雨阁,谢娘抄起一根五尺长的硬竹竿向前刺出,直直抵上那内侍的喉部。谢娘虽没有正儿八经地练过武,但也是见过兄弟叔伯习武,又经历过生死,这一下手上不自觉带了些狠厉,倒让众人皆惊得不知该如何言语。那内侍退离听雨阁,回到原位,谢娘仍举着竹竿维持着出手的姿态。


    张美人亦被谢娘眼里狠厉惊到,仍强撑着厉声呵斥:“你不过凭着皇后偏私,和那医官院串通一气,如今害死了瑶瑶!还敢这样跋扈?”谢娘和季陵有私交之事确实无法掩盖,谢娘确实无法反驳,且她骤然失去女儿这样伤心也情有可原,谢娘便收了竹竿,不愿多言,只拱手道:“娘子回去吧,若查,也该是军资送走后陛下派人清查。”“等到那时,怕早已毁灭踪迹!”张美人眼眶愈红,又似更怒,竟想自己冲入听雨阁。谢娘再次抽出竹竿,竹竿破空之声叫旁边几个内侍下意识地想躲开,张美人却一点不躲,忽然大笑,又似在落泪:“你们定是和皇后串联一起,害死了我的女儿!”


    “张美人闹够了?”谢娘有些恼火地将竹竿打在她脚边,“你仗着官家宠爱,我们确实不当说什么,可牵扯到军资和宫中安危也岂能容你这般胡闹?”“天下是官家的天下,我难道不能为他的女儿讨个公道?”张美人的发髻已有些散了,眼中的恨意又添几分。“天下是大宋百姓的天下,官府也是为了保护大宋百姓而诞生,自然该以天下事为先,若以独夫之心肆意妄为,便如胡亥身死国灭!”谢娘冷笑两声,终究说出心里藏了许久的话。这话比刚才谢娘刺出那一竹竿更另人心惊,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终于那边来了一个内侍,拱手行礼:“张娘子,官家召您过去!”见张美人不动,翔鸾阁的嬷嬷亦去拉她,张美人终于不甘心的离去,临行之时仍高声道:“这就是曹家养出来的好人,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