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舒梅很多年前就知道乌丽娅这个人的存在。


    舒梅和乔季同岁，两个人在G市各自工作了好几年之后才经人介绍相识，又恋爱了一年多，等到结婚的时候都已经三十出头了。舒梅当然看过乔季的影集，在那几本大学时代的旧相册里，乌丽娅的照片比比皆是。乔季也没打算隐瞒，大大方方地对舒梅讲了自己和乌丽娅的初恋，以及后来分手的经过。


    在两个人筹备婚礼期间，乔季本打算把那些和乌丽娅有关的旧照片都处理掉，却被舒梅拦住了。


    “你还真的不介意呀？”乔季对此颇感意外。


    “这有什么嘛，留着做个纪念吧。”舒梅很大度地说，又似笑非笑地看着乔季笑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都三十岁了，要是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喜欢过你，那岂不是说明你这个人也太不可爱了，更说明我的眼光有问题？”


    乔季有些尴尬地笑而不语。于是，这些记录着旧时光的老照片就被带进了他俩为结婚而装修好的新房中。


    现在，舒梅忽然很冲动地想再看看它们。


    事实上，她已经有很多年没翻看过那些旧影集了，她甚至早已忘记了它们的存在，在搬家到S市的时候图省事，把它们和许多不打算再用的旧物件一起留在G城的老房子里了。


    “我真的什么不该做的事都没做，小梅，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离开莲花街派出所之后，一坐进车里，乔季就反反复复地这样对妻子说。


    可是舒梅一直窝在后排座椅上一声不吭，脸上的神色呆呆的，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


    乔季无计可施，只好尽可能详细地把那天的经过讲给舒梅听，从那天上午他去市政府办公厅给单位办事开始，到中午错过了单位食堂开饭的时间，想随便在街上吃点儿东西，于是在红苹果快餐厅里遇见了乌丽娅，然后如何约了洪波和吴晓月两位老同学晚上六点钟在香车宝马酒店叙旧，然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在红苹果快餐厅里一边聊天一边等时间……他甚至把洪波、吴晓月和乌丽娅的电话号码和地址都发到了舒梅的手机上。


    “你可以随便怎么样去了解情况，不用考虑给我留面子什么的，真的，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每个人都会非常理解。”他绝望地扭头对妻子说，“小梅，我现在只求你一定要相信我。”


    舒梅抬起头，眼神空洞而迷茫。她看了一眼身体发福的丈夫，他的脖子由于扭头的动作幅度过大而褶皱堆叠，令她想起珊珊很爱吃的一种毛毛虫面包。


    “可是，珊珊丢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她嗓音沙哑，像是在问乔季，又像是在问自己。


    乔季瞬间语塞，张口结舌。


    没错，女儿丢了。在那个该死的下午，她无意中看见了父亲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在餐厅里一起吃饭聊天。她一定也看见了……真该死，为什么要坐下来回忆那段莫名其妙的过去？乔季气急败坏地想。如果不谈到过去那些回忆，乌丽娅就不会说到动情处抹起了眼泪，他就不会把一只手搭在她放在桌面的手上轻轻拍着，而街对面的乔珊就不会误解他们的关系，买了文具摸了猫之后，就会在步行街口坐上公共汽车乖乖地回家继续复习功课，准备迎接两个月后的中考。而现在，耽误学习已经完全不重要了，考上哪里就更加不重要了，只要她还活着就好，如果还能完好无损地活着，就更谢天谢地了……


    乔季无力地转回头，坐正身子，车窗外有一只白粉蝶儿扇着稚嫩的翅膀摇摇晃晃地飞过，他下意识地想起了前几天辅导女儿写作业时提到过的蝴蝶效应——没错，他的手在红苹果快餐厅的一张桌面上轻轻拍了一下乌丽娅的手背，就在女儿的心里揪起了一场猛烈的风暴。


    此刻他已经无力还原女儿当时的感受。在警察调取回来的一段又一段监控录像中，他看到女儿小心地跟踪了从红苹果快餐厅一起走出来的他和乌丽娅，亲眼看着他们一起走进了香车宝马酒店的旋转门。此刻，无论他怎样自证清白，无论舒梅决定相信他与否，都无法改变这个**裸的事实。


    “唉，走吧，我们先回家吧。”乔季叹了口气，放弃继续解释，无奈地发动了车子。


    “不，我不回家，我要去找珊珊。”舒梅哑着嗓子说，“停车，让我下去，停车！”她的声音越来越高，甚至抠开了已经自动落锁的门把手。


    乔季招架不住，只好把车子停在路边。


    舒梅立刻下了车，他赶忙熄了火，也下车追上去。


    “小梅，小梅，你冷静一下！”他气喘吁吁地追上妻子，用力拉住她的胳膊，防止她跑得更远。


    “放手！”舒梅冷冷地说，挣扎着想甩脱他。


    “小梅，小梅，你听我说，要找孩子我和你一起去，我开车拉着你去，你说去哪儿咱就去哪儿，行吗？你一个人这样子我不放心……”乔季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小梅，珊珊已经丢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想想我可怎么活？再说了，珊珊需要我们，我们得想办法找到她，我们得好好的，好好的……”


    听到这几句话，舒梅的身子一僵，停止了挣扎，呆呆地看了乔季几秒钟，眼泪唰唰地流下来。


    “哎，哎，两位，这儿不能停车，有矛盾换个地方解决。”一个戴着黄臂章的交通协管员骑着电瓶车来到他们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对显然早已不年轻了的男女。


    “对不起，我们马上就走，”乔季搀着舒梅的胳膊把她塞回车里，“对不起，我们的女儿失踪了，我老婆她……”他抱歉地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匆匆把车开走了。


    “没想到还真是两口子啊。”跨坐在电瓶车上的交通协管员颇感意外地咂咂舌，“也是，那女的都一脸褶子了，应该不是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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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