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魂归

作品:《阅灵师

    陈俊谦一直在那里待到了晚上,他努力爬了上来,沿着公路向下走,他其实没有什么方向感,也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单纯的觉得向下的路走的没有那么辛苦。


    他走的很慢很慢,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体力不支倒在路边。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又脏又破的屋子里。两扇腐朽的朽木门在风里吱呀作响,屋内阴暗潮湿,倾斜的窗框上糊着几张报纸,墙角的老木柜半敞着,一张满是油泥垢的桌子上凌乱的放着碗筷、杯子、铁壶等日常用具,砖铺的地面上也积着经年的泥垢,被踩的锃亮。门口处灶台上的铁锅爬满红锈,勺子、铲子、高粱制的刷子等随意的扔在锅里。


    这时进来一个中年妇女,个子很矮,只有一米五左右,中等偏瘦身材,皮肤偏黑,头上裹着一个白的发黄的毛巾。


    那女人道:“你醒了?饿了吧,我给你煮点面。”说着便走向灶台,从铁锅里拿出炊具,添了一舀子水,几乎就真的是水煮面,油少得可怜,还放进去了几片青菜叶子。


    但即使这样小俊谦也吃的狼吞虎咽,别说什么滋味,还烫都顾不上,在饥饿面前人只会本能的进食,吃糠咽菜也觉得甘之如饴。


    吃完之后,他胆怯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人,她站在自己面前,面带和善的微笑,身上的粗布衣衫洗得泛白,边角处已经磨破,她的皮肤很是粗糙,瘦瘦弱弱的,只有头发稍显点光泽,随意地用一块旧毛巾束着,眼中满是生活的疲惫与沧桑。


    可能是因为她一开始散发出来的善意,陈俊谦并没有很抵触这个女人。


    “吃饱了吗?”女人轻声问。


    陈俊谦点了点头,眼神里还是带着些怯意。


    “别害怕,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晕倒在荒山野岭?”


    陈俊谦低着头不说话,良久才开始小声地啜泣。


    那女人有点手足无措,心疼的走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腹部。


    这时门外传来些动静,一个皮肤黝黑、干瘦的中年男人将背上装满蘑菇的篓子放在屋内地上,他摘下头上的草帽,露出黝黑的脸堂,额头上挂着汗珠,双手被蘑菇的汁液染得微微发褐。


    “这菌子是越来越难找了,费半天劲儿才采到这么点!”他边说边冲着墙角啐了一口。抬起头看见自己婆娘,还有一个小娃儿,愣了一下。


    “哪里来的野孩子?”他皱着眉头问,眼睛扫到灶台上的面条丝,便手指着怒声说道:“你还给他煮了面吃?!”


    女人有点害怕,连忙解释道:“他是我干活时捡来的,我看他太可怜了,才……”


    男人粗暴地喊道:“你是天菩萨啊!专门来人间救苦救难的?!败家娘们!你这么好心,晚饭就别吃了,家里总共那么点好面,还给捡来的野孩子!你捡他干嘛?从哪捡的还扔哪儿去。”


    女人感觉到陈俊谦的颤抖和惧怕,不动声色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拉着丈夫去了院子里。


    “你别生气,我听说小孩会带来小孩,很多人都是抱养孩子后不久就有了亲生的,咱们要不也试试?或许是老天可怜咱,要给咱送子呢。”女人劝解道。


    男人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准不准啊?你这不争气的肚子四年都蹦不出个子来,害老子受多少嘲笑!”


    女人被说的低下了头。


    “那就试试吧,但是不许再给他吃面!野菜汤什么的吊着不饿死就行了,自己过什么日子不知道啊!”男人道。


    女人开心的点头:“好,好,只要留下他,都听你的!”说罢又去为她男人准备吃食。


    陈俊谦就这样在这家里住了一段日子,虽然有女人的护佑,可是也吃了不少苦。饭食上既没营养也难以下咽,身体越来越瘦弱,小小的年纪还需要出去捡柴、放羊、煮饭……他经历了这辈子最艰难的时刻。


    没人的时候,他会偷偷抹眼泪,想念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奶奶,他给妈妈的生日礼物还没送到呢!他真的好想妈妈啊,甚至在此之前,他睡觉都是和妈妈在一起的。


    他曾经和这个收留自己的阿姨说过,他想妈妈,他要找妈妈。可是阿姨说她也没办法,还让自己叫她妈妈。


    可是陈俊谦只想要自己的妈妈。


    没有人会帮他,在那个处于山腰上的,只有十几户的贫瘠山村,村里人都只会笑着说“老赵家白捡了个儿子,这也算是有后了”,却从没人关注他的来处和境遇。只管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句话在这个地方体现到了极致。


    那是一个傍晚,远处的夕阳如同一颗炽热的火球,将天空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那片血红层层晕染开来,连高挂天空的云朵也被点燃了,似燃烧的棉絮,肆意地在苍穹上翻涌。


    陈俊谦和女人在一块巴掌大的红薯地里摘红薯叶,打算回去食用。


    “吴芳,摘红薯叶啊?”一个留着短发、偏矮的邻居大婶路过和她打了招呼,她的目光还重点在陈俊谦身上溜了一圈。


    “还别说,这孩子虽说瘦吧了点,模样还挺好,招人喜欢,你啊,运气不错呢!”说罢那大婶还凑近过来小声说道:“这要是买,不得花个几千块,听说山那边村子里有户人家花了整整八千块!”


    叫吴芳的女人连忙说:“婶子快别乱说,什么买不买的,我们是看孩子可怜收留他,那种事怎么能干。”


    矮大婶也不和她深究,附和道:“是,是,你忙着吧,我回了”。转身时白了吴芳一眼,心里道:“就你也得买得起!白得个便宜儿子就翘起尾巴了,到底是不下蛋的鸡,狂个什么劲儿,呸!”


    见矮大婶走远后,吴芳对陈俊谦说:“来宝,妈妈回去给你做红薯叶窝窝吃,可好吃了,好不好?”来宝是她给陈俊谦起的名字。


    陈俊谦望着她点了点头,虽然心里并没有认这个妈妈,但她是唯一对自己好的人,自己也只有她可以信任。


    正当陈俊谦学着吴芳认真揪红薯叶时,危险已经悄然来临。一条浑身翠绿、闪着光泽的蛇突然从红薯叶间隙中露出了头,那三角形的蛇头,就像尖锐的箭,不经意间猛的射向了陈俊谦稚嫩的手背!当陈俊谦感觉到疼并看到那蛇又大又圆、瞳孔垂直的眼睛时,才吓得“啊”的一声惊呼出来,接着就大声哭了起来。那青蛇身体修长而灵活,一瞬间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茂密的薯叶之间。


    吴芳听到叫声和哭声,猛地转头,看到陈俊谦噗啦啦的掉着眼泪,紧紧捂着自己的手背,身体不停的颤抖。她几步跨过这短短的两米之隔,在看到流着血的两个空洞时,脸色瞬间煞白。


    “来宝,别动!”她惊慌地喊着,一把抓住陈俊谦的手,本能的想要帮他挤出血,慌乱的操作了几下后,她顾不上其他,背起陈俊谦就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也害怕的流出了眼泪。


    路过那个矮大婶时,她也没顾上说话。


    “哎,怎么了这是?”她回头看了下,吴芳连装红薯叶子的背篓都落在地里。她转回头,疑惑的看着朝村子跑去的吴芳。


    “德树!来宝被蛇咬了,你快看看!”吴芳背着陈俊谦跑回了家,她的男人赵德树正在床上躺着睡觉,他今天起五更把家里的菌子和一些农作物带去山那边的集市上卖,刚回来不久,就困得倒头睡下。


    听到有人喊叫,赵德树心里一阵烦躁。“叫唤什么!老子刚迷糊着!”


    “来宝被蛇咬了,你快看看!”吴芳把陈俊谦放在床边,拉起他的手举到赵德树眼前。陈俊谦看到赵德树也不敢大声哭泣,便强忍着小声啜泣。


    赵德树这才睁开朦胧的双眼瞅了一眼。他不耐烦的说:“有啥大不了的,地里揪点草药敷上就行了。”说完又躺倒下去。


    吴芳焦急的问:“这,这能行吗?”


    赵德树:“有什么不行的,以前村里老人不都是这么干的吗?别烦我,正困着呢!”说罢又转头睡去。


    吴芳:“可是我怕……万一是毒蛇,要不还是找邱叔看看吧?”


    邱叔是村里唯一的土郎中,可是赵德树并不再搭理她。吴芳只好又背起陈俊谦往邱叔家里赶去。好在距离不远,不一会就到了。


    邱叔家的门半掩着,吴芳撞开门带着哭腔喊道:“邱叔,快救救这孩子,他被蛇咬了!”


    屋内,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从里屋缓缓走出。他身形佝偻,穿着一件灰色旧布衫。邱叔眯着眼,凑近查看陈俊谦的伤口,只见伤口处已经发黑肿胀,周围还有一圈紫黑色的瘀斑。


    “这是被毒蛇咬了,”邱叔皱着眉头说道,“得赶紧处理。”说罢,他转身从药柜里拿出一些草药,熟练地捣烂后敷在陈俊谦的伤口上。陈俊谦疼得眼泪直流,刚停住的哭声又忍不住响了起来。吴芳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


    “邱叔,他没事吧?”吴芳声音颤抖地问道。


    “先观察观察吧。”邱叔说道,“我也不敢保证,最好是去镇上医院里瞧瞧,打个针更保险。”


    夜幕渐渐降临,吴芳家的破屋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陈俊谦的命运就像这黑夜一样,光亮被渐渐吞噬……


    吴芳守了陈俊谦一夜,第二天陈俊谦并没有转好的迹象,反而陷入了昏迷。


    吴芳喃喃道:“不行,我要送来宝去镇上的医院。”


    赵德树:“你疯啦?那么远你说去就去?再说了,哪有钱给这野小子用?”


    吴芳坚定的说:“我必须要送他去,他叫我妈妈,他是我孩子!”


    赵德树甩了吴芳一巴掌:“醒醒吧你,你怀他还是生他了?能收留他就不错了,熬过来就罢了,熬不过来,那就是他的命!”


    吴芳不说话,径直去取藏在床脚砖底下的钱。赵德树见状一把将吴芳推到在地上:“臭娘们!你真魔怔了!”他立即将钱取了出来,抱在了怀里。


    吴芳跪在地上哭着求他:“德树,他是一条命啊!你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赵德树:“他跟我又没关系,凭什么要把辛辛苦苦攒的钱用在他身上?你起开!”


    赵德树用力推着抓着他右腿的吴芳,可是吴芳死不松手,赵德树气急之下,拿起床脚那块砖头朝着她的额头砸了上去。


    “砰”的一声,吴芳额头瞬间鲜血直流,整个人晕倒在地。赵德树看着倒在地上的吴芳,也有些慌了神,但他很快又镇定下来,随便扯了块布,给她包住了头,然后拿着钱走出了家门。


    这时,昏迷中的陈俊谦发出微弱的呓语:“妈妈……”


    吴芳十分的恍惚,用尽力气爬到床边,攥住了陈俊谦的手,随后也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床上的陈俊谦早已经没了气息,垂在床边的手冰凉至极。


    吴芳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陈俊谦迷茫的看着这一切,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他看到吴芳家门口聚集了很多的人。


    他也看到了那个矮大婶,听见她小声的嘀咕道:“果然是命里无子,连捡来的孩子都能克没了……”


    陈俊谦很厌烦这里的一切,他想离开。他感觉不到饥饿和疲惫,他就那样漫无目的地走啊走,他已经离家太久了,他想见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