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死
作品:《怜芙色》 四月初四,清明刚过。
檐下细碎散落的雨珠在青石板上凝成一团,细巍巍的颤动着。
石砖缝中,一抹青绿从中钻了出来,露出浅薄的生机。
但匆忙行走的莹儿显然无心欣赏这美景,脚步匆忙的朝着里屋走去。
“娘子,娘子不好了,老夫人听说郎君去了,此刻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说……”
叶稚鱼葱白的指尖捏紧了手中的巾帕,浓黑的睫羽微颤,杏眸中带着几分不安的看向莹儿。
“婆母,婆母她说什么了?”
“老夫人说,说郎君身死是因为娘子命中带煞克死了郎君,回来便要将娘子浸笼,殉葬!”
叶稚鱼闻言忍不住踉跄着往后退了一瞬,面色苍白。
莹儿见状,面上有些不忍。
老夫人不喜欢娘子,府中的人人人皆知,但是谁也没想到老夫人居然这般心狠。
“娘子不若趁老夫人还没回来,娘子赶紧逃吧,奴婢得了信的时候,老夫人距离府上可不远了!”
叶稚鱼缓缓摇了摇头,她现在逃了容易。
但凡是客栈都需要路引契子,更遑论出城,而她的契子被捏在婆母手中,若是她现在逃出去只怕不过一个时辰便会被抓回来。
到时候她的处境只会更糟!
莹儿见娘子面色苍白的立在原地,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娘子快想想法子才是。”
……
江母骤闻噩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死过去,待等到缓过神来,心中的怨气和怒火瞬间到达巅峰。
从马车下来后,便气势汹汹的朝着府里走去。
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带着愤恨,“我儿是怎么死的?”
李管家见老夫人坐在厅上,又听见斥责的问话,心都跟着颤了一颤。
额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昨日夜间县衙突生大火,郎君留在县衙办案,一时不察被火舌吞了身子,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已经晚了。”
话音刚落,江母手中攥着的碧青色缠枝茶盏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碧青色的碎瓷片飞溅到了李管家的脚边,森冷的寒意从那尖锐的碎片上传来。
李管家顾不得说话,生生跪在了那尖锐的碎瓷片上,淋漓的鲜血从他膝上溢了出来。
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求饶道:“老夫人息怒。”
江母如何息怒得了!
她早年丧夫,膝下只有这一根独苗,一个人含辛茹苦的将儿子拉扯大。
又送去学堂参加科考,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官身,但这好日子才过没多久,她儿子就葬身火海!
这让她如何不怒!
再说了,她儿子被叶氏那个狐狸精迷的神魂颠倒,日日宿在她房中。
为何偏生昨日就去了县衙?
想到这,江母的心更是如同被烈火烹过一般,嗓音淬了毒的发问道:“我儿昨日为何会宿在县衙?”
李管家哪里敢隐瞒,自然是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
“昨日郎君回家后,惯常回了娘子房中,只是不知为何郎君与娘子起了争执,郎君气得狠了便又回了县衙,所以……”
听见是这个原因,江母面上凶光毕露!
心中更是恨不得立马绞死那叶氏。
她当初就不该纵着儿子娶了这个灾星,一个出生就死了娘的货色能有什么好的!
“那个贱人在那儿!”
李管家听见老夫人的问话,连忙回答道:“娘子如今还在灵堂给郎君守灵。”
“那贱人跪在我儿灵前都是脏污了我儿的路,今日我若不让她死在我儿子灵前,我就不姓张!”
说完,便带着人怒火汹汹的朝着灵堂而去。
……
灵堂,叶稚鱼早已换上了粗布麻衣,乖顺麻木的跪在黑色的棺椁前。
葱白的指尖捏住黄纸朝着燃着的火盆烧去,腾飞灼热的火舌吞噬了黄纸。
看着粗糙的黄纸变得焦黑,泛白,又化为灰烬被热气吹上半空,最后又颤巍巍的落在她乌发上。
“你个煞星居然还敢给我儿烧纸,你这三两重的骨头也配!”
江母说着说着,便动手将叶稚鱼手中的一捧黄纸发了狠的摔在了她脸上。
粗糙尖锐的黄纸将叶稚鱼细腻柔白的面容划出几道红痕来。
但这非但没有损坏她的容貌,反而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韵味。
女子一身素衣,乌黑的青丝从孝布中露出,轻抬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叶稚鱼杏眼湿润,低头泣泪的哀求道:“母亲伤心,打我骂我都成,只是今日是郎君敛棺之日,还请母亲先让郎君入土为安。”
“届时母亲想如何处置儿媳,都任凭母亲。”
江母从进屋开始,视线便未在那横亘着的棺椁上看上一眼。
仿佛只要她不看,便能否认躺在里面的不是她儿子一般。
但叶稚鱼这番话却将她心中那微弱的遮挡布扯了下来。
江母的面色变得铁青,这叶氏如此做派,她怎能等到她儿子入土?
今日她便要惩治了这贱妇!
怒上心头,江母抬手便朝着叶稚鱼甩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巨响,只将叶稚鱼的半张脸都打偏了过去。
不消片刻,叶稚鱼的侧脸便高高肿起。
只是她像是自知罪孽深重一般,被打的跪倒在地也只是低声涕泣。
晶莹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颗颗滚落,纤弱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像是随时会断了气。
泪眼婆娑的低声哀求道:“我知道母亲心中有气,但现如今郎君的事情更为重要,等到郎君入土后,我便是绞了发立刻上山做姑子都是使得的。”
叶稚鱼将自己的身份放得极低。
只是如此一幅伏小做低、楚楚可怜的模样却让江母心中的火越烧越旺。
就是这副娇媚的模样,才痴缠上她儿子,让她大好年华的儿子就这般枉送了性命!
抬手使唤身后婆子道:“来人,将这贱人的手脚都给我捆起来,我今日便要将她浸笼给我儿子殉葬!”
府中的下人自然是以江母的话为尊,闻言立刻手脚利落的上前,将叶稚鱼的双手双脚都用麻绳捆了起来。
江母手下的婆子做事都极为利落,麻绳捆绑的极严,就连一丝缝隙都不曾留下。
叶稚鱼红润的唇瓣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江母狠狠塞了一把黄纸入口。
堵住了所有她要说的话语。
“来人,将她给我抬到池边!”
江母动作这般迅速,想必不会将她带到外边,而府上便有一汪池水……
就在她被婆子蛮横的从地上拽起来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道:“慢着。”
叶稚鱼听见这声音,紧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松了下来。
族长来了,这事有了转机。
领头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杵着拐杖,步伐间都有些颤颤巍巍。
江母转身见到族长居然来了,连忙摆手想让下人将叶稚鱼偷偷带下去,
但叶稚鱼又怎可能让这一线生机落空。
左右扭动着身子躲避着婆子袭来的手,又用脚故意踹翻了火盆,发出一声“哐当”的巨响。
声音之大,便是江母再想瞒下也绝无可能。
只好勉强扬起笑上前问族长安道:“族长今日怎来了,今日我儿才敛了尸身,等到出殡那日我自会请族老们上门见证。”
但走在前面的族长丝毫不理会她说的话,反而直直的掠过她,走向身后被牢牢绑住的叶稚鱼。
满是沟壑的眉间皱出一个川字,严厉的开口道:“玉娘乃是昭哥儿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昭哥儿才死你便这般,江氏,我看你是完全没将我这个族长放在眼里!”
江母听到族长的斥责,一时愣在了原地,好半晌这才惶惶然的开口道:“晚辈岂敢,只是这等小事晚辈怕叨扰了族长,所以便想着自行解决。”
族长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杵着的拐杖轻点了点地面。
跟在身侧的二郎自然明了是什么意思。
转身横眉冷对的看向江母,呵斥道:“江氏,我朝圣上登基后便严禁殉葬之法,便是皇亲贵胄也不许活人殉葬,如今你顶风作案,难道是想让族长被知县责难不成!”
江母那想到这么多,再说了这圣上虽然严禁活人殉葬,但是私下殉葬的人依旧屡禁不止。
她只要先弄死了叶氏,再随意寻个由头便是,对外宣称殉情而亡也不会有人追究。
族长以往也未曾追究过,为何这次却为了叶氏出头?
江母恶意揣测着,难道叶氏这狐媚子还勾搭上族长了不成!
叶稚鱼早在族长开口的瞬间便被松了手脚,跪倒在一旁。
对于族长今日来此的意图十分清楚。
知道他们不会先行开口提起此事,便率先开口道:“还请族长莫恼,婆母只是一时接受不了郎君离世,还请族长息怒。”
说完,叶稚鱼抬头再次开口道:“只是我与郎君情深似海,此番郎君骤然离世,我亦恨不得跟随其后,只是郎君身前多加嘱咐让我爱惜自身,妾不敢辜负郎君所言,但也断了生念。”
“我愿上那菩提寺,青灯古佛常伴一生,给族中、给母亲和郎君祈福,还请族长成全!”
说完,叶稚鱼双手合十叠在额间狠狠的磕了下去。
清脆的响亮声在房中响起。
叶稚鱼这一下可是发了狠劲,猛的一下只觉得头晕目眩,但她不敢也不能让自己昏过去。
只能死死的咬住唇肉,依靠那微弱的痛感保持清醒。
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族长那微微阖上的双眼忽而睁开了些许。
似是问询的开口道:“叶氏,这菩提寺一入便出不来,你可想好了?”
菩提寺乃是苏州最大的佛寺,除了上香叩拜外,还收留女子在寺中清修。
只是有规定,若是守节女子一入菩提寺便终生不可出。
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但有活路比眼前的死路要强。
叶稚鱼坚定的开口道:“我心已决,还请族长看在我与夫君一往情深的份上恩准晚辈请求。”
江母看着两人一唱一和便要将这结果定了下来。
心中第一个不同意!
若是这叶氏真入了那菩提寺,那她还如何要这贱人性命!
况且就算她要不了这贱人的命,难道日后相处这贱人能在她手中妥帖半分?
想到此处,江母连忙跳出来说道:“族长,我儿头七还未过,这叶氏便要抛下我儿去那什么菩提寺,这分明是想要心中有鬼,想要红杏出墙才是!”
二郎听见江母的话,愣了一瞬,他也不是第一次随父亲料理族中之事,但还是头一次见儿子才去便指认儿媳会红杏出墙。
想着,二郎便看了看俯身跪在地上的女子。
只见一身粗布素衣罩在她身上,柳腰微折,一副好身段便凸显了出来。
方才戴在头上的孝布早在挣扎间掉落了下来。
低头的瞬间露出后颈那一小块儿冷白的肌肤,宛如凝脂般透出温润的光泽。
心底暗暗啧叹了两声,这般身段这般面容也怨不得江母揣测。
只是,这件事注定要让江母落空了。
族长鹰眼锐利的盯着江母,一下便镇住了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江母。
半晌,才将手中的烟嘴在桌上轻抖了抖。
“江氏,如今昭哥儿去了,你膝下无子可有想过以后?”
江母面上的神情忽地变得青紫了起来,她早先失了丈夫,如今又死了儿子,偏生叶氏这贱人也是个不争气的。
如今偌大的一个家只有她一个寡妇,若是族里想吃绝户。
别说这偌大的家业,便是她只怕也要被扫地出门……
想到此处,江母面上惨白一片。
二郎见状重重咳了几声道:“江氏放心,你既然入了我江氏族谱,族中也并非冷血无情,过些时日便给你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儿养老,只是如今族中青黄不接,知县大人前几日才说过圣上有意给民间的守节孀妇发放牌匾……”
话不必说的太透,点到即止便可。
连敲带打的说完,江母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不就是想要她松口,让叶氏这贱人去菩提寺守节,好让族中得块贞节牌坊。
若是她松了口,自然有她的好日子过。
否则……
江母气的发抖,如今她要是再看不出来今日族长为何前来她便是蠢猪了。
可恨她先前手脚慢了些,若是不执意将这贱人浸笼沉塘。
将她一剪子刺死,此刻又何须受这些委屈!
这贱人不仅坑害她可怜的儿子,如今还算计上她来了!
二郎见江母站在原地迟迟不点头,眉间瞬间拧成川字,若不是这契书上须得这江氏签字画押他与父亲又何苦亲自来走一趟。
只需派人来将叶氏带走便是。
“江氏!”
江母此刻心中恨的只滴血,却也只能攥紧了指尖低头应了下来。
叶稚鱼跪在地上听见江母应答的声音,喉间攥着的那股气才总算松开来。
只是才一放松,整个人便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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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