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交叠虬枝
作品:《兽医先生,恋爱吗?》 姜衍赶紧高举着伞过去把他整个人挡住,单手托着他的手臂,就着魏佳手机照过来的光线细细检查着伤口。
伤得不算很深,但很长一条,从手背一直延伸到手肘。破了皮的表面被刚才的雨水侵袭,流下来的都是粉色的血水。
那只温软的手触上手肘的时候,梁崇潇仿佛得到了即时的冷敷,竟然瞬间就不觉得疼了。
他垂眼俯视,眼前紧锁的眉头在不明朗的光线里更显得暗黑如墨,嘴唇紧紧抿着,忧悒易碎,如一幅清朗的东方水墨画。
他耳中万籁俱寂,只剩下对方清晰的呼吸声和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上万物的响动。鼻间环绕着对方卫衣上清幽的气味,香远益清。
不过须臾,他的手就被楚明月抓了过去。
“还好,不算很深,”她着急地检查了一番,“一会回去我帮你包扎,药房有纱布和碘伏。”
梁崇潇轻轻从她手上抽出手臂,正色道:“先救鸭鸭。”
姜衍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问着:“真的不要紧吗?很痛吧?”
碰到梁崇潇手臂的时候,他才惊觉这条手臂有多凉。手臂这么凉,那后背呢?腿呢?脸……呢?
他开始对自己的冒失感到自责,如果自己早点发现,给他加件衣服,或许有长袖挡着,这条伤口就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但他听到眼前人对他说,“这么点小伤,要不了命。”对方前倾一点,声音细微到只氤氲在耳畔,“这么紧张干什么?”
语气和今晚吃多了出来走走一样随意,甚至还带着一些故作轻松的调侃意味。
他心里怦怦跳,像后怕,又像劫后余生。一阵酸,又好像软得快化了。
秦远昭从包里掏出绳索,熟练地捋直、打结,套上铁钩。待姜衍他们回过神,绳套已经稳稳扎在他身上,准备保护着他下桥洞了。
“远昭!”姜衍两步跑到他身边,态度坚定,“让我下去!”
“不行!”秦远昭和梁崇潇同时喊道。
“很危险,”秦远昭收起刚才闲散的态度,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水位太高,下着雨又湿滑。你下去很容易出问题。”
“你的安全是公共财产。”姜衍不由他分辨,“要是因为我的事情受了伤,我八条命都不够赔的。你想让我下次去你家吃饭时没脸见你妈么?”
“……”
秦远昭作为专业的训犬员,对于这样的事情其实早已司空见惯。但他空有一身肌肉和技艺,嘴皮子却没有他这发小一半利索。凡事只要姜衍认真起来,他十有**会落下风。
“去你家吃饭”,还什么“下次”,什么“你妈”,就是之前有过很多次,还见过家长。
梁崇潇收起一闪而过的烦躁,手上一起一落,利索地把绳扣从秦远昭身上解开,不由分说地套在自己身上。
“你……”姜衍刚准备发话,就被一道犀利的目光封了口。
“再啰嗦下去鸭鸭就要淹死了。”梁崇潇精炼地解释,同时把绳索另一端套在桥的水泥柱子上,“我参加过野外求生训练营,且常年健身,我保证我的效率会比你高一倍。而且你的耳朵进了水会怎样,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姜衍突然无可辩驳,转而看向他流血的手臂,“……那你的手臂呢?”
“这点伤,你们再多聊几句就要痊愈了。别废话了,帮我打伞,”他看一眼魏佳,“去那边的便利店买一点金枪鱼味的妙鲜包。”
“我去我去!”楚明月正愁没有发挥的空间,直接秒答,转身就打着伞跑向了便利店。
秦远昭也没有再争辩,在他下去前递给他一把瑞士军刀。桥上的人们自觉站成了一排,黑伞连绵,靠近的都给梁崇潇打着手电遮着雨。
他双手撑着桥面,咬牙敏捷地拉着绳索,身体一点点往下探。
姜衍紧紧攥着伞柄,一手打着手电在他正上方死死盯着。那人手臂上的那道伤痕已经快要隐入黑暗,漆黑的河水深不见底,像是一张深渊巨口,即将把他眼前的人吞噬。
即使知道不会有太大危险,他的心还是悬在了嗓子眼。
右耳被湿气浸染,又开始酸胀起来。
他腾出手按了按右耳的助听器,开始屏息留意鸭鸭的声音。但是过了五分钟,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梁医生,你怎么样啊?我怎么听不到鸭鸭的声音?她有危险吗?”他向下喊着,能听到河面弹起的自己的回音。
他看不清桥洞里的情形,只能努力安抚着鸭鸭:“鸭鸭别怕,梁爸爸下来救你了!你抓紧他,一会我们就回家了!我们这有好吃的,上来就可以吃!”
过了一会,下面传来沉稳有力的回答:“没事,我割断渔网,抓住她了!”
“呼……”不止姜衍,剩余的人也都松了口气。手电筒的光开始凌乱,手酸了哆嗦的、掉以轻心开始放松的、被雨淋湿了开始整理衣服的,全都乱晃起来。
仅仅过了几秒,他又听到一声巨大的——
“嘶!啊!”
他的心猛地一沉,失声喊道:“你怎么样?”
人群也跟着躁起来,“梁医生怎么样?”
“老大,你没事吧?”
……
秦远昭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经验告诉他,他们还需要另一个角度。
他带着飞盾跑向湿滑的河堤,大狗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在泥里,把泥地踩得都是脚印,好歹最后是站稳了。他拿出探照灯照向桥洞里的人影手部的位置,慢慢地一点点向上平移。此刻若是刺激到猫咪,梁崇潇就有被抓伤的风险。
“先别照了!”他向桥上的人群喊道。
凌乱的光线迅速收回,最后只剩下姜衍的那一个手电和他的小型探照灯。
两个灯的光圈交叉到同一个位置——
梁崇潇带伤的手上。
从秦远昭的角度和距离,能看到他手臂上又添了一道抓伤,和原本的划伤深红交叠,触目惊心。
小猫被刚才突然乱掉的光线刺激到,看起来非常害怕,还在他怀里打着哆嗦。他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安抚着她,渐渐地,小猫终于安静下来。
秦远昭冲他喊道:“先把猫放在绳套里收回去,免得她再应激!”
梁崇潇隔空冲他点点头,摘下自己身上的绳套轻轻地套到小猫身上,又垫了块手帕在绳结里,轻声道:“鸭鸭,上面有你的姜爸爸,他在等着给你喂好吃的。不用怕,勇敢的小猫!”
鸭鸭从他怀里抬起头,好像是听懂了,蓝色的眼睛眨了两下,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待套好,他冲上面喊了一声,绳索慢慢地收了回去。
姜衍看到鸭鸭的时候,小猫是湿漉漉的一小只,棕色的毛都贴在身上,看起来又瘦了一圈。
他心疼地把鸭鸭抱在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小脑袋冰凉地颤抖着,看起来有些恐慌过后的呆滞。
“鸭鸭,先吃点东西。”楚明月赶紧撕开一个妙鲜包放到鸭鸭嘴边。
小猫闻到金枪鱼的味道,“喵”了一声,脑袋凑过去就开始舔。
姜衍索性先把鸭鸭交给她,自己打着手电等着下面的那个人。
绳子和桥面接触的地方绷得很紧,微微抖动着。他心下五味杂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梁崇潇。
他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很多,很多。
从送去第一只流浪猫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他仗着对方的宽容,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直到后来,渐渐地开始送流浪狗,然后是受伤的鸟、仓鼠,甚至还有一条玉米蛇。
他一直默认,像梁崇潇这样的人,这些对他来说都只是顺手的事,付出的钱也就是九牛一毛罢了。
直到刚刚近距离亲眼看着他手臂新出现一道伤。
那人还笑着说自己没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耳朵里的研钵好像转移到了心脏处,胀胀的,有点疼。眼睛也是。
姜衍啊,你可真不是个东西。你凭什么?
梁崇潇从下面费劲巴拉爬上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个僵在原地发呆的傻子。手上的手电筒也不知在照哪里,若不是秦远昭那个探照灯,他连个稳定光线都没有。
他把绳索收好,和众人打过招呼后,又转头回来看姜衍。
他忍不住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傻了?”
在看清对方下垂的眼角边的水花以后,他好像被吓到了,弯下腰问:“怎么了?鸭鸭不是没事了吗?”
姜衍愣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抬眼看他。
他的眼神落在梁崇潇新增了一道伤口的手臂上,下意识想伸手去碰一下,又缩了回去。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第一句应该说什么。
“你还好吗”?
受了两拨伤,你看着好吗?
“谢谢你”?
人家付出这么多,一句“谢谢”够干嘛的?你的谢谢特别值钱还是咋的?
“冷不冷”?
废话,不是摸到了吗。
……
他咬着嘴唇思想斗争了半天,最终决定说句现实一点的。
“……我帮你包扎吧。”
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