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作品:《养公主逆袭指南

    “打听什么事?”


    现下是暮春,杨绯穿着单衣,垂着如瀑长发,倚靠在床头。她话语轻轻的,即便受伤虚弱,依然那么优雅、那么从容。


    姜眠目不转睛:“我好想知道我爹娘以前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很可能已经死掉了,可是他们毕竟是我的血亲。如果他们是好人,兴许我以后也会做个好人。我还听说他们当时打仗的地方经常有人失踪,或许他们还活着!那我可以去找他们,我还没离开过长安,外面的天下是什么样……”


    她越聊越兴奋,越聊越开心!可是——


    “咦,杨绯你有没有在听?”


    “没有,你太吵了。”杨绯阖眸道。


    姜眠蹦起来,像只突然弹起的猫!居然被收留的邻居嫌弃吵,她要气晕了。


    “我把你‘金屋藏娇’般藏起来照顾,还受人恐吓,你连听我说几句话都不愿意,好!我走!”


    姜眠把门帘一掀,看了杨绯一眼,她还是没反应,只好勉强藏住自己的失落,又走回来坐下。待她坐下后,杨绯开口了。


    “其实当年之事,我知晓一些内情,边关送回来的奏书上写的是失踪,皇帝派人去寻过尸骨,时间不过三月,几万人不可能全被秃鹫啃食,但就是一无所获。当时我母亲不大好,我也无心关注这些,母亲离世后我万念俱灰,也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师父,入占星宫前,师父要我抛却前尘往事,不能回想,不能提起,不能插手,所以很多记忆都模糊了。”


    姜眠心底获得些安慰,凑到塌上,面颊泛起红晕:“无妨无妨,虽然你不常回来住,但能在将军府旁边买府邸,肯定是皇亲国戚!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替我去宫里打听一下……”


    杨绯突然感到可笑:“皇家无情,失踪便是战死!回来也是一个下场,追问这些有何意义?”


    突然拔高的语调令姜眠心里不安,小心翼翼地想:杨绯她好像很讨厌皇室,甚至是怨恨,以后还是不要提这个话题了。可转念一想,她也不能白白被训斥,毕竟自己也是助人为乐的好邻居,眼里闪过狡黠的光。


    “我不问了,再也不问了。对了,为了让你的伤快点好起来,我找了个特别管用的药方!”


    “什么药方?”


    姜眠铺开纸,提笔写,时不时用手挡着,还会停顿深思,搞得杨绯真有几分难耐好奇,主动伸手接过,纸上分明几个错别字,她仔细辨别,念出了声。


    “药效不够,功德来凑,每日大喊十遍——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姜眠,神明保佑,立马痊愈!”


    杨绯微微一怔,忽然会过意来,不可置信道:“这是什么药方?!”姜眠觑着她的反应,放声大笑。


    没想到这样一回捉弄,两人的相处竟然变了!从原先相敬如宾的好邻居,变得日日斗嘴,嬷嬷在家里听着又好气又好笑,第二天一早领着姜眠出门,到一所书院门前。这书院名为不应,周围绿树成荫,花香扑鼻,是读书求学的好地方,姜眠盯着行人影子在青石板上交错,来来往往像皮影戏一样。


    嬷嬷同书院院长商量了好久,然后笑嘻嘻地与姜眠告别,她挥手而去的样子,让姜眠心里冰冷刺骨。啊!为什么读个书一定要到书院里?为什么书院有那么多规矩?闭门造车有什么不好,她真讨厌上学!讨厌规矩!讨厌没文化所以不能痛骂这些的自己!


    “既然来了书院就好好读书,书院里人人平等,就算是公主也不可造次,现在请随我来。”


    院长带姜眠见识了朗朗书声,和一群穿着同样服饰、梳着同样头发的学生,她还看见自己经过檐下时,有个学生瞥了一眼窗外,朝她做了个鬼脸,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恼怒,反而心里塞满无尽的喜悦、无尽的期待。


    院长带姜眠进入了一间书阁,这里的书籍比姜眠见过的人还多,层层叠叠整齐浩荡,光看着便觉气势排山倒海。长桌上摆着许多笔墨纸砚,供学生们即兴摘录创作,但四散混杂,往往写完了忘记收拾,院长对此颇有微词。


    “先帮忙整理一下这些纸张吧,按落款分装进卷轴里。”


    姜眠兴致勃勃地翻看起来,院长连忙劝道:“帮忙干活可不能偷懒!”姜眠只好放下诗文,替院长打杂,一边干着,一边听课堂里传出的欢笑,哄闹的动静与刚才大不相同,肯定是下课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男一女两个学生进了书阁,姜眠暗中观察。他们穿着一样的衣袍、脸上挂着一样放松的神态、一样的进门先跨右脚。


    男学生道:“你瞧见刚才那个教数理的司学没?要我说,女子像那样精打细算,属实不好。”


    女学生拿怀里的书敲了下他的头:“呸!非得冠上男女才会说话么,去掉性别,一个人不许另一个人精打细算,肯定是想自己占了便宜!”


    “哎呦,你这是敲点我呢!”……两人嬉笑怒骂着走到窗前,然后坐下念诗,声音便澄澈起来。


    姜眠头一次尝到上学的滋味,在偌大的书阁里,本能地挺直了脊背。她走到靠近窗边位置,开始假装在认真阅读,实则借着书架遮挡,心思全在那些风花雪月的诗文上。听着听着,头便枕在臂弯上,笑着出神。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这是什么意思呢?”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咀嚼着这首词,过了伤心桥在想,入了朱雀巷在想,步子迈到家门在想,甚至掀开被子、躺到杨绯身边时还在想!杨绯抬起眼皮,状似不经意地瞅了她一眼,轻咳一声。


    “去了趟书院就丢了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上勾栏听曲,看上了哪个红尘客,被迷的神魂颠倒,进门连鞋也忘了脱。”


    姜眠点点头,也没在意她说了什么,胡乱答道:“我上书院脱鞋做什么?杨绯你别乱说。”


    好半天,杨绯怒唤:“姜眠!你以后都不许再去书院!”


    姜眠笑着说:“腿长在我身上,你可管不着。”


    杨绯深深凝望她:“宫里不让的。你出宫后依然是皇帝封的公主,每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都在皇室的掌控之下!除非你不再是公主,才能逃脱监视!不然你以为这些年,嬷嬷为何不让你上学,只是待在府里识字?”


    “那今天为什么可以!”


    “你今日在书院做了什么?”杨绯将下巴搭在她肩上,故意亲昵地忽然转了话题。


    姜眠回想,她今天做了什么呢——听学生念诗?在书阁打杂?不,这不是上学!直到此刻,她才酸溜溜地明白,自己和上学这两个字,真是永远诀别了!直至多年后想起这件事,她心里还是闹腾,就算只是体验,至少也要让她进一次教室吧!


    当下的姜眠不敢多言,赶在眼泪成串掉下前,飞奔着夺门而出。她刚跑出家门、便在朱雀巷摔了个狗啃泥!她爬起来立马擦掉眼泪,拖着半瘸半拐的腿,继续走、走到桥边实在太疼了,就原地坐下看桥上风景。现在开始,她要给这座桥命名为伤心,上下俯瞰,天地多么沉静,左右张望,四周多么凄凉,一个人影也没有。


    哦不对,还是有一个人的,是那天那个商人“x公”,姜眠时常看见他一个人坐在桥边,身穿华美绸衣,黑发雪肤,衬得他俊美惊人。不过除了初见,两人没说过一句话。今天他居然朝姜眠走过来,风吹起他的衣摆,空气泛起涟漪。


    “起风了。小公主,你不带斗篷坐这儿干嘛呢?”


    姜眠没有理他,偏过头向另一边。他似乎有满腹的狐疑,见状也不恼,含笑道:“每每看到你,就让我想起一个故人,她年少时也是这样,沮丧的样子像找不着家的小狗,让人觉得很可爱。其实无论发生多糟糕的事情,你这个年纪也不该忧愁,你的家人呢?”


    “我早就没有双亲了,你都打听到我的身份,竟然不知道这个?”姜眠轻轻抬头,仰头直视着站立的男子,出于礼貌,她的神情没有不耐,叫暮色熹微柔和了她的面庞,尚有几分亲切。


    “你母亲姓什么?”“姓花。”


    “你为什么不高兴呢?”“因为我不喜欢上学,又不能上学。听起来很奇怪吧?其实就像你得到一块芙蓉糕,突然有人告诉你,你只能看着不许吃,即便你以前不喜欢芙蓉糕,也会感到难过的。”


    “你母亲姓花,那你怎么随了父亲的姓?”“从前是随母亲姓的,宫里封公主时改了。别光顾着问我,也说说你的底细呀!”


    “我和你母亲同姓,名远青,本来你可以唤我舅舅,可我一介商人身份低微,不敢和小公主攀亲。”花远青笑着俯下身,姜眠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还来不及从激动中缓过神,突然有三个孩童行色匆匆,你追我赶,嘴里喊着“快点!快点!东郊那边地方大!”再看他们手上拿着的细线,连接着天上飞舞的纸鸢,在一阵又一阵风中扶摇直上!


    春光变得格外温柔,花远青拉着姜眠的胳膊,眼里满是真诚:“我们也去玩这个游戏,你知道怎么让纸鸢飞上天吗?”


    温暖填满了姜眠整颗心,她抿唇点头,两人坐马车来到东郊。花远青身上自然没有纸鸢,于是姜眠看着他同旁人交谈,指着那人手里还未放飞的纸鸢,极为谦和有礼:“这个可以卖给我吗,我第一次带小朋友出来玩……”说罢从身上掏出一锭银,买下了纸鸢。


    姜眠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又是一阵激荡,她脚下的土地触感真实,又如梦似幻——她的舅舅,她唯一的亲人,真的来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