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作品:《不抵的起点》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在林小阳汗湿的额头上,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几乎是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一步一挪地蹭回了那个位于老街深处、墙皮斑驳的老院子。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昏黄的灯光从堂屋的窗户透出来,像一只温暖却有些浑浊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院子里那棵梨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投下摇曳的、翩翩起舞的阴影。林小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总觉得那阴影里藏着刚才那栋鬼楼里飘出来的东西。
“阳仔?是阳仔回来了吗?”一个清脆还透着关切的嗓音从屋里传来,带着一种让林小阳瞬间鼻头发酸的熟悉感。
“哎!奶,是我!”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声音里的惊悸和疲惫压下去,换上平日里那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调调,推门进屋。
奶奶正坐在堂屋那张老旧的藤椅上,就着灯光缝补着什么。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深刻,像岁月精心雕琢的沟壑,但眼神依旧清亮,此刻正带着温暖的笑意看着他。桌上摆着一盘洗好的、红彤彤的脆枣,散发着清甜的香气,那是奶奶知道他爱吃,特意留的。
“开学第一天,咋样啊?重点高中,感觉不一样吧?”奶奶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仔细端详着孙子的脸,仿佛要从那刻意堆起的笑容里找出点什么。
林小阳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废弃楼里冰冷的空气、诡异的铃声、沈默那冰锥似的眼神和袖口刺目的暗红……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堵在嗓子眼。他喉咙发干,连忙抓起一个枣子塞进嘴里,用力嚼着,含糊不清地说:“害!能咋样?就那样呗!老师讲课跟念经似的,同学嘛……也就那样,一群书呆子!”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惊心动魄的“探险”从未发生过。
“书呆子好啊!书呆子才出人才!”奶奶笑呵呵地,拿起一个枣子也塞到他手里,“好好跟人家学,咱阳仔脑袋瓜灵光着呢!就是以前心思没用对地方。这回可得收收心,啊?”
“知道啦知道啦!”林小阳把枣核吐在手心,夸张地摆摆手,“您就放一百个心吧!重点班算个啥?小爷我努努力,等考上重本,立马把您接到城里去享福!住大房子,坐电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他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驱散心底那点挥之不去的寒意。热闹的许诺,是他掩饰内心空落和恐惧最常用的方式。
奶奶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她伸出手,粗糙却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林小阳的手背:“傻孩子,奶奶哪儿也不去。这把老骨头,就在这儿扎了根了。城里?人多车多,闹哄哄的,空气也不好。奶奶在这儿住惯了,街坊邻居都熟,去别的地方,水土不服,反倒不自在。”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带着一种对故土深入骨髓的眷恋。
林小阳看着奶奶慈祥的面容,听着她朴实的话语,心底那股强撑起来的劲儿忽然泄了一半。城里的大房子、享福……那些话,他说过很多次,更像是一种对未来的憧憬,一种对奶奶的承诺,用以填补父母离开后那个巨大的空洞。可奶奶的拒绝,像一根柔软的针,轻轻戳破了他吹起的彩色泡泡,露出了里面灰扑扑的现实。
“哦……”他低低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枣子光滑的表皮。
“对了,”奶奶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神情认真起来,放下手里的活计,“阳仔,把你脖子上戴的那个坠子,拿出来给奶奶瞧瞧。”
林小阳愣了一下,随即顺从地从领口里扯出一条细细的红绳。红绳下端系着一个用黄绿色玉玉石雕刻的、造型奇特的玉佩。它不大,约莫比一块钱的硬币大一点,形状有些抽象,像一片扭曲的羽毛,又像一枚小小的、断裂的锁片,边缘被打磨得圆润,触手温凉,表面刻着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辨认的螺旋纹路。这是他从小贴身戴着的东西,洗澡睡觉都不曾摘下,早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他解下吊坠,递给奶奶。奶奶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布满老年斑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光滑表面,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仿佛穿透了时光。
“这是你爸你妈……留给你的。”奶奶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重量,“还是你妈特意把它从自己脖子上解下来,戴在你身上,说……”奶奶的声音有些哽咽,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说它能保佑我们阳仔,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以后……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林小阳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涩又痛。他低头看着奶奶掌心那枚小小的吊坠,昏黄的灯光下,它泛着一种沉黯的光泽,像凝固的血,又像深埋地底的矿石。
这四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林小阳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布满蛛网的门。
“轰——!”
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啸,玻璃碎裂的爆响……这些声音瞬间在脑海里炸开!紧接着是刺鼻的汽油味、血腥味……还有人群惊恐的尖叫,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那一天,阳光灿烂得刺眼。十岁的林小阳穿着崭新的小衬衫,兴奋地牵着爸爸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去城的路上。爸爸的手很大很温暖,妈妈的笑容像春天的花。他一手一个,叽叽喳喳地说着待会儿要去城郊的游乐园玩海盗船,要吃双份的冰淇淋。爸爸笑着揉他的脑袋,妈妈温柔地提醒他别吃太多凉的。
然后……就是那辆失控冲上人行道的卡车。像一头疯狂的钢铁巨兽。
世界在那一刻,被硬生生撕裂成了两半。
前一秒还是阳光、欢笑和紧握的温暖手掌,后一秒就是刺目的红、尖锐的痛和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他记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摔在地上,膝盖火辣辣地疼。他抬起头,只看到一片狼藉,扭曲的钢铁,还有……刺目的、不断蔓延开的红色……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穿着白大褂的人影晃动,周围是嘈杂模糊的人声。小小的林小阳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脸上沾着尘土和血渍(不知道是谁的),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吞噬,哭都哭不出来。
就在他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崩塌的时候,一只同样冰冷、微微发抖的小手,紧紧抓住了他沾满灰尘的手。
是沈默。
比他高一点,总是很安静的沈默。他们两家住得近,从小一起在巷子里疯跑。那天沈默大概是正好路过。
沈默的脸色也白得像纸,嘴唇紧紧抿着,眼睛里充满了和林小阳一样的恐惧。但他没有哭,也没有跑开,只是用力地、紧紧地抓着林小阳的手,仿佛那是茫茫大海里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他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支撑的力量。
“阳仔……别怕……”沈默的声音很小,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地钻进了林小阳混乱的脑海。
那一刻,沈默的手,成了林小阳破碎世界里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的温度。像黑暗里微弱却执着的萤火。
然而,这萤火……很快就熄灭了。
葬礼是黑白色的。空气里弥漫着香烛和眼泪的味道。小小的林小阳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衣服,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被奶奶紧紧搂在怀里。他目光空洞地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听着那些他听不懂的安慰。他下意识地在人群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沈默。
他看到了。
沈默站在角落里,被他家里的大人紧紧牵着。沈默的妈妈并没有出现,而牵着他的人看向林小阳的眼神充满了……一种复杂的、林小阳当时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悲伤,又像是……恐惧?
沈默也看到了林小阳。他的眼神对上了林小阳空洞的目光。那一瞬间,林小阳仿佛看到沈默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他下意识地,朝着沈默的方向,微微伸出了手——就像那天沈默抓住他一样。
可是,沈默没有动。
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将沈默往自己身后一拉,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动作,隔绝了两人交汇的视线。沈默被拉得踉跄了一下,他低下头,再抬起时,那双曾经在车祸现场给予林小阳支撑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陌生的……漠然。
那眼神,比葬礼上任何一声哭泣都更让林小阳感到刺骨的寒冷和绝望。
从那以后,沈默就变了。他不再和林小阳一起上学放学,不再一起在巷子里追逐打闹。林小阳试图靠近,换来的只有冰冷的“让开”和拒人千里的背影。那道无形的墙,比任何物理的隔离都更坚固。林小阳不明白,为什么在所有人都离开他、可怜他或者试图用笨拙的方式安慰他的时候,那个曾经在绝境中抓住他手的沈默,反而成了第一个、也是最决绝地推开他的人?
父母带走了他一半的世界,而沈默的疏离,则让剩下的那一半,也变得更加凄凉和空旷。
“阳仔?阳仔!”奶奶担忧的呼唤将林小阳从冰冷刺骨的回忆深渊里猛地拽了出来。
他浑身一激灵,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带来一阵钝痛。额头上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怎么了孩子?脸色这么难看?”奶奶放下吊坠,布满皱纹的手抚上他的额头,“是不是吓着了?还是哪里不舒服?都怪奶奶,不该提这些……”奶奶的声音充满了自责和心疼。
“没……没事,奶奶!”林小阳猛地回过神,赶紧松开拳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迅速把吊坠从奶奶手里拿回来,胡乱塞回衣领里。冰凉的玉肉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感。“就是……就是有点累了,开学第一天嘛,事儿多。”他胡乱找了个借口,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那些回忆太沉重,像湿透的棉被压在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累了就快去洗洗歇着!”奶奶立刻站起身,“奶奶去给你煮碗热汤面,吃了好睡觉。”
“不用了奶奶!”林小阳连忙拦住她,“我真不饿,就想早点睡。”他怕自己再待下去,强装的镇定会彻底崩溃。沈默那袖口刺目的暗红,此刻在他脑海里和父母车祸现场那刺目的鲜红诡异地重叠在一起,搅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那……行吧。”奶奶看着他确实疲惫不堪的脸色,没有再坚持,只是心疼地叹了口气,“快去洗洗睡,被子都给你晒得香喷喷的。有啥事,明天再说。”
林小阳逃也似的冲进了狭小的卫生间。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哗啦啦地流下来。他掬起水,狠狠地泼在脸上,一遍又一遍。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试图浇熄脑海里那些混乱、血腥、诡异的画面。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的脸,眼神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惊悸和深藏的悲伤。他用力搓了搓脸,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试图找回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
回到自己那间堆满了杂物和旧书的小房间,林小阳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老旧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拉过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蒙住头,试图将自己与外面那个刚刚经历了惊吓、又被沉重回忆侵袭的世界隔绝开来。
“别想了……睡觉……什么都别想……”他喃喃自语,像念咒语一样。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可大脑却异常亢奋,像一台失控的放映机,反复播放着废弃楼里黑洞洞的窗户、无声摇曳的无舌青铜铃、沈默冰冷刺骨的眼神和袖口那抹暗红、父母最后模糊的笑脸、葬礼上沈默被拉走时那漠然的一瞥……
他烦躁地在狭窄的床上翻来覆去,老旧床垫的弹簧发出吱呀的抗议。窗外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梨树的影子在光带上摇曳,如同鬼魅起舞。
不知过了多久,在极度的精神疲惫和身体的自我保护下,混乱的思绪终于开始模糊、下沉,意识一点点滑向黑暗的深渊……
黑暗并非绝对的虚无。
它开始旋转,沉淀,最终凝聚成一个……地方。
林小阳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巨大而空旷的空间边缘。脚下是冰冷光滑、如同黑色琉璃般的地面,倒映着上方迷离变幻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陈年脂粉、檀香和某种……郁金香的甜腻气息。
他的正前方,是一个高耸的、由深色沉木搭建而成的华丽舞台。舞台被一种朦胧的、带着淡淡粉红色的光晕笼罩着,看不真切四周的边界,仿佛悬浮在虚空之中。舞台背景似乎是一幅巨大的、流动的泼墨山水,墨色氤氲,山峦起伏,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死寂。
“叮……叮……叮叮……”
清脆的、带着奇异韵律的金属撞击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这片空间的死寂。林小阳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声音……太熟悉了!正是废弃楼里那诡异的铃声!他循声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舞台两侧,并非寻常的乐池,而是悬浮着两排古旧的青铜器物!正是那七枚一组、排列成北斗七星状的微型编钟!它们静静地悬浮在半空,周身缠绕着黯淡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绿色光晕。铜锈斑驳,铃舌依旧不见踪影!
然而,它们却在……自己动!没有乐师,没有敲击。那些布满铜锈的钟体,像是被赋予了某种诡异的生命,开始微微震颤、旋转、相互碰撞!动作僵硬而诡异,如同提线木偶在跳着无声的祭舞。
“叮……叮叮……当……”
不成调的、空洞的铃声,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反复回荡、叠加,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不再是呜咽,而像是一种狂乱的、失控的喧嚣!那声音钻入林小阳的耳膜,直刺脑海深处,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抑制的心悸。
就在这诡异铃声的伴奏下,舞台中央,一道身影如同烟雾般凝聚显现。
那是一个舞者。身着一袭极其华丽繁复的粉白色戏服,宽大的水袖长可曳地,绣着精致的蝶恋花缠枝纹样,在朦胧的光晕下流动着珍珠般的光泽。头上珠翠环绕,步摇轻颤。脸上似乎覆着浓墨重彩的油彩,五官在光影下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一双狭长的、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却又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的眼睛,穿透了浓妆的遮掩,直直地朝着林小阳的方向……“看”了过来!
舞姿开始了。
那是一种极致柔媚又极致诡异的舞蹈。水袖翻飞,如同两条有生命的粉白毒蛇,在空中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身姿摇曳,时而如弱柳扶风,时而如惊鸿掠影,每一个旋转,每一个折腰,都精准地踩在那狂乱铃声的节拍上,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哀怨和……绝望?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身不由己地跳着一曲献给深渊的祝祷。
林小阳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他想动,想逃,想捂住耳朵隔绝那刺耳的铃声,但身体却像被冻僵的石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他的视线更是被那双空洞枯井般的眼睛牢牢锁住,无法移开分毫!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从脚底迅速缠绕而上,勒紧了他的心脏和喉咙,让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鬼压床!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可这感觉,比鬼压床更真实,更恐怖!
舞者似乎察觉到了他无法动弹的困境。那双枯井般的眼睛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嘲弄?或者说是……邀请?舞步开始移动,带着那身华丽的粉白戏服,如同漂浮在水面的幽灵,朝着舞台边缘,朝着林小阳站立的方向,缓缓地、无声地……飘了过来!
铃声随着那人的靠近,变得更加狂躁!编钟疯狂地自旋、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叮当”巨响!粉白色的水袖如同两条巨大的、柔韧的触手,在空气中延展、舞动,几乎要触碰到林小阳的脸颊!那股混合着脂粉、檀木和郁金花的香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林小阳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他想尖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眼睁睁看着那浓墨重彩、模糊不清的脸庞越来越近,那双空洞的眼睛在他视野里无限放大,仿佛要将他整个灵魂都吸进去!
就在那舞者几乎要飘下舞台,粉白水袖即将缠绕上他脖颈的瞬间——
“啪嗒!”
舞者脚下一滑!仿佛踩到了无形的香蕉皮,又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猛地绊了一下!那极致柔媚又诡异的舞姿瞬间被打破!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以一个极其狼狈、甚至有些滑稽的姿势,头朝下,直挺挺地、带着那身华丽的粉白戏服和叮当作响的珠翠,朝着舞台下、朝着林小阳的脸面,狠狠地摔了下来!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林小阳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撞碎肋骨跳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冰凉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得像拉风箱般的喘息声在黑暗里回荡。窗外,月光依旧惨白,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投下狰狞的轮廓。
他颤抖着手,摸索着抓过枕边的手机。刺眼的屏幕蓝光瞬间照亮了他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
时间显示:02:31。
距离他躺下,才不过三个多小时。
梦魇的余韵如同冰冷的毒蛇,依旧紧紧缠绕着他的神经。那狂乱的铃声、那粉白魅影空洞的眼睛、那迎面摔来的恐怖画面……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攥住了胸前那枚冰凉的吊坠,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对抗这无边恐惧的实体。
吊坠的螺旋纹路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的触感。
夜,还很长。而恐惧,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