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Day1-周四
作品:《尸体到了,请签收》 四月最后一天,陆新在楼下那家泰国餐厅吃完午饭,低头看了眼表,12:35。
餐厅门口的紫藤花正盛,他在花架下站了片刻,把最后一箱行李搬上车,启动车子,沿第六大道向西开去。
下午三点零七分,抵达顿湖镇。他临行前查过资料,但没料到雨会下得这么大。雨刷间歇划过,雨点密集地砸在挡风玻璃上,声音像铜币落下。对向车道偶尔驶来卡车,车身载着粗大的原木,水雾卷得很高。
陆新握紧方向盘,沿着起伏的山路缓慢前行。
十几分钟后,镇口的加油站出现在视野中。再往前,便是镇中心主街。街道两侧屋檐低矮,乌云压在远山之上。商铺亮着灯,但街上几乎没人。偶尔有几个行人,身穿深色冲锋衣,帽檐压低,快步穿过巷口。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震的短信,问他为什么突然提前出发。紧接着电话打进来。
陆新扫了一眼屏幕,没接。
车继续前行。远远看见东区警局门前的旗帜时,他下意识松了点油门。
门口空空荡荡,砖道边压着几片枯叶,风夹着雨扫进门廊底下。他把车停进警局侧面的停车位,左右看了眼,没见到人影,才推门下车。后备箱没动,只拿了副驾驶上的纸箱,里面是几份资料、些许文具和报到表,最上面压着一枚警徽。
前台指了方向。他抱着箱子沿楼梯上到二楼,走廊很长,地毯旧但干净,一路遇见几个制服警员,都匆匆点头招呼。走到尽头,是一扇贴着“重大案件”标识的门。
门虚掩着。他停住脚,往里看了一眼。
房间不大,靠街的窗半掩着百叶帘,光线有些暗。屋里四个人,最显眼的是正对门的那位,深色卫衣、牛仔裤,斜靠在最里侧那间私人办公室的门框上,头微低着,双手插在兜里,看不清是在发呆还是思考。
陆新轻咳一声,屋里几人一齐转头。
那人也抬起眼来,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陆新下意识挺了挺背。那眼睛眼尾略长,轮廓深,盯着人看时让人不自觉地集中注意力。“你好,”他指尖收了一下,“我叫陆新,是来报到的。”
那人没说话,靠窗那位倒是先开了口。他个子高,站起来时身形挺拔,眉眼之间带着股不大掩饰的敌意:“不是说下个礼拜才来?”
陆新正想开口解释,余光里那位卫衣男已经直起身,离开门框,朝他这边走来。他下意识闭了闭嘴。
对方走到一臂之外的距离,站定,打量了他一眼,声音不高:“向南。”
说完,他懒洋洋抬了抬下巴,朝屋里一点,依次介绍:
“王琦。”——一位戴眼镜的男人朝他看了一眼。
“刘晓晓。”——坐在右侧桌前的女性冲他笑了笑,挥了下手。
最后,他目光一顿,落到靠窗那人身上:“许颂。”
许颂没应声,只是站着,手臂抱在胸前,眼神不动。
陆新朝他点了点头,“以后多多指教。”
向南却慢吞吞地回道:“不必了。”他语气淡淡,“他下个礼拜就走,你顶的就是他的班。”
许颂没吭声,但脸上的线条明显僵了下。
陆新正想补句什么,调和一下气氛,肩膀忽然一沉,一只手落了上来。他回头,一位头发花白、身形魁梧的年长警官站在身后,没穿制服,只别了警徽夹,语气平稳:“小陆是吧?因为你提前了一周,警署公寓还没准备好,我们先给你安排了旅馆。”
听语气是警长本人。陆新立刻点头,“好的,没问题。”
对方朝向南那边点了下头:“那是你顶头上司。”
陆新转过去:“向队。”
向南没动,只是坐到了身后桌角上,双手撑着边缘,懒懒看他一眼:“还有什么要了解的吗?”
陆新扫了一圈,几张桌子呈倒L形排布,没有空位:“向队,请问安排我坐哪?”
向南视线转了一下,忽然站起来,走到许颂桌前,把那张桌上的文具、文件和杯子往旁边一推,动作粗鲁,文件蹭着桌面滑出去半截,“就先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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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没理许颂的脸色,腾出一块位置后,转身就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刚迈出半步,背后响起警长的声音:“向南,你跟我出来一下。”
他耸了耸肩,绕过还站在门边、手臂微缩、抱着纸箱的新同事,跟着警长走到走廊,顺手带上门。
警长没有立刻说话,先盯了他几秒,才开口:“你刚才什么意思?”
“安排座位。”向南不咸不淡,“他不是提早来了吗,先凑合凑合。”
“向南。”警长往前倾了点,语气变沉。
向南侧过头看了一眼窗外,听见警长的声音落下来,带着些克制:“我不管你和许颂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别拿新人撒火。”
“我没有。”向南回过头,眼神直接看过去,语气照旧平静。
警长没跟他多绕,往前走了两步:“那就拿出该有的态度。”
向南盯着他看了两秒,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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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陆新低着头,正从纸箱里往外掏自己的东西,动作很轻,像是怕弄出响动。旁边,许颂坐在窗下,侧着身,支着一条腿挡在过道上。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僵。
陆新把水杯往桌角挪了挪,低声问:“跟向队搭档,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许颂没理他。
陆新想了想,又问:“你是不是……挺介意的?”
许颂这才有了反应,抬了抬眉:“介意什么?”
“我顶了你的班。”陆新说得含蓄,“和向队搭档。”
许颂听完笑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他给你当搭档还是保姆?”说完站起身,从他身边绕过去,一句话没留。
陆新看着对方背影消失,一时有些烦闷。
下一秒,门口响起动静。向南从外面走进来。
陆新收了收神,朝他点点头:“向队。”
向南点头算是回应,扫了一圈,拍拍手,“警长刚通知我,他请客,今晚七点老虎酒吧,给新人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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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酒吧应该是镇上唯一一家酒吧,生意不错,正门外贴着一圈霓虹灯,灯管闪烁,雨水顺着玻璃墙缓慢往下流,街道模糊成一片。
酒吧装修老旧,像是一、二十年内没改动过。角落放了三张台球桌,灯光照下来时,台面颜色发深。
重案组五个人坐在靠边的一张长桌旁,桌子不大,挤得有点紧。陆新刚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就听见许颂意有所指地开口:“你们不觉得挤吗?”
他刚抬屁股想往外挪一点位置,手背忽然被人按住了。陆新低头看,是向南的手。
向南没看陆新,视线挑衅落在对面许颂脸上,语气却轻描淡写:“一个礼拜之后就好了。”
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没注意桌上气氛,照着订单把酒摆上,还多了两瓶啤酒。她笑着看向他们,“这两瓶是送的,听说你们‘黄金组合’要解散了。”
向南朝她点点头,拿起一瓶,往桌角一磕,瓶盖滚到地上,他仰头对着瓶口喝了一口。
王琦和刘晓晓互看了一眼,站起来说:“向队,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说完端着酒走了。
没多久,就有人过来搭话。整间酒吧的人似乎都认识向南,叫他“向队”,一拨接一拨凑上来和他碰杯,他也一直站着,和人打招呼,说话,喝酒。
许颂被人拉去打台球。
陆新留在原地,独自喝了会儿酒,眼神跟着他们走动的身影转了几圈,忽然听见许颂那边喊了句:“向队,来一局吗?”
向南刚好坐在吧台边,听见这句话,半转过身望过去,停了一下,回问:“赌什么?”
“老规矩。”许颂望着他。
酒吧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哄笑和鼓掌声。
向南没说什么,脱下外套搭到椅背上,朝那边走过去。
陆新目光跟着他。
向南站在球桌边,伏身下去,手掌压在桌边,眼神落在远端球位,球杆撞击的声音偶尔响起,人群应声叫好,有球顺着边线滑进袋里。
陆新看不太懂规则,但也能看出局势胶着。围观了一会儿,慢慢起身绕到吧台边,在向南刚才做过的椅子旁落座,跟酒保说:“来一杯和他一样的。”
酒保是个膀大腰粗的纹身男,朝他笑了笑:“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陆新点头。
角落那圈人又是一阵起哄,他侧头望过去,看见向南正准备下一杆。
“他们在赌什么?”他问。
酒保一边挑眉,一边倒酒:“输了的,脱光了绕警局跑一圈。”
“脱——”陆新停顿了一下,“以前他们玩过?”
“就一次。”酒保眼皮一垂。
十几分钟后,陆新杯里的酒还剩一半,人群忽然爆出今晚最响的一阵叫好。他转头透过人群的空隙看到过去。向南站在靠墙的位置,灯光从正上方落下来,是种不好看的角度,可他眼神像是带光的,盯着许颂,嘴角一勾,语气带着点笑:“不用你脱衣服,就当离别前的善意了。”
接着又偏头,看向整间酒吧,“今晚许颂买全场的单!”
人群跟着沸腾起来。
向南放下球杆穿过人群,走回吧台,朝坐在旁边的陆新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酒保过来问:“还喝吗?”
向南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摇摇头:“不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酒保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不过向南没有立刻起身,反而转头,视线重新落在陆新脸上,那目光像是打量:“感觉怎么样?乡下酒吧,还习惯吗?”
陆新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顿了下,“还行,挺特别的。”
向南没接话,但视线也没挪开,神情让人一时间不好分辨是在听、还是在想别的,过了一会,他脸上表情收敛,显出几分距离感,说:“那就找机会,哪来的回哪去,这边没什么好待的。”话完,他站起来,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走了。”
陆新坐在原地没动。几秒后,酒吧门铃忽然响了一下,他抬头看过去,许颂穿着件衬衫追着出了门,脚步很快。
两人并肩走进夜色中,表情模糊,像是在说话,也像在争执些什么。陆新收回视线,看了看吧台,犹豫对酒保问:“向队结婚了吗?九点就走?”
酒保把空杯收走放进水槽,“没结,但他家里还有个老人需要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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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下车时还是一肚子火,车门关得重,钥匙插进锁孔里,一阵噼里啪啦。
客厅里开着电视,爷爷坐在轮椅上,腿上搭着毯子,听见动静探出头来:“喝酒去了?”
“嗯。”他背对着玄关站着,静了几秒才说,“有个新同事。”
爷爷在轮椅上坐直了一些:“是替小许的那个?”
向南走过去,没看他,只是顺手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你怎么知道?”
“小许昨天来跟我道别了。”
向南的手搭在轮椅把手上,顿了一下,听见爷爷叹口气,继续说:“小许其实人挺好。”
向南没接话,过了几秒,才收回点神似的说:“可惜现在我是你孙子,还是由我来给你洗澡。”
洗完澡,又按摩完腿,听到床上的呼吸声渐缓时,向南才关灯,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屋子顿时安静下来,没有电视声,两个人住的空间显得格外空。他站在爷爷房门口停了一会儿,目光落向左边那扇蓝色的门,停顿了片刻,才转身朝右边自己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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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案组剩下三个人,一直等到酒吧打烊才各自散去。雨彻底停了,深夜的街道光亮不多,路边积着水洼,反光把地面映得一片模糊。
王琦看到陆新走向那辆停在路边的车,打趣道:“很贵吧?”
陆新顿了一下,笑着说:“嗯,花了我好几年工资。”又确认了他们都能自行回去,才钻进车里。
警局安排的旅馆在镇子另一头,往里还要开一段。周围没什么建筑,地面停车场空荡荡的,只稀稀拉拉停着几辆车。向南把行李从后备厢搬出来,旅馆老板娘站在门口,看他走近,抬手打了个招呼,一边拿钥匙一边说:“你是警局那边安排的吧?房在楼上,我带你上去。”
房间在二楼,没有电梯,门牌号266。
老板娘帮他开门,站在门口等他把行李放下,随口介绍了下屋里配置,最后把房卡递过来,打着哈欠走了。
屋里有些老旧,但收拾得干净。卫生间里还带个小小的窗户,阳台挺大,能俯视镇上那片错落的屋顶,远处黑漆漆一片,只有几盏昏黄的灯没关。
陆新洗完澡坐在床沿,背靠着床头没开灯,房间里只有窗帘缝透进来的一点路灯光。他拿起手机,低头看了一会儿,又打开浏览器,搜了下自己那辆车的行情,页面跳出来,他滑了几下就关掉。
随后打开警局的内部系统,输入“向南”。
很快一个页面跳出来,左上角是照片,像素略低,是向南七年前刚入警时拍的,年轻又瘦,眉眼线条还未完全长开,穿着制服,看着镜头。
陆新盯了几秒,手指点了一下页面,继续往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