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混蛋

作品:《混蛋,我想你

    晨光刺破纱帘时,葛迪佳正蜷在床沿酣睡。


    未阖严的窗缝漏进咸涩海风,将昨夜纠缠的气息搅成漩,酒精与雪松香里浮沉着**的咸腥。


    她裸露的脊背浮着细密疙瘩,却盖不住那些更早烙在肌肤上的红痕,宛如被朝露浸润的玫瑰锈斑。


    托了沈骞的福,回国数月梦魇渐少,昨夜锁骨凹陷处盛着的月光,竟比任何安定剂都温柔。


    半梦半醒间葛迪佳向后摸索,小腿蹭过冰凉床单。


    “沈骞……”尾音在空荡的卧室碎裂。


    凉意蛇行着爬上脊椎,她终于拽起滑落的双人蚕丝被。


    水蓝缎面随着动作漾起波纹,腰窝残留的钝痛突然鲜明,留存着他昨夜扣紧的掌印。原来孔雀开屏时,尾羽背面竟是这般狰狞模样。


    丝质床单吸饱了晨露般的凉,滚烫的余温早被抽离得干干净净。


    “他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


    葛迪佳心中猜想着不禁蹙起眉头,“不至于吧,就占了一次便宜,这么纯情?”


    “可是明明是他主动送上门的诶,我只是没有拒绝而已,他这是闹哪出呢?”


    “天天端个架子像只高傲的公孔雀,讨人厌的沈王爷。”


    “······”


    脑子的剧场正上演着荒诞剧,刻薄台词在意识流里横冲直撞,某些词汇甚至需要自动消音。


    这倒是印证了外界对她“甜心脸刀子嘴”的评价。


    跳痛的太阳穴预示着她的情绪波动一时太大,驱赶了继续躺在床上晒太阳的惬意和继续骂沈骞的乐趣,葛迪佳不紧不慢地起了床。


    客厅里,晨起的生命不只有开始吞吐氧气的绿植,苏醒的尘埃到处跳跃,阻挡着光线的穿越,升腾起微茫,恰到好处的飘来清新的茶香。


    沙发上的人坐得悠闲,栗色的波浪卷发垂落在袅袅徐徐的热气间,瓷白色点茶壶提在她的手中显得格外的精致。


    葛迪佳推开门看到这优雅的背影,不禁愣住,生生停止了打了一半的哈欠,慌忙地收了收睡袍的衣襟,犹豫后试探的喊了一声,“阿姨?”


    女人似乎是被她吓到了,差一点打翻了手下的杯盏,少许停顿后慢慢地放下茶壶,转过纤细的腰身,玩笑似的开口道,“叫妈是不是好一点?”


    沈骞名下的这间公寓,知道大门密码的人太多,但少于不速之客。


    “典染姐,你怎么回来了?”葛迪佳惊喜地从沙发背后将典染抱住,和她说话时却像个撒娇的小女孩。


    “来看看你啊。”典染拍着葛迪佳的背温柔地摩挲着,“比刚回国的时候胖了点了,看来你们家小马哥把你照顾的不错呢。”


    “想必是婚后生活一切和谐吧?”典染打趣地问着,葛迪佳的脊背不由自主地绷紧。


    察觉到她反应的异样的典染没有在意,拉过葛迪佳的说自然地说道,“你们家真的是除了啤酒就是茶,连一包速溶的咖啡都没有,好在沈骞的茉莉花茶品质都不差,配我特意从北市给你带回来的椒盐酥刚刚好。”


    葛迪佳不喜甜食的习惯,从未向周围人说过,只是目前为止大家都足够了解她的喜好了。


    清淡的茉莉花香萦绕的鼻尖,葛迪佳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甘甜混杂着淡淡的苦涩瞬间蔓延在整个口腔。


    “沈骞知道你来?”她拿着一块椒盐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典染品茶的动作停滞,眼珠转了几圈才淡然地回了一句,“当然。”


    以为典染是被叫来说客的葛迪佳默不作声地喝茶吃糕点,安静的空气使她的情绪更加敏感。


    典染转腕斟茶,白金腕表在晨光里划出冷芒。曾经盘踞在旗袍上的牡丹纹,如今化作西装驳领处若隐若现的珐琅胸针。唯有那双眼仍带着“酒家”时期蚀穿人心的特质。


    她盯着葛迪佳不断进食的姿态,偷偷勾起了嘴角,半晌才又若无其事地提议道,“补个觉,晚些我们一起去看看许峙吧。”


    西港市人民医院,顶楼的特护病房像个温馨的牢笼,葛迪佳依靠在门边,借着缝隙里溜进来的微风试图得以喘息。


    许峙的身上插满了仪器与当初她回来时的状态并无一二,甚至比他远在异国疗养院的母亲还要糟糕。


    当初葛迪佳出国时,许峙作为“酒家”的另一个合伙人,虽然比她年轻几岁却给予了她无条件的帮助和支持,起码在德国的几年,葛迪佳无需为衣食住行而愁苦。


    因此出于报答她也曾心甘情愿地陪伴着许峙的母亲被一同束缚,直到那家病房里只剩她自己度日如年地倒数着时间,等待沈骞出现的那天。


    查房的护士推门而来,葛迪佳直了直身体,挪了位置说话时不愿与对方对视。


    “心儿今天不在吗?”


    沈骞的小侄女从许峙意外受伤以来一直都在医院陪护,那姑娘美的不可方物,性子也是她少见的执拗。


    “纪小姐一早就有事出去了,临走前提议叮嘱我们照顾一下许先生的情况。”护士莞尔,随后补充道,“还是沈老师来接得她呢。”


    “是嘛······”葛迪佳尴尬地笑笑,她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没想到会得知沈骞的行踪。


    看来他是找他小侄女去诉苦了,他们叔侄俩在感情这件事上谁也不比谁过得容易呢。


    西山落残阳,不久后纪钟歆也该回来了吧。


    “来啦来啦!”在卫生间里躲了近二十分钟的典染端着个小盆冲了出来,越过门槛时,她故意跳了一下,结果便是滑稽般的左脚拌右脚,将盆底堪堪廖廖的水系数泼到了葛迪佳的衣摆上。


    “呀!”典染放下水盆大叫一声,连忙拉着葛迪佳走出来病房,语气毫无歉意极其生硬地说道,“快!回店里换个衣服吧。”


    护士看着她二人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沈老师真是不容易啊!”


    葛迪佳的工作室里,典染翻箱倒柜地从她的衣橱里找出那件藏在最深处的吊带礼服长裙。


    真丝为衬,开叉处做盘扣,丝滑的绸缎面料上拓着别致的暗纹提花。


    “这是啥植物的叶子?芭蕉?”


    典染举着衣架在葛迪佳身前比划着,对方阴沉着脸,眼神里流露出的都是不高兴。


    “你咋了?咋不说话呢?”


    “你猜呢?”葛迪佳偏头反问,“你是不是故意把我衣服弄湿的?”


    典染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大姐你别搞笑好不好?我这么做的好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们学法律的都是懂得怎么违法不犯罪的人,哪怕我有证据也无法定的你的罪吧。”低头扫过浸染水渍的衣服,葛迪佳的烦躁感瞬间涌了上来。


    典染依旧乐此不疲的拿着那件长裙晃来晃去,搞得葛迪佳只好试上身,一方面窥探出她的是何居心,另一方面安抚她自己的情绪。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着空气与皮肤,高低起伏的错落后,华丽陪衬的淡雅的美人。


    量身定做的外衣紧贴着葛迪佳流畅的曲线,勾勒出她高挑和恰到好处的身段。


    “很美。”典染勾起唇边,笑容里闪过得逞的窃喜。


    葛迪佳望着镜中的自己,陌生又熟悉,如此的设计和她现在的创作理念大相径庭,可这件工作室的每一件衣服,无一不是出自她手。


    “这个上面的是孔雀竹圩,白昼敛叶夜展颜。”葛迪佳抚摸的银丝绘画出的画作轻声道,“一种看似很好养活却莫名挑剔的植物。”


    “像沈骞一样,对吧?”典染的手搭在葛迪佳的肩上,透过镜像,直直迎上前者迷离的目光。


    那一年,认不得沈骞是谁的葛迪佳看着他狼狈却挺拔的背影时,吐口而出的评价是,“他好像《功夫熊猫》里的沈王爷。”


    孤傲又温润,理性又偏执,瞻前顾后的矛盾体不惧终有一死。


    “那只孔雀是只连跳求偶舞都会克制的矜贵少也,可你拔他了毛,才知道他也会疼。”


    典染的手指扫过葛迪佳的肩峰冰凉的触感叫她忍不住颤栗。


    放空几分她自嘲式的呢喃道,“看来我们都是困在羽镜迷宫里的飞行动物啊。”


    “换衣服去了啊。”葛迪佳说着提起裙边要往更衣室走去。


    典染迅速拦住了她,“为什么?”


    “你说呢?”葛迪佳侧颈展示着她光洁的后背以及点缀其上的佳作,“我有草莓田,你要吃吗?”


    没有了长发作为遮挡,典染清楚地看到了那一块一块分布不均的红痕,她不得不在心中默默感叹,“沈骞真的是深藏不露啊。”


    被欣赏过后的葛迪佳再次要走,典染反应有些激动,猛然将她抵在落地镜前,略带威胁道,“你等会,我想办法解决,但你不能换衣服,否则我会难过的!”


    典染口中的“难过”意为“难以通过”,当然与葛迪佳所理解的那样不同。


    于是在她茫然地不明所以之时,典染以最快的步伐跑了出去,留葛迪佳一人乖乖地依靠在墙边。


    冰凉的墙体吸吮着甘甜的芬芳仍不知疲倦地偷偷和少女的肌肤交换了温度。


    典染顶着凌乱的发丝回来时,葛迪佳缓缓地从冰冻的时光里苏醒。


    “把这个穿上就好了。”典染说着将纯白色的西装外套搭在葛迪佳的身上。


    雪松的香气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肩膀。


    “沈骞的衣服?”葛迪佳有些惊讶,“他在店里?”


    “嗯……”典染眼神飘忽地点头。


    葛迪佳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快到营业时间了。


    麻利地穿上外套,她挽起长发走出来了房间,不容典染再拖延时间半分。


    前厅汇集的客人比往日多了许多,葛迪佳错愕地放慢了脚步,抬头发现了许久不见得前台主管李辉正站在门口接待。


    “什么情况?”她疑惑着想要去找人问清楚,典染忽然拉着往内场走去。


    长廊的灯与地面上的蓝色小花,相互照应,营造出星海似的浪漫。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葛迪佳的眉心皱得更深。


    来往的男女老少从她眼前如幻灯片闪过,酒保端着站满高脚杯的托盘穿梭,俨然“酒家”不再是酒吧,而是要举办一场酒会。


    葛迪佳环视着每一个角落,处处透露出令她心跳加速的神秘。


    不远处的吧台里,沈骞的小侄女纪钟歆疲惫不堪地坐在高脚凳上吹刘海。


    “心儿?”葛迪佳唤了一声,没能得到回应,她只能穿过人群向纪钟歆靠近。


    然而却差点与迎面走来的人撞到一起。


    对方是个恬静的女孩,脖间悬着一枚银色的帆船吊坠牵扯着葛迪佳的注意力。


    那枚吊坠很好看,可惜有些旧了。


    她这般想着,在与女孩擦肩的瞬间,舞台上响起了手风琴的悠扬。


    沈骞背坐在追光下,白色衬衫上隐约的蝴蝶提花随着他的演奏而翩翩起舞。


    “sol sol sol mi mi sol,sol do la sol sol……”


    轻松欢乐的韵律跨越了几代的经历,将葛迪佳定在原地。


    耳旁传来了苍老又颤抖的声音,“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


    蹩脚又不熟练的赫哲族语言每一个音节足以让葛迪佳平静。


    手风琴流淌《鄂伦春小调》的刹那,葛迪佳耳畔炸开松针簌簌声。


    记事起,躺着奶奶身边听她唱童谣才能入睡的女孩在跌跌撞撞地迷雾中,摸索到了返程的方向。


    “李奶奶?”她转过身,看到了真实的曾经。


    老太太见到葛迪佳后混浊的眼眸中盈上了欣喜,“佳丫头。”


    亲切的称呼打破了音符的流畅度。


    沈骞的手指错乱地摁在琴键上,他如同锈涩的旧物件背负着沉重的回忆艰难地从过去转到现在。


    隔着人海对望,那一目光里长存着他与葛迪佳初见时的蓝色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