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的燥热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三河城，鱼龙混杂的黑市，永远笼罩在一种潮湿而晦暗的氛围里。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药材、生锈金属与不明血腥混合的古怪气味。


    叶凡穿过一条狭窄的巷道，脚步声被两侧摊贩的叫卖与窃窃私语吞没。


    他停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当铺门前。


    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匾，刻着一只看不出样貌的怪鸟。


    推开门，一阵沉闷的灰尘扑面而来。


    柜台后，一个瘦骨嶙峋的掌柜正用一块脏布擦拭着一个生锈的算盘，眼皮都未曾抬起。


    叶凡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枚温润的玉佩放在了柜台上。


    玉佩上刻着繁复的阵纹，散发着微弱的灵力波动。


    算盘声停了。


    掌柜那双浑浊的眼睛终于从算盘上移开，落在了玉佩上。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甲里还嵌着黑泥，将玉佩捻了起来，对着光线不足的油灯照了照。玉佩上的阵纹在他的审视下，似乎黯淡了几分。


    “东西不错，可惜灵气快散尽了，是个将死之物。”他放下玉佩，视线这才缓缓上移，打量着兜帽下那片阴影，“想换钱，还是换东西？”


    他的声音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干涩而刺耳。


    “换消息。”叶凡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


    掌柜来了点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哪里的消息？谁的消息？我这里童叟无欺，但消息的价钱，可比死物贵得多。”


    “天风城，叶家。”


    听到这四个字，掌柜浑浊的眼球里精光一闪，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弧度，露出几颗黄牙：“原来是大家族的恩怨。这种消息最值钱，也最要命。”


    “所有近况，特别是关于叶云的。”叶凡补充道，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叶云？”掌柜笑得更开了，“那位可了不得，天风城的新贵。他的消息，得加钱。”


    叶凡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掌柜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那兜帽下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他自讨没趣地撇撇嘴，收起那副嘴脸，将玉佩扫进抽屉。


    “等着。”


    他转身走入挂着布帘的内堂，片刻后，拿着一枚黑色的玉简走了出来，丢在柜台上。


    “最新的，三天前的消息。看在你是新客，不额外收费了，下次可没这么好说话。”


    叶凡拿起玉简，转身离去，没有半句废话。


    他寻了一处僻静的客栈，关上房门。桌上有一套粗糙的茶具，他倒了杯冷茶，握在手中，指尖的灵力这才探入玉简。


    冰冷的信息流毫无阻碍地涌入他的脑海。


    叶家声势大涨……与丹盟合作愈发紧密……获得大量稀有药材……


    信息流忽然变得刺眼。    叶云，因“揭发”叶凡盗取家族丹方有功，又在近期丹盟考核中表现优异，被家主与长老会一致决定，破格提拔为家族执事。


    他甚至被特许进入家族的藏经阁第二层，接触到了部分核心功法。


    叶凡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执事，那是他曾经的位置。藏经阁第二层，那是他成年礼后才能获得的机会。如今，这些都成了踩着他的尸骨上位的贼人的囊中之物。


    “咔。”


    一声轻响。


    他低头看去，手中的茶杯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裂纹无声地蔓延，很快布满了整个杯身，却诡异地没有碎裂开来，杯中的茶水甚至没有一丝晃动。


    叶凡松开手，任由那只布满裂纹的茶杯立在桌上。


    叶凡的面色平静，心中却有暗流涌动。


    玉简中的信息继续浮现。


    上面详细记录了当初陷害他的几位长老的名字。三长老，五长老，七长老。每一个名字都曾代表着慈祥与威严，是他年少时尊敬的长辈。


    如今，这些名字后面跟着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清单。


    三长老，那个总爱捋着胡须教导他“家族荣耀高于一切”的老头，名正言顺地接管了他父亲一手创立的丹药商铺。叶凡的脑中甚至浮现出三长老那张故作痛心疾首的脸，嘴角却忍不住想扯出一个冷笑。凭三长老那点可怜的经营头脑，父亲的心血不出半年就得被他败个精光。


    五长老，一个附庸风雅的收藏家，将他母亲留下的所有法器和古玩字画，以“代为保管，以免落入贼人之手”的名义，尽数搬入了自己的私库。


    文字冰冷，却能勾勒出那些人分食血肉时丑陋的嘴脸。他们不仅瓜分了产业，还联名上书，将他父母的牌位从宗族祠堂的核心位置移到了偏僻的角落，理由是“教子无方，致使家族蒙羞”。


    他以为这便是全部的丑恶，神魂的刺痛也渐渐化为一片麻木。


    然而玉简末尾，一条不起眼的记录让他的呼吸骤然停顿。


    那是一笔资金流动的记录。


    在事发前一个月，有一笔巨额的、来路不明的灵石，通过七个不同的黑市钱庄，经过数十次拆分与转移，最终汇入了三长老的私库。


    玉简上将每一笔的流转途径都标记了出来，清晰得让人不寒而栗。


    这笔灵石的总量，足以买下半个三河城。这绝不是叶家几位长老能拿出的手笔，更不是他们那点贪婪能够驱动的价码。这是买命钱，是买下一个大家族嫡长子性命与名誉的钱。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场家族内部的权力倾轧和贪婪导致的悲剧。


    直到看见玉简最后附上的那句批注。


    “资金源头无法追查，其背后势力，权限高于叶家长老会。”


    客栈房间内一片死寂。


    叶凡缓缓放下玉简，之前那股几乎要撑裂躯体的怒火，此刻却退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片彻骨的冰冷。原来，叶云和那几个长老，不过是别人手里的刀。


    真正要他死的人，藏在更深的雾里。


    他拿起桌上那只布满裂纹却没有碎裂的茶杯。


    指腹摩挲着杯身上尖锐的纹路，像是抚摸一道道结了痂的伤疤。他盯着茶杯，脑子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叶家，长老，叶云。    这些曾经在他心中重若千钧的名字，此刻竟显得有些可笑。一群在泥潭里争食的鬣狗，却不知自己早已被真正的猎人圈进了牢笼。他们得意洋洋地分食着他的一切，却没意识到自己叼起的每一块肉，都早已被猎人标好了价码。


    买他一条命，搭上半座三河城。


    叶凡的嘴角忽然扯了一下，那弧度无声无息，带着几分荒唐的自嘲。他还真没想过，自己这条贱命，居然能值这个价。这算是……对他这位叶家“废人”最大的肯定？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眼中的嘲弄便化为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不再端详那只茶杯。


    这东西就像他过去的生活，他的身份，他的信任。已经千疮百孔，却还勉强维持着一个可悲的形状。


    留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的五指缓缓收拢，力道沉稳而均匀。没有青筋暴起，没有关节发白，只是平静地施加着压力。


    “嗤……”


    细密的碎裂声取代了爆响，像是冰面在重压下呻吟。那只顽强维持着形态的茶杯，在他掌中被一寸寸碾碎、研磨。


    他松开手。


    没有碎片四溅，只有一捧细腻均匀的灰白色粉末，从他指缝间流下，在桌面上堆起一个小小的、规整的圆丘。微尘在昏暗的光线下飞扬了片刻，便又重新归于沉寂。


    叶凡拍了拍手，将残留在掌心的粉末掸得一干二净。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堆整齐的“骨灰”，转身推开了房门。


    “小二，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