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认出,纹身,试药

作品:《在深渊点燃星火

    冷白的无菌灯将操作台照得分明,林霜序注视着着心电监护仪上规律跃动的绿线。实验体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状态。这次要试验的是他最新研发的两款新型药剂,理论上能激活细胞再生。


    实验药品已经在三十个肌肉组织的培养皿中进行验证过,效果显著,也没出现什么排异反应,但还是要在人体上试过才更放心,所以林霜序向上面索要了实验体,却不想这次给的是个好人。


    "等试完药就放你走。"这句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化作无声的叹息。机械臂精准地将昏迷的躯体转移至手术台,灯光被调至最强亮度,将手术台上那具躯体照得惨白,也或许是失血更多而导致的惨白。


    灯下,林霜序表情淡然,唯有那双眼睛泄露着复杂的情绪——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银亮的手术刀在他指尖旋转出一道寒光,随即落下,稳稳地压在实验体胸前被清洗干净后显得格外破烂的衣服上。


    "刺啦——"


    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了残破的布料。林霜序沿着人体中线缓缓下划,布料随着向两侧分离,露出苍白而紧绷的皮肤。紧实的肌肉线条和满身荣耀的伤痕在冷白灯光下分毫毕现,充满着力量感。


    整个手术室安静得可怕,只有布料撕裂的细微声响,和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林霜序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手术刀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喉结滚动,咽下酸涩,林霜序强迫自己聚焦在刀尖轨迹上。冷光掠过苍白的皮肤,刀尖划到胸骨下段,心口正中的位置时,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布料被割开的边缘下方,胸骨左侧皮肤上,也就是心口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抹异色。是一朵霜花的轮廓,一朵红色的霜花,线条略显模糊,边缘晕染开,像是被粗暴地清洗过,却没能完全洗掉,反而在皮肉上留下一种挣扎过的、褪色的印痕。


    林霜序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手术刀险些脱手,他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冰冷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一股寒意却直直灌进他的心脏,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


    "怎么会..."


    他死死盯着那具苍白的身体,记忆里带着温度的身影与眼前毫无生机的躺在手术台上的身影重叠。林霜序颤抖着前拨开那具身体遮住面容的凌乱的头发,正是他曾经的爱人。


    林霜序猛然咬住舌尖,铁锈味在口腔蔓延,冷汗沁满了额头,指尖也不可抑制地震颤着 。他将手术刀放回托盘上时,金属碰撞声惊醒了他。


    不行!冷静!冷静!无论他是谁,现在他只是实验体C72!一个暂时的完美的新药试验体罢了!只是实验体,只能是实验体!


    林霜序猛然深吸,冰冷的空气似是越过防护服呛进肺里,带来一阵刺痛。喉结剧烈滚动两下,他死死攥住操作台边缘,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才勉强将神经重新绷紧。目光转向器械台时,两管药剂整齐地排列在托盘上。


    一支是幽蓝色的液体,代号“终焉”,是他的最新杰作,暗含着足以溶解细胞的致命酶解物,旨在无知无觉间迅速而全面地摧毁身体机能,也是本次实验的主要目的。


    另一个试剂瓶的标签上印着复杂的螺旋分子结构,代号“涅槃”,能够极短时间内刺激细胞超速分裂,达到愈合的目的,在激发精神潜能上面也有一定效果。是“终焉”的解药,又或者称为缓释剂更为恰当,毕竟“终焉”的副作用无法预估,“涅槃”的效果也犹未可知。


    林霜序的手悬在幽蓝药剂上方凝滞了半秒,最终还是绕过了那支可能会对重伤的人具有死亡威胁的注射器,紧紧攥住了标注"涅槃"的试剂瓶。橡胶塞被针尖刺破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啵”声,在死寂的实验室里异常清晰。


    淡金色的药液顺着针管缓缓攀升,他垂眸注视着注射器刻度,在达到剂量后停了下来。不再犹豫,林霜序俯身将针尖对准实验体C72手臂上预留的静脉通路,稳稳地推了进去,又将其四肢牢牢固定住。在托盘上放了一支抽好高浓度麻醉药的针剂,以防实验体醒来后不好控制。


    药效发作的速度远超预期。


    几乎是在刚推注完成,被清洗过的发白的翻卷的皮肉边缘,慢慢溢出红中带着一点淡金色的血液。随着血液的流淌,断裂的肌肉纤维精准对接绞合,创面中心迅速隆起为饱满的粉红肉芽,向上生长,吞噬着创口的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新生的表皮薄如蝉翼,覆盖在肉芽之上,迅速与周围肌理融合,只余一道嫩粉的痕迹。那痕迹也飞快变淡、收缩,最终彻底消失。暴露在视野中的深可见骨的创口,数息之间,连一道疤都未曾留下。别的隐在衣服里的伤口也应是如此。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平稳的绿色波形线似乎猛然间受到了刺激,疯狂地扭曲、拔高!尖锐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手术室的平静!林霜序的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猛地看向手术台。


    那双本是紧闭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两道漆黑的目光直刺而来。瞳孔在药物作用下有些缩小,却被人为的努力地扩大。从那双眼睛里涌出的震惊与哀痛如同实质,穿透十年光阴,将林霜序钉在原地。


    一声混着血沫的呜咽从岳钧的喉间溢出,极其沙哑,脖颈上的青筋暴起,被束缚带勒出的青紫与苍白的皮肤也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反差,而墨色瞳孔始终牢牢锁定着防护面罩后的那双眼睛。


    "林——霜序——原来你真的......选了这条路......你知道你背后是什么吗?为什么啊?"


    岳钧吐露的破碎的音节裹挟着监测仪的嘶鸣,字字句句满是悲哀与不解,随后他忽然笑了,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嗡——!


    林霜序的脑子彻底炸了!他认出来了!防护面罩下,他的脸血色褪,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头顶。彻底回不去了!岳钧认出他了!他知道了!不行,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不要再说了!


    肾上腺素在不安下狂飙,林霜序眼中厉光一闪,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抓起旁边那支预装好的、大剂量的速效麻醉剂,向岳钧扑去。


    手术台上,岳钧被禁锢的身体无法做出任何的反抗,惟有颈侧青筋暴起,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着扑来的身影——那个曾与他并肩的人,此刻眼中带着决绝。


    林霜序几乎是撞向手术台,左手死死扣住岳钧的脖颈。隔着无菌手套,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他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几乎要掐进血肉里。右手的注射器裹挟着破空声,精准刺入剧烈搏动的颈静脉。


    "噗嗤——"


    针尖刺破皮肤,穿透血管壁的触感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指尖,拇指才毫不犹豫地压下推杆。冰凉的麻醉液顺着血管奔涌而入,他看着岳钧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却不敢有丝毫松懈,直到最后一滴药液全部推进去,直到那双眼睛终于缓缓闭上。


    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也终于变回了之前那般的平稳的折线。


    林霜序的膝盖重重磕在手术台边缘,左手依旧死死地按着他的脖子,右手紧紧攥着那支已经推空的注射器,针头在注射完后就已经被带了出来。针眼在“涅槃”残留的药效下飞速愈合,已经了无痕迹了,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


    林霜序防护面罩下传来粗重的喘息,白雾在透明防护面罩上凝结成水珠,顺着弧度滚落。他弓着脊背,整个人往下滑,靠在手术台上,防护服包裹的身躯微微颤抖。监控仪的警报声已经停歇,唯有心电监护屏上的绿线依旧规律跳动,却比先前更加微弱了些,比之前的深度麻醉更彻底。


    终于,林霜序缓缓爬了起来,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场吸引,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向那被划开的衣襟之下,落向那道褪色的霜花纹身。在惨白的灯光下,那模糊的淡粉色霜花显得格外刺眼,格格不入。


    那枚纹身,是他们爱得最炽烈时,那人背着他去偷偷烙下的印记。因为他曾无意间提过,他想让爱人身上留下他的痕迹。


    至于为何偏偏落在这最贴近心跳的地方?岳钧曾抚着刚纹好不久的图案,嘴角的笑意漾着温柔,告诉他:“霜序,因为你住在这里。我的心上人,自然要待在心上,刻进骨血里才安心。”


    从此,岳钧左胸心口的位置,纹上了一朵精致而醒目的红色霜花。红色是林霜序骨子里偏爱的热烈与骄傲,而“霜”字,又恰好嵌在他的名字里。


    泪水在那刻瞬间盈满了林霜序的眼眶,他心口被岳钧那份炽热而郑重的爱意填得又满又涨。林霜序紧攥住岳钧的手,急切地不带思考地说出,“那我也去纹一个,纹你的名字,或者……”


    话音未落,岳钧却果断地摇了摇头,温热的指腹轻轻拭去他颊边的泪珠,眼神里是不容错辨的认真与疼惜。


    “用不着的。” 岳钧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你怕疼,所以我只希望你分毫无损,爱意并非只此一种表达方式。”


    随即,岳钧从口袋中取出一个丝绒小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条材质珍贵却做工略带粗糙的项链——坠子是一枚小巧圆润的苹果。他将项链轻柔地戴在林霜序的颈间,冰凉的金属贴上肌肤,带着他掌心的炽热的温度。


    林霜序指尖摩挲着那颗苹果吊坠,不自觉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听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喜欢苹果。它不止是甜,更喻示着平安顺遂。这条项链,我期望它可以代替我在你孤单时陪着你,护佑你岁岁平安,无灾无难。” 那话语,沉甸甸的,是岳钧所能给予的最深切的祝福与祈愿。


    自那天起,那枚温润的苹果坠子一直待在林霜序的颈间。日升月落,寒来暑往,金属链条被时光摩挲得愈发光滑锃亮,那小小的苹果吊坠也浸染了他温热的体温。


    这十年间,它成为了林霜序生命底色中一抹永不褪色的留念,纪念着年少时的深刻爱恋,却也提醒他终归陌路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