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雪山位于上京城边郊，因常年浓雾环绕得名。


    昔陌站在山脚下，心里涌上万分感慨。


    许多年前，雾雪山是他母亲长大的地方。


    那时候雾雪山还叫雾草山，因满山种植能解万毒的“雾草”。


    种植它们的是一个名为“采桑族”的民族，采桑族以制药而闻名，他母亲恰好是族内最会制药的女子。


    他小时候母亲也常常带他来雾雪山摘些草药，忙里偷闲，也跟着母亲学会了一些解毒的方法。


    “害怕了吗？”林清闲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微笑看他。


    “我若说不怕，殿下恐怕也不信吧。”昔陌淡淡道。


    “你害怕什么？”


    “怕鬼，怕通过不了不了。”昔陌喃喃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会害怕这些不奇怪。”


    林清闲赞同道:“这倒确实。”


    “殿下，回公子。”穿着军装的男人上前行了一礼，“属下已将山路清理完毕，即刻便可上山。”


    “哦？镇抚使大人，原来你也在这。”林清闲笑着跟他打招呼。


    “陛下派我和同知大人前来保护殿下和公子。”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上山吧，殿下，公子。”


    虽然时机很不合宜，但他刚刚的语气，真的很像在说“去死吧”。


    昔陌边爬山边有闲工夫想别的，好不容易登上山顶后，他才终于扶着膝盖大喘气。


    镇抚使带着其他人在他身后作揖，“回公子的二等测试属下不便参与。若遇危险时，属下会带人出现的。”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开，隐匿于四方各处。


    昔陌沉默了一会儿，走到林清闲身后。


    “这里竟然有个村子。”看着眼前的村庄，林清闲喃喃道。


    昔陌不知道说什么，“嗯”了一声走进村子。


    说是村子，其实里面已经没有村民了。整个地方空落落的，凄冷寂静。


    看着母亲的故乡变成这副模样，昔陌心口一酸，忙转移话题:“不是说这里闹鬼吗？我看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的样子，就算真闹鬼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吧。”


    林清闲笑呵呵地走近他:“说不定这里其实有很多人呢，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昔陌:“……你这个人，他正经吗？”


    “谁知道呢。”他把手揣进袖子里，看了他一眼，道:“不过我劝师弟还是尽快寻个住的地方，不然等到了晚上，就有的我们受喽——”


    昔陌还是不太习惯被他叫作师弟。


    他走到离他们最近的一间屋子底下敲敲门，没人应，正当他道声“打扰了”打算直接开门进来时，眼前突然闪过零碎的画面。


    他看见黑夜里有人在狂奔，密室里人们相依着取暖——


    还看到他自己，走到了最里面一间屋子，开门走了进去。


    昔陌:“……”


    “……师弟？”


    昔陌:“啊？”


    他缓过神来，林清闲站在身后微揽住他，担忧道:“你方才是怎么了？突然间呆愣住了，还想要晕倒的架势。”


    昔陌捂着额头向前一步，一只手撑在墙壁上:“……可能方才被风吹得，头突然特别晕。”


    “这样啊……没事就好，若是染上风寒可就麻烦了。”林清闲道。


    昔陌嘴角抽搐。


    麻烦你别咒我好嘛？


    他撑着墙壁向后退，晃晃头，神志逐渐清明。


    刚才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这雪山还有致幻效果？


    他以前来的时候怎么没有。


    “师弟？”林清闲喊他。


    昔陌抿抿嘴，向深处走去:“……这间没人，不然我们去里面看看吧。”


    他数着身侧略过的房屋，按照画面里的模样，停在了第六间屋子。


    他犹豫好久，伸手推开房门，传来“嘎吱——”一声，在寂静的雪山里显得有些诡异。


    屋子里家具齐全，是可以长久生活的模样——它甚至还有两张床，简直就像是为他们准备的。


    “哇，该说师弟眼光好还是运气好呢，这个屋子正好适合我们。”林清闲小女生样坐在床上，“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住，等结束后应该给人家赔个礼。”


    我看你一点也不愧疚的样子。


    门口正对窗户，四面透风，在雪山这个地方，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居住地。


    他记不清十几年前这里有没有这样一个屋子，但。


    “有没有人住，等晚上不就知道了？”昔陌关上门，看了眼没有玻璃的窗户——或者应该叫它一个洞。


    “有道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林清闲问道。


    昔陌坐到另一张床上，“不知道，这地方乍一看没什么异样，静观其变吧。”


    “好主意。”林清闲丝毫没有身为太子的端庄，大大咧咧躺在床上:“那你静观着吧，师兄我要休息一下，等你需要辅助时再来找我吧。”


    这床又冷又潮湿，昔陌坐了一会都觉得屁股湿，他竟然能躺上面？


    这人下限太低了，怪不得师父让自己离他远点。昔陌斜睨他几眼，也很没下限地躺在上面。


    晚上可是要在这里睡觉的，还是早点习惯好。


    他爬山也爬累了，只想在上面休息一下，顺便思考思考那时的幻觉是什么鸟玩意。


    可他竟然莫名其妙睡着了，等醒来时，只觉鼻塞头疼，浑身无力，仿佛刚刚跟一只牛干过架。


    身上披着属于宿敌的外袍，一旁传来微弱的光亮和温暖。


    他坐起身看着烧火的林清闲，哑声道:“怎么回事。”


    “出师不利。”林清闲道。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截小木棍，扒拉着火里的木炭:“我们都忽略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在这么冷的地方，应该趁早点起篝火，而不是缩在冰床上睡觉。”


    “……”昔陌吸吸鼻子，不服气道:“殿下也睡觉了。”


    “我只是休息，闭眼假寐。”他随意摊摊手，“不过我白天说什么来着，‘染上风寒就麻烦了’，这下好了，有得你麻烦咯。”


    昔陌:“……”


    他趁林清闲不注意扔开他的外衣，走到一旁烤火，“……这是木炭？哪来的？”


    林清闲指指门外，“皇城司那些人拿的呀。我们是来测试又不是雪山求生，当然需要物资帮衬了。”


    昔陌烤着火没说话，林清闲看见他丢了自己的外衣也没在意，递给他一块干粮:“饿了吗？吃一个。”


    昔陌看了眼他的手，接过。


    刚拿到手还没捂热，不知哪里传来敲打声。


    昔陌一愣，忙打起精神，皱眉四处打量。


    又一声传来，似乎是石头敲击墙壁的声音。


    林清闲还自在地烤着火，仿佛一切跟他没有关系。


    又一声响起，昔陌看天看地看左看右，最后看向了脚下。


    似乎是地底下传来的声音。


    敲击声愈来愈频繁，声音也愈来愈大。


    林清闲放下小木棍，看向门外:“师弟。”


    昔陌:“什么？”


    林清闲:“你信得过我吗？”


    当然信不过了，昔陌:“……你说这干什么……”


    林清闲:“一会我说一二三，说完之后，你就赶紧跳窗。”


    昔陌默默藏起干粮:“……所以我为什么要……”


    林清闲:“听话。”


    短短两个字，不容置疑。


    昔陌沉默许久，才应道:“……好。”


    林清闲满意点点头，低低地说道:“一——”


    远处似乎传来奇怪的声音。


    “二——”


    这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仿佛……不，声音的主人就是冲他们而来。


    “三！——”


    话音刚落，本就不牢固的门突然被庞然大物撞开。


    昔陌敏捷闪开，顺手捞起了一个东西，跳窗而去。


    他站在外面的地上，向后看去，林清闲刚好从另一边窗户爬了出来，走到他身边:“没事吧。”


    昔陌摇摇头，看向被撞得摇摇欲坠的小破屋:“这是……怎么回事？”


    他探头往里望去，这才看清破门而入的是一个巨大的肉球——或者说是一个很胖很胖的人。


    他没有攻击两人，只是不断急切地吃着地上的干粮，碎渣掉的满地都是。


    地下还是传来敲击声，透过那人“吭哧吭哧”的声音传来，可见音量极大。


    昔陌一惊，下意识往后退，后背贴上一个温热的胸膛:“这是一个人吗？”


    他一愣，忙闪开。


    林清闲接着道:“他是这里的村民吗？为什么白天的时候没出来——哦师弟，你还帮我把衣服拿出来啦，多谢！”


    昔陌身子一僵，低头一看，才发现他慌乱中随手拿的东西竟是林清闲的外衣。


    他尴尬笑笑，将衣服塞给他的主人。


    两人份的食物不多，那人很快吃干抹净，擦擦嘴，躺在地上不动了。


    他……不会死了吧？


    昔陌皱眉看去，犹豫许久，向前踏出一步。


    “唉！”林清闲伸手没拉住他，看着他停在那人不远处，问道:“那个……你还好吗？”


    那人没有理他，静静地躺尸。


    昔陌又靠近一步，半蹲着:“你是这里的村民吗？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人还是没有理他，张着嘴不断做着口型。


    昔陌看出来几个字，“‘饿’，‘木’，‘木’？什么意思。”


    他这才发现这人的眼睛被人挖去了，空洞洞的，舌头也被人砍了，所以说不出话。


    他只觉浑身上下被冰锥覆盖，又冷又疼，“你是什么人，有名字吗？”


    出乎意料的，他听到“名字”两个字后，忙爬起身。


    他看不见昔陌，不断扑腾着胳膊向四周摸去。


    昔陌鼓起勇气将手给他，他抓住他的手后，高兴的晃了晃，竖起一只肥肥的手指，在他手里划拉着写出一个字。


    “木。”昔陌轻声道，“是你的名字吗？”


    木高兴的点点头，突然闻到了什么东西的样子，在他身上嗅了嗅，一个后撤步开始追他。


    昔陌吓了一跳，急忙跑开:“啊啊啊啊啊！你怎么了！你不喜欢你的名字吗！”


    在竹林时师父经常锻炼他的体能，勉强能与对方拉开一些距离。


    木跑得更快了。


    昔陌欲哭无泪，边跑边大喊:“……师兄，师兄！快帮帮我！”


    林清闲站在原地，两手放在嘴边喊，“师弟啊！你身上有吃的！把吃的给他！”


    昔陌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急忙从身上翻出藏的干粮，一个转身狠狠扔向身后，闭着眼睛狂奔。


    ……这场景怎么有些熟悉。


    这不就是他幻觉里的场景吗！


    不知道跑了多久，等他终于精疲力尽时，停下来喘口气，跌进了一个怀里:“嚯，原来你可以跑这么快。早知道应该让你去艺学系才对。”


    昔陌弱弱抬头，“师兄，你怎么……”在这。


    林清闲敲敲他的脑袋，扶着他起身，“我就站在原地没动，你绕着山跑了一整圈，又回到这里啦。”


    他察觉出不对。


    雾雪山明明大得很，采桑一整个民族都住在这里，怎么可能这么一会儿他就跑了一整圈呢。


    但他没问，他道:“那家伙呢？”


    林清闲抬抬下巴，“诺。”


    昔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木赤着上半身躺在雪地上，快乐地吃着干粮。


    他没有穿鞋，青紫色的皮肤踩在雪地上，头发也杂乱不堪，看不出样貌。


    原来只是饿了。昔陌松了口气，往旁边闪了闪。


    不过……


    昔陌蹲下身，看着啃干粮的肉团:“木，你很久没吃东西了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还是没有理他，想来也说不出话。


    昔陌起身叹了口气，开始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呔——”原本被木撞得七零八碎的小木屋里突然蹦出来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个拿着武器神色凶狠。


    林清闲踏出一步，“你们是什么人？”


    “什么人？哈哈，索命鬼！索得就是你们的命！”最中央的白胡子老头邪笑道。


    “本来想等着你们把那鬼东西引开再动手，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攻击你们？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养了他这么久竟然还帮着外人！”


    林清闲静静等他喷完，屈尊纤贵道:“我在问你们是谁。”


    “你聋了吗！我都跟你说了是索命鬼！”老头气极，指着林清闲骂道。


    一股舒爽涌上昔陌心头，他象征性拉了拉林清闲，挡在他身前:“大爷你冷静，别生气。你们，是雾雪村的村民吗？”


    “什么村民！那个村子里的人早几年前就死光了！”老头大手一挥，又指着昔陌:“你们又是谁！……算了这个知不知道没啥意义，今日！既到雾雪山，就是你们的死期！”


    “死期！”


    “对！死期！”


    老头身后的人群不断挥舞武器呐喊，廉价的气势把昔陌吓后退一步，身后隐约传来“呜呜”声。


    他一回头，木嘴里咬着没吃完的干粮，像狗一样匍匐在雪地上，表情凶狠，嘴里不断发出压抑愤怒的“呜呜”声。


    他们，竟然不是一伙的？


    “这狗东西，别人给你一点吃的就对着人家摇尾巴，没出息！”老头指着他骂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赶紧把他们杀了吧，我孩子还等着我回去给他吃肉呢！”一个中年妇女在人群中说到，看着昔陌的眼神充满了渴望。


    昔陌一惊，“……他们，想吃我们？”


    不知是雾雪村居民死光这个消息震撼还是那女人刚才的话震撼，昔陌突然觉得有些慌乱。


    耳边突然响起林清闲悠悠地声音:“凝神。”


    “镇抚使和同知大人都在，我们死不了——但他们就不一定了。”


    仿佛是为了验真他的话，正当那群人跃跃欲试打算对他们动手时，从四面八方蹦出来一群皇城司，镇抚使大人从他们身后走过，厉声道:“皇城司办案，这群人全都给我带走，一个都不能留！”


    “是！”人多势众，皇城司人手一把剑，成功制服了那群人。


    至于木……他也被制服住了，他个头大，力气也大，上了数十个皇城司才制住他。


    昔陌看得直皱眉，刚想开口:“他……”


    镇抚使走到他身旁:“回公子当真是聪慧绝顶，这么一个千古奇案竟然就这么结束了。嫌疑人已经抓到，剩下的就教给我们吧。”


    “恭喜公子，你的二等测试结束了。”


    *


    回到书院时，昔陌还有些恍惚。


    他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竹蜻蜓，是木被他们抓走时死命塞给他的，嘴里还不断嘟囔着什么。


    师从心站在桌子一侧，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问道:“怎么了，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


    昔陌:“……经历过那种事情，短时间内我应该都不会开心起来了。”


    他将竹蜻蜓塞在衣服里，抬头看着师从心，“老师，我二等测试怎么样。”


    “唔，我刚想说这件事呢。”师从心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卷轴递给他。


    “经过我和诸位老师和师兄的商议，从各方面对学生回文锦二等测试提供打分。”


    “其中除去满分最高分得了97，最低分73，而我和你林师兄。”


    他对昔陌眨了眨眼:“给你打了满分。”


    “总分得了629。云海书院异学系招生标准分数乃是500分，所以——”


    “恭喜你通过了二等测试，欢迎你入学云海书院，回文锦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