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织影出发时，珠珠特别交待，章女之眼除非她甘愿亲自献上，否则便有剧毒。


    他虽然妒忌，师妹总把师父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但她既然答应了与自己私奔，那替师父养好眼睛，也算报偿了恩情，他二人自可无牵无挂地走。


    于是，他在南海之滨哄骗章女与他成亲，又声称恩师重病，需章女之眼作为药引。


    章女心善，以为献出眼睛，就能换来夫君与她生死不离。


    可待她自剜双目后，林织影不仅头也不回地走了，还担心海族报复，下了禁咒将她困在岸上，再也回不去海中。


    取到章女之眼，林织影快马加鞭赶回寰日宗，却被眼前的景象吓懵了。


    那夜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守门的小弟子说，昌月尊上与珠珠师姐已有半月未曾出现。


    某种心念警醒着林织影，他飞快跑向师父住处，不顾礼法地撞开了门，卧房中黑灯瞎火，唯有闪过的雷电耀出一片刺目的白。


    他看不清却闻得到，欢好的气味裹在潮闷的雨腥气里，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鼻腔，令他扶在门框上，阵阵作呕。


    他的师父昌月尊上，清逸出尘的正道领袖，却与亲手养大的徒儿滚到了床上！


    若非他也是师父的弟子，此刻他便要唤醒整个寰日宗，好让大家看看，这对师徒究竟有多么不知廉耻！


    “师父轻些，我疼……”


    珠珠娇吟着，偏过脸来，含羞带怯扫过林织影的一眼，竟熄灭了他所有告密揭发的心思。


    昌月沉着声音，如雷霆般压在耳侧：“出去。”


    林织影心跳如鼓，撞得他几乎站不稳：“……是，师父。”


    “轰隆隆——”


    惊雷再度炸响，炽烈的白光中，他骤然看见，珠珠脖颈处有怪异的纹路漫上了下颌。


    可他一恍神，那纹路却又消失不见了。


    那是魔纹吗……？


    珠珠怎会长出魔纹？


    林织影从捡到珠珠时开始回忆，相伴相知六年来，师妹乖巧懂事，干净纯粹，身上亦无一丝一毫的魔气。


    她如何会是魔？她若是魔，即便自己没有发现，难道师父也发现不了吗？


    可那夜过后，昌月依旧如什么也不知一般，林织影再三试探询问，结果却被调去了外殿。


    那时，所有弟子都只能在外殿修行，内殿之中，唯有师父与珠珠。


    崔雪时与珠珠共感，她大约能猜到，珠珠是如何想的。


    珠珠是魔，不出意外，她也是被伏羲结界镇压的魔族之一，趁着结界破损时逃了出来，且用什么方法掩藏了魔气，才叫昌月与林织影都未发觉。


    然而她孤立无援，若贸然逃出寰日宗，一旦藏不住魔气，便有殒命之险。


    所以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潜伏在西殿，不仅成了正道尊长的徒儿，还爬上了她师父的床。


    可崔雪时有些受不住了，眼前的“昌月尊上”长着一张崔寂的脸，到了幻境中，他还不忘兑现“早一次，晚一次，入夜后他行使宗主特权”的诺言。


    或许魔族在这方面果真天赋异禀，昌月已被珠珠勾得三魂失了七魄了，珠珠在烹制章女之眼时，仍不忘添上几味助兴之药。


    崔雪时忍着恶心愤懑，将那碗泛着腥气的羹汤端给昌月，昌月想也未想便喝了个干净。


    先前，她同情章女遭人所骗，此刻却觉得，若非昌月默许、珠珠挑唆，林织影也干不出那丧心背德的事。


    相比于她，崔寂却是受用得很。


    他甚至听见昌月暗中说，修无情道的浣月都能与李特生个儿子，他又为何不能恋慕珠珠。


    崔寂觉得，眼前的“珠珠”虽是崔雪时的模样，性情却与她大相径庭。


    珠珠看似乖巧，却很豁得出去，为了撩拨她师父，什么法子都敢用。


    譬如此刻，昌月并腿坐于案前，珠珠竟连亵裤也不穿，扬了扬裙摆便坐在了他腿上，说要陪他温书。


    没多久，昌月就感到腿上一阵湿意，他伸手去探，竟摸到那下头，有颗会动的珠子。


    珠珠勾着他脖子，朝他耳中吹气：“师父，你是喜欢这个珠珠，还是那个珠珠？”


    崔寂与昌月一起害着臊，这般手段，崔雪时这辈子也使不出来。


    他的师姐向来只会嘴硬，真惹急了，便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果不其然，崔雪时见他一脸痴迷，急得恨不得揪他耳朵，心道这男欢女爱的戏码到底要演多久，这幻境是破还是不破了！


    崔寂虽不能回答，却宁愿在幻境里待得再久些，无论是乖巧主动的师姐，还是嘴硬心软的师姐，他都很喜欢。


    再者说，幻境之所以重复上演这些片段，只因于昌月尊上而言，这就是他宁死也不肯忘怀之事，毕竟天道尚存，仙魔有别，他对魔女珠珠的爱慕，也只能留在这幻境中了。


    而一切的变数，是从珠珠偷了灵器钥匙，潜入伏羲结界开始的。


    跟随昌月修习数年，她终于弄明白了，看守结界的“织影”灵器究竟是如何运转的。


    灵器结构巧妙，纵使她还不能将其尽数拆除，但只要让它停下一段时间，就有机会撕裂结界缝隙，让更多魔族逃出来。


    这晚，珠珠在昌月的羹汤中下的不是助兴药，而是助眠药。


    她将灵器钥匙护在胸口，赤着脚，悄悄逃往后山。


    “织影”结成的灵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能有一点失误，才能达成所愿。


    站在她的立场，崔雪时渐渐体会到，也许这不止是一个男欢女爱的故事。


    珠珠逃出结界时年岁尚小，又长得人畜无害，只要掩去魔气，她就很容易被人喜欢，魔族正是利用了她的长处，来为全族搏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她对昌月尊上有爱慕，可爱慕中又掺杂着利用，她似乎做了许多违心之事，可对正道修士动了心，才是最大的违心。


    透过珠珠的眼，崔雪时看见，她将分布在各个点位的灵器逐一阻停，整张灵网都黯了下去。


    可正当她松了一口气时，灵网忽然光芒大盛，向她反扑而来！


    珠珠被无数道灵流困于网中，在极强的灵压下，她周身魔纹浮现，怪异纹路爬满侧脸，再也不是曾经的可人模样。


    洞邸内，几位“月”字辈尊长齐齐出现，为首的，便是她的师父，昌月尊上。


    珠珠委屈地看他，嗫嚅道：“师父，我疼。”


    昌月脸色寡白，没有开口，一旁的芜月却是抚掌笑道：“昌月尊上真是好手段，”


    一个从结界破损处偷溜出来的魔女，竟在他们眼皮底下藏了六年有余，个中是非对错已无需裁决，浣月给了昌月一个眼神，他就已心下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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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摆在昌月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他把珠珠交出去，要么，他亲手处置了珠珠。


    珠珠的手脚皆被灵网捆着，见师父靠近，她只好凑上去，像只小兽般，用自己的脸去蹭他的脸。


    昌月祭出一样环状灵器，灵器浮于半空，投落的光芒将他二人罩在了一起。


    “珠珠，你还有话要对我说吗？”昌月面露悲悯，揽她入怀。


    死期将至，即便这个怀抱再温暖，也没有用了，珠珠闭上眼，哀求道：“师父知道的，我怕疼，你下手时轻一些，好不好？”


    “我何时说过，要对你下手？”


    “仙魔有别，师父若放过我，要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如何面对人间众生？”


    “从你入门的那天起，我便知道你是魔。可是魔又怎样？你跟在我身边，从未做过一件坏事……”


    珠珠看向满眼不舍的昌月，心底的憾恨中竟夹杂着一丝快意，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对他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而一眼就识破了她魔族身份的师父，竟还妄想对她网开一面，妄想与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简直可笑！


    “师父你错了！”她用尽力气大嚷着，脸上的魔纹因痛苦而变得扭曲狰狞，“我跟在你身边，日夜想的都是引诱你、欺骗你，你教我读古籍、造灵器，而我只感到恶心！因你造的灵器皆是用来镇压魔族，让我的父母族人不见天日，永世不得翻身！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我恨你！！”


    昌月被此话激得踉跄几步，穹顶上的灵器光芒收束，迫得他二人不得不贴近彼此，似要将对方融到骨血中去。


    崔雪时与崔寂同时反应过来，昌月是想把自己制成容器，再将珠珠封印在他体内！


    如若封印成功，结局就与幻境外相同，寰日宗只有昌月尊上，而再无珠珠。


    可此处既然是幻境，他们不可违背原主的意愿，但若这不是原主的意愿呢？！


    崔雪时刚要动，崔寂就已然出手了，他启动血契推远崔雪时，而后二人同时出手，只听一声巨响，穹顶灵器立刻被灵流击得粉碎！


    漫天金屑之下，昌月与珠珠再度拥抱在一起，许久都未曾分开。


    洞邸内再次大雾弥漫，崔寂与崔雪时十指紧扣，等到雾气散去时，他们已然身处殿中，林织影也在旁等候。


    “幻境破了，多谢。”林织影对崔寂颔首行礼。


    崔寂与崔雪时撩开眼前帷幔，殿中冒着森然寒气的冰床上，放置着昌月尊上与珠珠的尸身。


    现实与幻境不同，现实中，昌月以灵器为引，将珠珠封在了体内，即便永生永世无法再见，他也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六年前，我们初来寰日宗时，珠珠就已在他体内？”崔寂问林织影。


    “是，师父抽取了珠珠的神识，与魔气一并封进了他体内，是以他身体不好，皆因受魔气影响之故。”林织影道。


    “昌月尊上没让漉月尊上施一道禁咒来压制魔气吗？”崔雪时问。


    “漉月尊上提过，却是师父自己不肯，压制了魔气，他会感应不到珠珠。”林织影回答。


    崔寂沉吟片刻：“所以寰日宗灭门时，昌月尊上受到魔气影响，应是无法使出全力的……”


    林织影眼瞳中似有火焰灼烧，他握紧刀柄，恨道：“这帮假模假样的走狗！若不是他们，师父怎么会死！珠珠怎么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