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在失去所有重力的空间内，她跟某些熟悉的面孔面对面。


    这是由无数青紫肿胀的死人尸体构成的空间，没有一丝声音，所有尸体都沉默的睁大眼睛。她看见了许多张熟悉的脸，也许他们曾经是她的朋友，敌人，也许他们在某条街道上与吴乐乐擦肩而过。


    总之，吴乐乐握紧手中的弓箭，也许之前，她完全无法看见任何灵魂，迟迟无法复活家人，正是因为冰雪女王将这些人“冰镇”起来。在没打开冰箱之前，她并不清楚冰箱里面放了什么。


    她挣扎着从这片空间中脱身，可这片空间实在是太大了，吴乐乐吴乐乐思考了片刻，传送到她最为熟悉地方——冰雪女王的王座之前。


    她还没说出开场白，就发现王座之上的冰雪女王形态发生了变化。


    不仅是女王，整个镜宫也如同传说一般，变成了彻底由镜面构成的世界。而在这些镜子的中间，唯有冰雪女王没有任何倒影。


    “辉光之主？！”这家伙不是被她杀死了吗？甚至连女王也确定！难道就是这个家伙占据了女王的身体在搞鬼吗？吴乐乐严阵以待。


    辉光之主和冰雪女王的声音同步从那具躯体中响起，“怎么了，我的孩子。”


    “你为什么突然醒来？你做噩梦了吗？”


    吴乐乐沉默了片刻，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平静：“所以……其实辉光之主没有死，所以你也没有送我回去。”


    “你要知道，神明是不会死亡的。”不知道要如何称呼，现在已经是冰雪女王和辉光之主共同使用的这具神躯，她身上的每一块冰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是的，她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她明明已经做到了——在不久之前，她杀死了辉光之主。


    吴乐乐一时之间分不清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噩梦。在一开始，女王复活她，带她回到镜宫的时候，就询问她是否愿意回家。而她选择了复仇。


    “如果我当时就选择回家，是不是就会永远迷失在镜中世界？”


    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冰雪女王，那位神明温柔的说道：“只要你不醒来，你愿意留下，就可以获得永远的幸福。”


    冰雪女王拥有空间的权柄，因此跟辉光之主不同，祂依据吴乐乐的记忆，为她创造了一个永远轮回的镜中世界。


    “可那是假的。”吴乐乐呐喊道，“难道我一路走来，就是为了跟假象生活在一起吗？那我十年前就应该接受你的……啊。原来十年前，你就这样想这样做。”


    吴乐乐深吸一口气，“那为什么要复活我？我当时直接死掉不就好了吗？你就不用再搞一个什么镜中世界了。”


    难道这就是冰雪女王的仁慈和温柔吗？现在这个神不好说，但之前的冰雪女王，吴乐乐一直觉得自己其实很了解祂。被暴风雪围绕的镜宫温柔又静默，能与她说话的只有冰雪女王，虽然冰雪女王的躯体由寒冷的冰雪构成，心脏也被击碎，但祂确实给予过吴乐乐温柔。


    “因为我选择了你。”神明温柔的说道。


    “那现在的你，究竟是冰雪女王还是辉光之主？”吴乐乐问，她很难对如同母亲一般的冰雪女王举起弓箭。


    “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对于吴乐乐突然醒来，突然来到祂身前，这位神明并没有任何惊讶。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被辉光之主附体了？”话说出口，吴乐乐就意识到，不可能。


    因为祂们本就是一体啊！没有光就无法成像，光使镜子存在，而空间使镜像得已呈现。


    冰雪女王拥有空间的权柄，镜子本质上是空间的分界面，它标记了此岸与彼岸的边界。祂执掌空间，因此祂能够定义和操纵这个边界，镜面就是祂锚定的空间坐标点，在失去空间权柄之前冰雪女王可以通过镜面去往世界上任何地方，而那时整个镜中世界都是祂的神域。


    直到祂输了，因此只能将镜宫降落在人类现实世界中，被迫用暴风雪环绕自己，除了驾驶马车宣告雪季到来，哪里都不能去。


    而赢得空间权柄的辉光之主将自己的神域藏在水面之下，只要沉入水中，就可以抵达祂的神域。


    因此，冰雪女王才会说，她跟辉光之主既相同又不同，所以吴乐乐无法在任何一面镜中看见冰雪女王的影像。在此之前女王根本不用任何解释，吴乐乐自己就可以说服自己：因为是神明，所以镜子照不出来很正常。


    但实际上，因为冰雪女王其实是辉光之主的倒影吧。祂们既相同又不同，冰雪女王拥有具体的神躯，因而辉光之主拥有抽象的躯体，辉光之主对绝大部分人仁慈，对少部分人残酷，而冰雪女王对少部分人仁慈，对绝大部分人残酷。


    祂们选择了不同的人类，以世界为棋盘，进行一场神明的游戏。


    他们共为一体互相却又如此想杀死对方。


    在吴乐乐之前的每一次，冰雪女王都输了。直到这一次，吴乐乐为祂带来了胜利，因此祂完成了对自己的整合和统一，成为了真正的、最开始的那个祂。


    吴乐乐甚至想过，究竟是谁在搞鬼，但是完全没有怀疑过冰雪女王，这是一位仁慈又善良的神明。祂赐予吴乐乐第二次生命，赐予吴乐乐强大的魔力，满足吴乐乐的一切愿望。


    而现在，吴乐乐重新问祂：“我来到这个世界，真的只是偶然吗？”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这位神明更多的体现为冰雪女王的神性，也许正是因为辉光之主被吴乐乐“杀死”，而冰雪女王获得了胜利。


    “这个世界的历史上，曾经有过很多位勇者。”此刻，吴乐乐居然能够完全冷静下来，她思考了一下，“但他们的对手各不相同，有远古巨人，也有魔鬼……让我一度很奇怪，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现在看来，是因为你们吧。”哪怕面前只有一个神明，吴乐乐也依然说，“因为你们各自选择了不同的生命，让他们被迫参与一场无法拒绝的游戏，在这场游戏中，所有人都是棋子，只有你们两个是玩家。”


    “冰雪女王”点点头，不愧是为祂带来胜利之人，“没错，你真的很聪明。”


    “那我都为你带来了胜利，为什么不能让我离开呢？”这是吴乐乐最奇怪的一点，这个世界已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冰雪女王却依然要留下她？比起神明的控制欲，吴乐乐更倾向于有其他的理由。


    而冰雪女王只是微笑道：“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可以让你继续做那场美梦。”


    吴乐乐闭上双眼，她回忆了很多东西，比如说，因为冰雪女王的碎片而担心或者确实被扭曲的人们，因为这两位神明的赌约而死去的所有生物，还有因为冰雪女王输了，从而必须承担代价的阿芙拉……


    “不久之前，辉光之主将我送回了过去。”吴乐乐突然转变话题，“我的魔力与直觉都告诉我，这就是真实的过去。而我也更倾向于那确实是过去，因为辉光之主执掌时间，所以对祂而言这很轻松。”


    “但关于我的落点，是你决定的吧。”吴乐乐直视“冰雪女王”的双眼，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或者说，从一开始，让妈妈生下我，也是你的决定——”


    吴乐乐忽然回忆起在月光之下，母亲突然出现，催促她尽快离开。


    “当时也是你。”吴乐乐恍惚道。


    神明只是沉默的看着她，露出悲伤的表情，仿佛在说，祂真的很心疼吴乐乐。可这位神明的心脏早就被击碎了。


    在吴乐乐回忆起一切之前，她曾思考过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但却一直没有得到答案。这个问题是：人是由什么构成的？外表，记忆，和什么来着？


    之前她一直想不起来，现在她终于可以告诉自己，是经历。人是由外表，记忆，和经历构成的。


    如果她认可自己就是奥萝拉，需要按照别人的期待，完全沉浸在仇恨中，需要完成复仇，那她将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如果她失去吴乐乐的记忆，忘记吴乐乐的经历，活在奥萝拉的身体中，那她就是奥萝拉。


    “冰雪女王”温柔的呼唤她，“来吧，乐乐，我带你去休息。”


    “你实在太累了，你需要好好休息。”


    也许神明都是这样自说自话，不，是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这样。大家都只能听到自己想听到的声音，所以哪怕吴乐乐已经指出那是假象，但这位神明却依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吴乐乐平静地看着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神明。


    在不久之前的决战中，距离辉光之主还有几步之遥，罗瑞尔给了吴乐乐一个小礼物。因为这个东西的存在，所以她和哥哥哪怕多次冒犯神明也不会死亡。辉光之主也许以为人类不会发现，因此祂从未遮掩过。


    而当时，她将这个给了吴乐乐。


    吴乐乐当时并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看起来实在很像碎片，摸起来又冰冰凉凉，仔细看跟碎片却完全不同，很像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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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储存了很多魔力的宝石。总之她先收了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现在，她终于清楚这是什么了。


    这是两位神明力量的源泉，如果通俗易懂一点，那就是“神格”。因为神格只有一份，在某次的战争中祂们失去了神格，直到神格也如同祂们一般，一分为二，重新出现在两个孩子身上。


    因为他们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如果随意杀死其中一个人，那另一个人也会死去，他们会同步恢复力量。因而辉光之主让这两个孩子成为圣子和圣女，迟迟不愿杀死他们。


    所以两位神明虚弱无力，所以他们长久以来，只能不断挑选勇者，圣子，不断的选择各种生命然后赐福，试图杀死对方。也许对手不尽相同，但每一位勇者的诞生，都是祂们选择的棋子。


    此刻，吴乐乐将合二为一的神格拿在手中，“是因为这个吧。”


    于是，这位神明第一次变了脸色，吴乐乐惊讶自己居然在一位神明的脸上看到了如此复杂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思索，再到挣扎与纠结，直到最后，决定先采用怀柔的方式。


    “乐乐，我……”祂温柔的说道，试图唤起吴乐乐的回忆，吴乐乐曾在这里居住了这么久。祂试图向前走一步，伸出手，就像过去无数次安抚她那样。


    但吴乐乐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祂。看着这位曾经如母亲般温柔，如神祇般威严，此刻却暴露出凡人般恐惧的存在。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神明与凡人最大的区别，或许不在于力量，而在于永恒的生命让祂们忘记了该如何面对真正的“终结”。


    她为祂感到一丝悲哀。


    她缓缓举起了弓。


    这位神明的表情凝固了。


    但却被吴乐乐一箭射穿。


    冰霜凝结成的箭矢应该完全无法击碎祂的防御，何况现在的祂已经足够完整。


    可吴乐乐完全没用那个神格，只是使用自身的力量，哪怕这力量来源于神明的心脏碎片：“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其实我不受任何因果和法则的约束吧。”


    吴乐乐微笑着，再次与神明道别：“晚安，祝你做个好梦。”


    箭矢不断射出，最终这位神明的神躯也倒下。


    吴乐乐利用他们自身的力量，杀死了这两位神明的整合。


    永不停息的神明之间的战争结束了。


    “冰雪女王”温柔的看向吴乐乐，直到彻底闭上双眼，金色的光芒也完全消失：“谢谢你杀死我，终结我长久以来的痛苦……让我得已解脱。”


    吴乐乐分不清这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随着神明的死去，镜宫开始剧烈的崩塌，她将两片合二为一的神格捏碎，抛洒在大地上，于是这片长期被冰雪覆盖的大地化为绿洲，镜宫被深埋于绿洲下。


    吴乐乐就站在这片绿洲之上，目送金色和黑色的鸟儿从绿洲中升起。


    一直以来，她都在逃避。只要逃避就可以理所当然的缩在父母的羽翼下，可以不用面对任何问题，不用进行任何思考。


    许多的白鸟飞过。其中有两只是那么的特别。


    金色和黑色的鸟儿手牵着手，飞进白鸟群中。


    曾经束缚与引领她的光与影，就这样追随着鸟群一同远去。


    吴乐乐仰着头，看天空从晴空万里变成斜阳无边，随后太阳彻底落下，月亮爬上来。


    吴乐乐终于收回视线。


    她曾以为自己是为复仇而生的魔女，也曾以为自己是迷途的归乡者。


    她曾被仇恨的锁链捆绑，也曾被幸福的欲望诱惑。


    这一段路，她走了好久好久。


    她穿过高山大海，穿过沙漠，穿过神话，穿过别人的期待。


    她穿过冰雪，穿过火焰，在真实的废墟和虚假的家园中跋涉。


    最终，她发现，所有的锁链都是她自己戴上，所有的门也都由她自己打开。


    她不是冰雪女王的棋子，也不是谁的倒影。


    她就是吴乐乐。


    仅此而已。


    于是她往前走，在一切的尽头，吴乐乐看见一扇门。


    最终，她找到了自己。


    她握住年幼的自己手，一起往前奔跑。


    不再需要向这个世界告别了，因为她已是世界之外的自由。


    吴乐乐推开门，白色的光芒将她吞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