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苦枳》 太阳将落未落,远处只剩熹微的光,每每这个时候,学校总是一片静。
走读生们这会都回家了,留下住校生安静的在教室上自习。
“老宋,你找这学校怎么没点人气。”
宋南之今天跟着他爸来办入学手续,老宋非要展示一下他的超绝方向感,不让人带路也不许宋南之问路,硬生生带着儿子在校园里瞎逛了40来分钟,愣是没找着教务处。
这会两人又拐进一栋楼,好了,连人影都见不着了。
“什么没人气,会不会说话。这叫静谧,专门为学生打造的学习圣地!阿——嚏!”
这栋楼走廊两边都是房间,走道上没有窗户,黝黑一片,终年不见阳光,导致整栋楼都凉幽幽的。
老宋摸摸鼻子:“这大热天的,这楼里咋这凉快呢。儿子,咱意外发现了好地方啊,你以后搁教室学习学热了,就跑来着待会,避暑胜地啊。”
“low charge!low charge!”
耳机传来刺耳的女声,发出要关机的信号,震的宋南之耳朵难受。他皱着眉抬手把耳机扯了下来,随手揣进兜里。
“您老别扯这些了,要我说这教务处绝对不能在这鬼都不来的楼里,赶紧走吧,出去找人问问路。”
老宋很不赞同:“你怎么没有一点探索精神,什么东西都要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才是最好的,就像我们今天找这个……”
“得得得,您省点口水吧,受不了你了。”宋南之摆摆手,像是想要挥走绕在自己耳边的咒语。
“嘿,你这娃娃,你老爸我跟你说的都是道理,你要听啊。我们对这栋楼的探索还不到二分之一,你怎么能这么轻易下结论说教务处不在这楼里呢?”
“行,您找去吧,我尿急,找厕所去了。”
这倒不是为了偷懒,宋南之真想上厕所。
他依稀记得上楼的时候看见标识,厕所在走廊那边尽头,结果跑过去一看只找着女厕,里头还黑黝黝的。
宋南之纳了闷了,嘿,他老子别不是给他找了个女校,咋光有女厕没男厕啊?
宋南之一手叉腰,另一只手烦躁的抓抓头发。他寻思这楼里也没人,要不就搁这上吧,他真的尿急,男生这玩意哪能憋啊。
“有人吗?清洁工!进来扫厕所!”宋南之担心里边有人,还欲盖弥彰的喊了这么一嗓子。
等了两秒,啥动静没有。
“亲朋好友,父老乡亲们,我不是变/态,我真憋不住了!”
宋南之终于下定决心,一头扎进女厕里,快速的解决完,打算离开之际却听见最里的那个隔间传来细微的声响,一声沙哑的咳嗽还有衣料的摩擦。
宋南之咽了口唾沫。
这楼里说好听点是凉快,说实话那就是阴森森的,关键这楼里也不安个声控灯,到处黑咕隆咚的只勉强看得清。
讲真的,他现在腿有点软。
宋南之偏头看过去,厕所最里的隔间紧闭着,门锁处被一把拖把抵住,导致门无法从里面打开。
“有人吗?”宋南之皱着眉,这情况可不像闹阿飘,像校园霸/凌。
没人回应。
宋南之蹑手蹑脚走过去拿开了拖把,门打开来,宋南之与里面的人措不及防来了个突脸。
“啊啊啊啊!”宋南之一时没站稳,跌坐在地上,还好这地很少人来再加上天天有人打扫,所以倒挺干净。
“不是你咋也不出个声呢?”宋南之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从地板上爬起来。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脸上挂着彩,校服是脏的,还能看见一两个清晰的脚印。
“你没事吧。”宋南之往前走一步想搀人,却被躲开了。
“别碰我。”少年的声音冷冷的,平静的没有声线,眼神也是,阴郁、冷漠。
像电视剧里的不良少年,长得很帅的那种。这一幕,一度在宋南之脑海里存了好多好多年。
宋南之心想这人怎么这样,眼下这个情况怎么说自己也是帮了他吧。
少年重重推开挡在面前的宋南之,快步离开。
正常人在帮了别人还被人这么冷淡的对待后肯定会选择撒手不管,但宋南之不,宋南之热心肠还有中二病,“诶!需要帮忙吗?你那脸……”宋南之跟了上去。
“咔嚓——”清脆的,塑料断裂的声音响在寂静的空间里。
宋南之抬脚,碎的是一枚黑色的耳机,他刚揣兜里的。
少年也停下了,转身看见宋南之把坏了的耳机捡起来。
“耳机,我赔。”简单且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四个字。
少年伸手打算拿过耳机的尸体,宋南之却手一偏躲开了。他想的是一副耳机而已,是自己踩烂的,怎么好意思叫人家赔。
可这个动作落到少年眼里,却变了味。
少年的眼眸波动一瞬,伸出的手微妙的停顿在空中片刻,又迅速收回。
他没再说什么,快步走了,到达门口正好碰见来找小宋的老宋,并和老宋擦肩而过。
“儿子!你尿好没?”
宋南之从厕所走出来,老宋看见门口那标吓一跳。
“哎呦你个变/态!”老宋回头看一眼刚刚与他擦肩而过那人,“你怎么跑女厕所去了!还被人姑娘撞见了,你吓着人家没!道歉没!”
“什么姑娘,人是男的!”宋南之没好气道。
“哦,男的啊,这太暗,没看清。”老宋放下一点心。
“人短头发你也看不见啊?”
“那现在不也有挺多小姑娘乐意剪这发型吗。不对,重点是这个吗?”老宋又开始吹胡子瞪眼,“你好好的干嘛跑女厕所,得亏碰见的是个小伙子,万一碰见个姑娘呢,你名声就毁啦!人家以后见到我都要戳我脊梁骨,说‘哎呦,那老宋的儿子是个变态’!”
宋南之无奈:“我这不没找着男厕所嘛。”
老宋又问:“那刚那孩子咋也在女厕所,他是变/态啊。”
宋南之想起少年校服上那几个清晰的脚印。
“我哪知道?你少瞎猜,污蔑人家。教务处你找着了吗?”
老宋打哈哈,说这学校挺好,真大,带着儿子又逛去下一栋楼了。
*
刚在那楼里觉得凉快,这会出来宋南之又浑身冒汗。
终于是把入学手续办了,宋南之的成绩一直很好,转来这个学校,年级主任看了他的成绩立马拍板送他去理A班。
南大附中分ABC三个等级的班,高二年级理科A等级班就一个,整个年级的尖子都在这个班里。
老宋自然乐得开花,一个劲和人握手致谢。
“您太客气了宋爸爸,您愿意相信我们,把这么优秀的儿子送来我们学校,是我们的荣幸。”主任还是千篇一律的主任,带着大黑框眼镜,穿着条纹衬衫黑西裤,还有……
哦,这天还热着呢,穿的凉鞋。
宋南之不小心瞟到主任穿了袜子但还是漏风的大脚趾,实在没忍住笑,于是立马迎来了老宋的眼刀。
“咳咳,爸,我有点凉飕的。”大脚趾凉。
“南城这温度你凉个屁。”
这一遭倒让主任把话头引他身上了。
“南之同学啊,你在之前的学校成绩那么好,而且你之前是在京城二中,不得了的哇,全国排的上名的学校,怎么会转来我们这小学校的啊?南之同学是不是之前犯了点小错误,没事的,年轻人最不怕的就是犯错误,正所……”
老宋赶紧截住话:“哈哈,主任多虑了,南之转学是我的缘故,工作嘛,没办法。再加上这也是我老家,人到中年,念旧。”
主任听了好一阵道歉,又开始和老宋拉家常。宋南之却没什么心情听了。
*
“儿子,下学期和爸回南城吧。”
狭小的出租屋里只开了几小盏偏灯,大灯坏了老宋也一直没叫人来修。昏黄的灯下,宋南之发现老宋脸上的褶皱因为阴影显得更深了。
“回南城就能解决问题吗?”宋南之问,“她不是说原来住那套房过户给你吗?那是你应得的。”
“是爸没本事……”老宋低垂着头,双手交握在前方。
宋南之眼神落在那双手上,指尖泛着白。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问出那样的问题,这样寸土寸金的一座城市,老宋靠他在画室教人画画的那点钱,供他在京城二中无忧无虑的上了一学年。
“南城的学校像网上说的南方学校那样,有连廊吗?”
宋南之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弄得老宋一脸懵。
“有……的吧,我当年读书的时候有。”
“你当年有个屁,你小时候条件艰苦,学校都是平房,这些事你快嚼烂了。”宋南之没啥好气。
“那不寻思给你骗回去嘛。”
“啥时候的车票?”宋南之随手抓了桌上一个苹果啃,边啃边埋怨老宋尽买些谁都不吃放着长霉的水果。
“后天的,嘿,你小子说几遍了苹果洗了再吃!”老宋说话没一点威严。
宋南之摆摆手,拿着苹果回房间了。
*
思绪回笼,老宋和主任聊的差不多了,这时外边响起下课铃,学生们下晚自习了。
真是流水的学校,铁打的铃声。
宋南之先一步出了门,教务处门口这个位置可以看见连廊,这个连廊连着高三学生的专属教学楼,铃声才响没几秒,,就有学生疯了一样跑出教室、跑下楼梯。
发大洪水似的,宋南之看乐了,就想好像离开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去到一个自己不太熟悉的地方,也不过一件平常的事。
聊完天,主任还坚持要送父子二人一截,说顺便看看学校,其实就是带他们参观光荣榜来了,炫耀师资力量呢。
“南之爸爸,你放心,虽然咱们学校跟京城二中没法比,但在整个南城,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主任的吹嘘宋南之不想听,他被一旁的2017年度优秀学生荣誉榜吸引了注意力,榜首那张照片里的人他见过,就在不久前,那格阴暗的厕所隔间里。
*
陈妈在玄关处擦着鞋柜,门口传来咔哒的声响。
“少爷回来啦!”陈妈喊了一句,以便屋内的人知晓,因着手里忙着活,也没去迎人。
“今天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徐女士坐在客厅沙发上看财经报,手里端着一杯咖啡不紧不慢喝着。
而淮北感知到她语气里的不满,做好了下一秒咖啡泼在他脸上的准备。
“有事吗?没事我回房间了。”淮北的声音总是平淡又冷漠,死气沉沉的不讨人欢喜。
徐女士听到这个回答果然敛起了眉目,她很不满,抬头看着淮北,刚想呵斥一两句,却被淮北的样子堵住了喉咙。
淮北的一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仔细看还有些乌青,校服也脏了,那两个脚印此刻在明亮的灯光下更加明显。
徐女士的眉皱的很明显,淮北可不奢望这是心疼他的表现,他知道,他的母亲在嫌弃呢,嫌弃他这副狼狈样子。
果然,徐女士放下咖啡杯,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把自己收拾干净,这件事我希望你自己处理好,我不想某一天接到来自你们学校的电话,我很忙,没时间管你这些琐碎事。”
说完,徐女士就起身上了楼,没有一句关心,甚至一个表达担忧的眼神都不曾给过。
淮北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陈妈小心翼翼从厨房拿来了冰袋。
“小少爷,哎哟,这脸怎么回事啊,快,拿冰袋敷会儿。”
淮北接过冰袋,冲陈妈笑笑:“谢谢陈妈。”
“乖孩子,疼不疼,快回房间洗个澡,把衣服换下来,陈妈待会上来拿啊。”
等淮北洗完澡,陈妈拿着药膏上来了,淮北接过药膏放在一旁,没有要涂的打算,反而摸出卷子,打算写作业。
陈妈见状也什么都没说,只拿了脏衣服默默出了卧室,卧室门关紧后,她才微微叹口气。
这孩子,说难听点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她只不过是一个保姆,在怎么可怜人又有什么用,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夜深了,窗外只偶尔几声狗吠,混着蝉鸣。
淮家的灯都灭了,淮北坐在窗前,冷白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书桌上还放着陈妈送来的那只药膏,新的,未拆封。
隔着些距离的主卧内,徐女士也还没睡,她穿着真丝睡袍倚在阳台的栏杆上,在给淮启明打电话。
“你儿子今天在学校被人打了,你什么时候抽空去学校了解一下情况。”
电话那头传来冷冰冰的语调:“我没空,你怎么不去?”
“淮启明!那他妈是你儿子!我明天一早就要飞美国出差,一去就是三个月,你不知道吗?!”徐承惠吼出这句话。
“他自己会处理好的,我也很忙。”
说完这句话,淮启明直接挂了电话,任凭徐承惠怎么打过去都没再接。
徐承惠深吸一口气,打开微信给淮启明发过去一条信息:你自己算算多久没回过家了!你心里是不是根本没这个家?
回应她的,只有空白的聊天框和冷白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