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临空市的异能量波动很频繁，深夜回到家，她又接到调度中心的任务，完成后再困乏地回来，她有些恍惚。


    走出电梯，再几步到转角，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眼前，就在她家门口几步远的位置，正朝着电梯的方向走过来，看见她，那人脸上警惕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哥？”她一时以为自己好像在梦里，无厘头的梦，一个不应该出现访客的时间，出现了她想见到的人。


    他看着她，表情说不上开心，反而有几分被发现的难堪，“嗯，路过临空，本来想来看看你，但太晚了，就不想打扰了。你呢？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最近任务很多吗？”他说着说着皱了眉又加快了语速，下意识伸手上前，想检查她有没有受伤，随即又好像意识到什么，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从她再见到夏以昼开始，他对她时而是亲切熟悉，时而又可怖陌生，时而刻意地控制两人的距离，时而又强势地向她迫近。


    她觉得有些东西隔在两人之间，这个死而复生的夏以昼，和她温柔可靠的哥哥不一样了，好像有无数骇人的秘密在身上，她和他相处的时候也不由得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紧绷着像是怕戳破什么，让人疲累。


    可明明以前是那样好，他从小就是她的朋友、伙伴，几乎所有和她相关的事件他都是头号支持者，她上大学后第一次集训、第一次当上猎人出任务，他都会第一时间关心她、问她好不好。


    在爆炸案后的日子里，她是那么想念他，那么希望奶奶和哥哥能够再回到她身边，可现在他活生生地在面前，她却觉得两人还是分离着。她感觉心脏沉沉的，气氛也冰冷起来，她只淡淡回了句，“还好。”


    两人都察觉到了不自然，夏以昼退了半步，眼神黯然，嘴角像是被无力的小人扯了扯，“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加重了手里的动作，打开了门，她本该走进去然后把门关上，可是站在门口，听着他的脚步声，她却无法移动半步。


    她觉得生气又委屈，他深夜过来一脸疲惫，可如果不是碰到，她甚至可能不知道他来过，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最后她语气生硬地叫住了他：“你不累吗？要是没有急事，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


    等到夏以昼从沐浴的水汽中踏出来，她已经盖着被子躺下了，他轻手轻脚地关了灯，室内顿时暗了。床上，沙发上，两人各踞一方安静地躺着，明明两人白天都经历了令人疲劳的事情，但现在却都没有睡意。


    直到她开口“夏以昼？”，那是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他还是回应了，声音温柔，就和曾经很多次他应答她的声音一样，“嗯，怎么了？”


    “我睡不着。”


    “那你想要喝点助眠茶，或者听我说点什么故事，还是我们说说话？”他柔和的声音响起在黑暗里，让人安心无比。


    这样的对话，她曾经以为总是会出现在生命里的。她以为，他们总会找到猎人和飞行员共同的休息时间，然后一起回到家里，和奶奶度过平凡快乐的时光。


    可现在，奶奶不在了，少时的房子被炸得支离破碎，面目难辨，她和夏以昼的关系也是如此，她看向黑暗中沙发的轮廓，缓缓地开口，“我今天，回到家之后，又收到调度中心的紧急任务。到了地方，是一个公园，旁边有条河，河水被月光照着，看起来像绸缎在流动。


    河边有两个人坐在那儿，我没看到流浪体，就走过去问她们。然后我就看到，其中一个人的手，已经被黑色结晶覆盖了，脖子上也有，她的表情很痛苦；旁边的那位女士告诉我，是她打的电话。


    我陪她们一起坐了一会儿，她们聊了很多以前的趣事。后来，在那位变成异化者的时候，我朝她的心脏开了一枪。


    我陪着另外那个姐姐走回家，她看起很平静，她说，今天一起吃了喜欢的东西，一起在喜欢的公园散步，在喜欢的座位看夜景、闲聊，明明不该觉得遗憾了，可是，明天、以后都不能和她一起了。她还是哭了。


    回家的路上，我想到你和奶奶，爆炸发生之后，我也总感觉很遗憾，尤其前一刻我还在和你吵架。我好久没回家看奶奶，好久没见你，结果我们连那顿饭都没能好好吃完。


    我总是在想，要是没和你吵架就好了，要是我每天都回家陪奶奶就好了，要是能早知道，把你和奶奶都带出来就好了…”


    感应夜灯随着夏以昼的动作亮起来，他快步走过去，看见大颗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接连滑进枕套里，洇湿了一大片。


    他伸手拍抚她的肩膀，神色悲伤地看着她，他又何尝不这样想呢，当初平凡又温馨的时光，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场梦，他有时甚至不相信，自己也曾是一个和蔼温暖妇人的孙子，一个活泼勇敢女孩的哥哥。平和背后藏着那么多阴谋和危机，他又何尝不希望它们才是一场噩梦呢？


    她伸手轻握住他撑着床的另一只手，把额头轻轻靠过去，“我想了好多好多想和你们一起做的事，可是再见到你，我却连你恢复的时候痛不痛，都没能问出口。


    你一边保护我，一边却不顾我的感受。我祈祷了无数次，希望你能活过来，可当你真的回到我身边，我们却更远了。”


    她坐起来，被泪水沾湿的眼睛里全是悲痛，“就像今天，你特意来看我，难道我会因为怕被打扰就不想见你吗？难道我，会不想见你吗？


    你是我珍视的家人，虽然我们不是血亲，可我和你的关系，建立在奶奶对我们的爱上面，不是更应该珍惜吗？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人了，请你…”话语被悲伤阻在她的喉咙里，几颗晶莹的泪珠接连扑在夏以昼手上，溅起小小的花，她攥紧了他的手，几乎是颤抖着恳求他，“请你…不要让我觉得，只剩我一个人了…”


    他几乎痛得无法呼吸，他怎么会舍得让她这么孤独呢？他怎么会舍得和她不再亲近熟悉呢？所有他获得的奖状、军衔、徽章，所有的荣耀，在她面前，全都犹如无物。


    他想要的只有她，小时候他想要她开心；长大了，想要和她靠近。哥哥的身份让他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但越是和她靠近，他就越憎恨这个身份。他一时想嘲笑自己，夏以昼啊夏以昼，谁让你做了好哥哥，你把你肮脏的念头藏在关怀体贴下，她爱她的哥哥，却没爱上夏以昼。


    他看着她，看她湿漉漉的眼睛，看她恳切的表情，他好像是想寻找一丝线索，又好像只是想多看看她，在她还愿意对他释放善意的时候，看看她脸上的温情。她对他是没有血缘的家人之爱，他对她却是情爱。


    如果她知道后，会不会希望他从来没有说出来呢，他低头苦笑，也罢，情愿她决绝地恨夏以昼，也别再让她为着“哥哥”的忽冷忽热伤心难过了，“我爱上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她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他有爱慕的人会影响他和她的关系吗？但毕竟陷在恋爱里的人有些确实奇奇怪怪的，尤其他看起来像是单恋，是有可能行为失常的。


    原来她哥哥不是被芯片控制，也不是因为创伤变了性格，她瞬间感到轻松，于是抹了把眼泪，眼神里的伤感被机灵替换：“原来是这样，夏以昼，你就该早点找我当参谋啊。我跟你说这就两个问题，1.对方打不打算谈恋爱，2.对方对你有没有兴趣。哎，你就想办法试探一下。”


    她一时觉得好像回到了以前在家里闲聊的日子，只是以前，他面对那些告白都冷漠得很，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呢？“哥，你喜欢的是谁呀？我有没有见过？”


    他看她的情绪转变，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她这完全缺根筋的样子，倒让他有些恼火，“你见过，很多次。”


    她一面去抽纸巾擦脸上的泪水，一面问：“嗯？很多次吗？你的同学或者同事？”她突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像是突然茅塞顿开。


    夏以昼看到她的表现，又是欣慰又是期待，让她见过很多次的异性同学或者同事，数量是0，他想她应该会明白。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妹：“你喜欢蒋飞哥？”，哥：“是的。”


    （夏以昼：我就不该觉得她的榆木脑袋会开窍。）


    “我喜欢什么蒋飞哥？你呀你，脑子里面天天都在想什么？”他捏着她的脸哭笑不得。她伸手去挡，和他闹成一团。


    夏以昼收敛了神色，状若平常地问她：“你觉得要怎么试探好？”


    “可以让其他人问啊，或者聊天的时候不经意地提起。”她还想着前一秒闹的笑话，脸上笑意融融的。


    夏以昼哦了一声，“那你有计划恋爱吗？”


    她也就当是闲聊，毕竟一般都会问上一句嘛，“说不上计划，如果遇到喜欢的人就恋爱；没有的话，不谈恋爱也觉得无所谓啊。”


    “那…”他感觉心脏如擂鼓般躁动，光是想象她喜欢别人，他就恨得发狂，那个人怎么就不能是他呢，他盯着她的眼睛，“你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你啊，你…”时间似乎暂停了，暂停在她脸上浮起惊讶的一刻。


    他的手在轻微颤抖，重启时间，他像是积蓄起了全部的希望，“我喜欢的人是你，很久很久了。”又像是完全放弃自己，“现在你还喜欢我吗？一定觉得我很恶心吧。”


    他低着头，眉目掩在阴影里，身体僵着，他终于到了这个场景，他想象过无数次的：向她表白的场景，他撕开了他的伪装，揭露了他的贪婪，他正在亲手摧毁他的乐园。


    她看着他黯然的神情，觉得喉头有些紧绷，心口一阵酸涩。


    她觉得很心疼他，他和她一样是被收养的孤儿，明明大不了她几岁，却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扛起所有的责任，照顾奶奶和她。在一场无妄之灾中，失去至亲，甚至差点失掉自己的生命，都没有时间修复心理创伤，就成了表面威风凛凛的执舰官，替人做一些冷血肮脏的差事。被迫失去曾经，不能再联系自己的家人和朋友。鄙夷自己的情感，在心里把他自己给鞭笞了千百遍。


    她轻轻地握着他颤抖的手，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是她，怪不得像是换了一个人，怪不得那么多欲言又止。感情和伦理的冲突，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不断地折磨他。


    夏以昼看着那双温柔地看向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厌恶和嫌弃，只有心疼和同情，他感觉心脏好像被充满了，好像他的所有光明和黑暗面都被她看见，被她包容着。


    她不觉得害怕或者厌恶，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就像是两个玩家在一张地图上面探险，夏以昼走上一条路，发展出了对她的感情，而她没有意识到那条路的存在，所以这在她的地图里是个空白的区域。


    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我不觉得恶心。但是夏以昼，你确定吗？”


    这个问题，在他发现了这份感情之后，确认了无数遍，也许爱的有些界限太模糊：对彼此包容、关心、爱护，无论亲人、朋友、爱人都是这样。


    但有些又清晰无比：每每在她身边或是想起她，他胸中纠缠翻腾的喜悦和辛酸；在数不清次数的幻想中和她拥吻，而在他身上显形的**。


    对自己的“妹妹”，有了情爱，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是他羞耻卑鄙的秘密。他也曾经想过“解决”，他也想过也许只是因为他和她一起长大，他习惯了有她在身边；也许只是因为他太年轻，才会有那些冲动；也许他应该去认识其他人，可到最后，总是更加清楚了他对她的渴望，他爱她，毫无疑问。


    到他差点死了一次，他不再想去隐藏对她的情感了，他几乎想在她面前剖开胸膛，让她看见那颗为她跳动的心，他强势地向她靠近，心里却还是觉得自己可鄙，无法表明心意。而现在，说出来吧，爱她怎么会是见不得光的？他英勇无畏的猎人小姐，他可爱美好的友伴，他的所有希望和念想。


    他看着她，带着深沉温柔的爱意，“我曾经无数次想放弃，但爱你就像是我的本能，我没有办法改变，也不想改变，哪怕只有一点快乐，我依旧情愿。我爱你。”他轻轻眨了眨眼睛，眼角有晶莹的闪烁，他捧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你能感受到吗？我的心。”


    他的手掌温暖地包裹着她的手，他的心脏在她的手心下有力地搏动，她听见了他的爱，她一瞬间感动非常，又莫名想要退缩，但她得镇定下来，她不能那样对待夏以昼，不能对他的感情和痛苦视若无睹，夏以昼的态度很明确了，那现在就看她的决定了。


    她感觉大脑中血管的跳动，和自己呼吸频率的加快，她郑重又小心地开口，“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她想，至少她没有无视他的痛苦，至少她做出了尝试。


    他甚至不敢呼吸，他怕些微的颤动都会打碎此刻梦境般的场景，他的血管里此刻涌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喜悦，他竭力克制拥吻她的冲动，那漂亮的眉眼弯起来，他的乐园，终于走来了友伴。


    猎人小姐：你喜欢蒋飞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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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