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怜我怜卿(十二)

作品:《异种相性观测报告

    三个人都认出了团团有狰狞面孔沉浮的雷云,和气的笑容急转为警惕,朱红和欧满盈一前一后,本能地筑起缄默屏障。


    奎宁还是那副眼皮半抬不抬的样子,脸色却不大好看。不作防御,只是因为对战争改造项目的了解比几人多了点,估量073真到失控的地步,凭她们的等级,阻拦也是白搭。


    073低头在应知晓颈侧探了探,体征指标还算处在安全阈值内,伺隙的恸哭景象淡去大半,仅剩丝缕残余不甘地渗漏淌落。


    他视线扫过三人,没理会她们过度紧张的表现,转身便走。


    欧满盈刚与两旁的舍友们交换了个眼神,073已经快要消失在她们的视野之外。


    “看方向,是去医院。”奎宁揣在兜里的手松开。


    “那愣着干什么,我们走啊。”朱红有些着急。


    奎宁哼了声:“你当然得去。”


    “是是是,唉呀,刚才怎么就不过过脑子呢?”朱红拳头捶捶额头,懊悔不已:“晓晓要有什么事的话,我连赔罪都来不及,她的哨兵绝对会直接把我撕了!”


    欧满盈打断她,催促:“少乌鸦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不快走?”


    三人紧赶慢赶去中庭的综合医院,找导诊台询问过,终于在一间诊室外的走廊上看见了073。向导专属科室诊疗期间不允许哨兵进入,他显然等了有一会儿,脚下乌黑云气积成一滩。唇间叼着支湿烟,却没点燃,对她们的靠近毫无反应。


    欧满盈推了朱红一把,后者摸摸脖子,低着头歉疚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073盯着紧闭的诊室大门,一动不动。


    朱红与欧满盈对视,两人挤眉弄眼地交流过,迟疑地再次开口:“关于晓晓的事,是这样的,她——”


    “不用。”073眼睛依旧没离开门把手。


    什么意思?朱红求助地看向两位舍友,奎宁只是挑眉,欧满盈捂住她的嘴把人拉远了点,无声摇摇头。


    应知晓昏迷得很彻底,在医院科室间辗转都没任何感觉,更不可能听见外面的动静。


    脑海中只剩一片黑暗,好像在睡一个很漫长的觉。


    她做了个梦。


    她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久到眼前场景渐渐浮现时,还以为自己醒了,直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欢天喜地在熟悉的庄园里转圈跳舞时,才意识到是在做梦。


    她像一个鬼魂,摇摇摆摆地飘近,端详那张白里透红、饱满稚嫩的脸,几乎在瞬间认出,这是12岁的她,就是那一年觉醒成为了向导。


    12岁的自己雀跃地飞奔回卧室收拾行李,按照社会要求,云顶会在公民觉醒次日将人接回。


    其实像她这样阶级的家庭,多数并不热衷直系后代成为哨兵向导,不划算。


    觉醒者的社会地位虽高,但折损率更高,且完全以“□□”为唯一目标。不说每天九死一生的哨兵,云顶内,越稀有的强大向导,身体与精神越会被压榨到极限。再多的优待和权力,得到后往往没机会享受就累垮了。


    她激动,只是因为这样就可以离开庄园。


    真傻啊。


    她蹲下,静静看着面前12岁的自己把所有珍爱的物件放进行李箱。一本纸张泛黄的童话书,一个白狗造型的毛绒玩偶,一张跟妈妈的合照,一串姐姐送的陶瓷风铃。


    12岁的她拒绝了佣人们的帮助,郑重地将每样东西塞到夹层里,才挑了些寻常衣物重叠盖住。


    她几次想伸手触碰,都直接穿了过去。差点忘了,她不属于这里,是这场梦的观众,回忆里的幽灵。只好努力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新月的暗夜里,12岁的她躺在床上兴奋地睡不着。


    卧室门打开了。


    “好女孩,今天怎么没和哥哥说晚安?”


    应知晓的心跟着揪紧。她记得、她记得……


    “哥哥知道你醒着。”


    灯亮了,照清应知许的脸。


    “睡不着吗,在想哥哥,还是别的?”18岁的应知许坐到床边,脸部线条尚显青涩,带着那个年龄段的男孩特有的锐气。


    12岁的她一言不发,闭上了眼。


    “看着我。”应知许掐住她的脸:“跟哥哥说,晚安。”


    她跟着说:“晚安。”


    “还有呢?”应知许仍坐着,指尖点点自己的脸颊。


    别犯倔!


    听他的话!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漂浮的她无声呐喊。


    12岁的她当然听不到,抿着唇,坚决摇头。


    “真不乖。”


    应知许笑笑,拎出藏在床下的行李箱,随手翻弄:“明天就走了,还要跟哥哥闹脾气吗?”


    他检查行李箱里的东西,笑容加深:“哥哥叫人送来的新衣服都不喜欢?那就再换个裁缝。”


    12岁的她眼睫低垂,攥紧被角。


    应知许指节漫不经心敲敲夹层:“我的女孩,有小秘密了。”


    说着打开夹层,眉眼阴沉下来,嘴角却还弯着,割裂的表情十分诡异:“都是你的宝贝啊。”


    “带上它们,是想离开哥哥后,再也不回来吗?”


    “告诉哥哥,你要做坏女孩吗?”


    12岁的她脸上血色褪尽,旁观的她同样心脏骤缩,阵阵钝痛。


    原来梦里也会痛吗?


    18岁的应知许做事无所顾忌,摸出打火机,蓬松的火苗很快发酵,烘烤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


    他抱住12岁的她,轻拍着后背哄道:“嘘,嘘,你还有哥哥呢,哥哥爱你,哥哥最爱你了。”


    飘忽的她疯狂冲进火堆,透明的身体扑向火焰,徒劳地看着橙红色的怪物吃掉她的一切,又一次。


    应知许在火熄灭后离开了。


    12岁的她滚下床,手脚并用地踉跄过去,扒开余烬。黑灰的碎渣里,只剩几颗白色的瓷铃完好。她把它们一颗颗捡出来,吹了又吹,撩起衣摆仔细擦拭。


    瓷铃上落了水珠,余温很快将之蒸发干净。


    她头痛欲裂,眼前所有景象旋转扭曲,被无形的漩涡吸走。


    应知晓睁开眼。


    模糊晃动的视野逐渐定格,柔和的日光透过薄纱窗帘充满房间,纯白的天花板上树影婆娑,忽明忽暗。


    意识慢慢回笼,她记得自己好像晕倒了。


    那这是在……医院?


    “晓晓?”朱红惊喜地伏在床边:“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她“嗯”了声,问:“几点了?”


    朱红蹭蹭鼻子,小声答:“下午四点。”


    那还好,不算太久。


    “……第二天的下午四点。”朱红看她表情,大约猜到她在想什么,补充一句:“你昏迷了30多个小时。”


    “你一直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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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注意到朱红淡淡的黑眼圈。


    “没,我和满盈轮流来的,奎宁不是还有事嘛,就先走了,”朱红拍了几下胸口,“都怪我。还好医生说你醒了就没事了,不然我得以死谢罪。”


    “别这么说,是我自己的问题,又不怪你。”她朝外张望:“073呢?”


    “在走廊,被护士赶出去了。”朱红缩缩脖子,思索片刻,凑到她耳边用低声说:“你状态怎么样?要是起得来,看下他吧?”


    “嗯……”朱红纠结了会儿:“因为他,走廊从昨晚起就不能通行了。”


    这话听起来很不对劲,她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怎么了?”


    朱红忙安慰:“你放心,没失控。就是……不好形容,总之你看了就明白了。”


    应知晓怎么可能放心,喘着气要起身:“麻烦扶我下。”


    “别逞强啊。”朱红也紧张了,死死搀着她。


    “没关系,有点腿软而已。”她平复呼吸,确实没有晕倒前那种虚弱的感觉了。


    病房门外寂然无声,安静的程度对于医院来说也过于夸张。


    朱红拉开门,薄薄黑气顺着地面漫进门缝,浓郁得近似胶质,铺满半条走廊,不时有人的五官滑过,阴森森的,实在瘆人。


    她对这东西印象太深,蹙眉看去。


    高大的半机械哨兵在对面的墙边站着,像被切断了电源。


    开门的响动刺激到他,义体恢复运行,眨眼间移动到身前,抬起手,明显犹豫了几秒,又放下:“回去。”


    她反而上前一步:“我好多了,想见你。”


    “休息。”073握拳,极力忍耐。


    朱红觉得自己不该再待下去,把人往他的方向一推,脚步飞快地离开。


    后背仿佛有刀尖追着刺来,打了个激灵,走得更快了。


    073接住应知晓,想把人送回病房。


    她环住他的腰不放:“别担心,我真的好了。”


    好什么。


    只需要动一根手指,不用花什么力气,就能轻易拉开她的手。


    柔软、纤细,会牵着他,抚摸他脸颊和头发的手。


    073头低了些,把人拢得更紧。


    他根本拒绝不了。


    “疼吗?”他问。


    “嗯?”她疑惑:“不疼啊,我只是睡着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073托起她的脸,指腹擦过眼角:“听到你哭。”


    隔着走廊与房门,他听到病床上一道极为短促的吸气声,是她在啜泣。


    他几乎要不计后果地拆了那扇该死的门。但会打扰她,她需要休息,所以不行。


    应知晓才留意到眼角的潮湿,大概是因为那个梦。就一点点,完全没流下来,连朱红也没发现,还是瞒不过他吗?


    她不太想回答,贴在他怀里,闻到股柏木香,浓郁得像烈性香水,有点呛人。


    是湿烟的味道。


    她清楚073有使用湿烟的习惯,但上次的气味很清淡,刻意捕捉才闻得到。


    退开了点,仰起头,才看到他的眼球血丝密布,干涩到转动都显得艰难,瞳孔扩张,失焦涣散,不似活人。


    应知晓挂住073的后颈,踮脚亲他下巴:“别担心,我好好的,感觉到了吗?”


    073腰弯得很低,脸埋进她肩窝,狠狠吸气:“好疼。”


    “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