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灼华依礼谢恩,抱着县主服制回了院子。


    目光再次触及那华贵服制,她心头微动,总会想起首辅大人和那个交易。


    平心而论,她对这个交易很满意,抛开权势、外表这些浮华之物,首辅大人的人品与手腕,她信得过。


    沉吟片刻,她来到桌前,提笔欲写信笔尖停在半空,复又搁下。


    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干系重大,当面谈更为稳妥。


    只是,得寻个合适时机。


    天气转寒,灾民们需要入冬的衣裳,各大家在集贤院举办拍卖,为灾民筹银添衣。


    永昌侯府自然也在其中之列。


    既回侯府,林灼华便重拾旧习,如往常一般提笔作画,略尽绵薄。


    又准备了不少银子和棉衣,漱玉院里忙碌非常。


    林灼华在临窗前的书桌作画,她的画技,历经世事,不再如女儿家时注重技法。


    带了几分重生后的通透醒悟与沉静气度,是另一番深远悠长的韵味。


    丹朱拿着小凳坐在一旁,绣着今年过冬的风领、护膝。


    冬日将至,小姐素来怕冷。


    石妈妈去了主母院中,与殷嬷嬷叙旧,她和殷嬷嬷是老相熟,情谊深厚。


    殷嬷嬷是林母的陪嫁嬷嬷,母亲去世后,殷嬷嬷守着母亲的院子,不肯离开。


    石妈妈回来时带回了一把古琴,“小姐可还记得这把琴?”


    琴身温润,木纹清晰。这是母亲最爱的木琴,她当然记得。


    石妈妈笑道:“小姐五岁时,主母就是拿着这把琴教小姐辨音识弦。”


    年岁太幼的事,她记忆不太真切,唯记得幼时要被送去青州前与母亲分别时的撕心裂肺,和去青州那半个多月的漫长颠簸车路。


    离愁别绪,路上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很难熬。


    直到去了青州,在祖父膝下,才慢慢了解更多母亲的生平轶事。


    譬如,母亲的琴技在青州当时名动一时。祖父怜惜她思母心切,亦为她辗转寻来母亲当年的授业名师。


    她练琴很用功,泠泠的琴声是她在青州思念母亲的唯一慰藉,丝丝缕缕,皆寄于弦上。


    嫁到陆家,终日困于琐碎,却生疏了许多。彼时天真,以为事事亲力亲为,倾注所有,能用真心换真心,结果却只是个天大笑话。


    石妈妈轻声问:“殷嬷嬷时常保养这琴,她叫我带来问问小姐,可要再试试?”


    林灼华顿了顿:“可我已多年未练,指法僵硬,应是生疏了许多。”


    院里的仆从们都觉得可惜,却又听见小姐语气一转:“不过,可以一试。”


    “今晚奴婢们有耳福了。”丹朱惊喜地抬起头来,笑着附和,小姐的画技和琴技在她心中都是一绝。


    恰在此时,绯红从院外跑了回来,风风火火。


    她与往常未离侯府一般,去了角门,同相熟的妈妈们闲磕牙、聊谈。


    石妈妈嗔怪:“你这孩子,这么大了,却没个正形!”


    “小姐,奴婢听说,京城外这几天流传了件顶顶大事。”她声音沙哑,显然刚刚在外说了不少话,却不嫌累,仍喋喋不休。


    林灼华将画笔放下,一屋子人都听绯红讲话。


    “小姐可还记得祈泽宴上秦小将军拍下柳小姐牡丹图一事?”


    绯红喝了口水,继续道:“如今秦小将军说对柳小姐有意,想求娶柳小姐呢!”


    石妈妈欣慰:“郎才女貌,这不是好事?”


    绯红:“但柳老首辅不同意,秦小将军便跪在柳府门前,已经跪了两日了,再跪下去恐怕人都要晕倒了。”


    丹朱惊叹:“秦小将军倒是个痴心人,只是这般跪求,未免太过刚烈,于柳小姐名声也无益。柳阁老爱惜孙女,不允也在情理之中。”


    绯红:“柳老首辅是不是没瞧上秦小将军,想把柳小姐说与……”


    她猛地意识到失言,赶紧闭了嘴,讪讪低下头。


    众人都希望柳小姐和秦小将军的事能成,她们在柳小姐身上看到小姐的影子,更希望小姐今后能遇到知冷知热之人。


    林灼华还记得祈泽宴上,柳小姐亲自朝自己解释,她与首辅大人绝无私情。


    柳阁老能支持柳小姐和离,也绝不是愚昧守旧之人。


    此事症结,只可能在柳小姐自身有疑虑。她迟迟不答应,必有她自己的考量。


    正如当初宋夫人问自己的那些话,林灼华深知秦老将军和夫人不是那样的人,可在女子心中,到底是有些膈应。


    因为二嫁,所以更谨慎,多了份畏缩。如履薄冰之心,林灼华感同身受。


    这桩突如其来的风流韵事,像一阵风,吹散了院内原本淡淡的愁绪,也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林灼华很爱这样的生活,琐碎平常,却安稳宁静,守住身边之人,便是她此刻最大的幸福,这是她重生以后心底最深切的期待。


    嫁人或是嫁给首辅大人后,还能有此份宁静吗?


    她摇摇头,甩开这抹飘渺思绪。今日她活在当下,无比珍惜眼前。


    可高氏的悠然堂,情况却不容乐观。


    高老夫人病情急转直下,就连症状都与十几年前如出一辙,这可吓坏了高老夫人。


    老夫人惊惧交加,叫人守住林灼华的院子,连林灼华身边的下人都不得踏出一步,又让仆从拿艾叶在漱玉院四周洒水除煞。


    一院子人都被视为不祥之兆。


    白姨娘这几日一直在老夫人身边殷勤侍疾,寸步不离。


    是以,对归还林灼华财物的事一再推脱。


    林灼华冷眼旁观,心中了然,白氏要出手了。


    一个马上要被赶走的人,还值得归还财物?


    届时若是被匆忙赶出府,这一屋子的嫁妆箱笼,还不一定落在谁手上。


    明遥郡主听说了这件事,直接来到侯府小住。


    道士说她八字与老夫人相和,能旺老夫人,她便名正言顺住进来,压压林灼华这个煞星。


    但毫无作用,高氏病情越来越重,太医也束手无策。


    白氏更是对老夫人直言:“县主如今长大,身上煞气也当比幼时更重,母亲又年事已高,有些抵挡不住。”


    “所以此次病情才会来势汹汹。”


    “将她送走吧。”高氏坚持道。


    “母亲,巫蛊之术,怎可太过相信?更何况明遥已经住进府里,再等等吧。”永昌侯推脱,林灼华犹如肥肉,攀亲之人不断,将她送走太过可惜。


    白姨娘知道,此事还需要契机。


    不多时,大街上无人再议论柳小姐婚事,反而议论起侯府这“煞星克亲”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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