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玉牌

作品:《方外青山,楼外楼

    亥时,钟鸣三响。


    广陵寺内,灯火微明。


    方丈端坐于正殿之首,面前香炉与木鱼静置,烟气缭绕。


    首座僧敲引磬,带诵《楞严咒》。


    一众僧人依序而立,年长者站于前排蒲团,小和尚们则缩在末席,连连打哈,直晃脑袋。


    霎时,一道哀叫打破了诵经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小胖和尚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正咬牙瞪着身旁瘦小的同伴。


    “你推我!”


    他怒不可遏,翻身而起,挥拳便砸过去。


    瘦和尚也不甘示弱,两人你来我往,转眼已滚作一团。


    本还有些迷糊的僧众,顿被惊醒,慌忙前去拉架。


    虽说拉得及时,二人脸上还是各挂了几道彩,嘴上也依旧不依不饶。


    直到戒尺声响,这才吓得住了嘴。


    方丈声音低沉,却不容置喙:


    “你二人既不愿守戒诵经,便下山去吧。”


    说罢,一旁的大弟子,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缓缓搁于蒲团前。


    “持此信,去寻裴小侯爷。什么时候收了心,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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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既之看完手中的信,又抬眼扫了扫眼面前这一胖一瘦两个小和尚。


    胖的唤作释空,瘦的叫释静,年岁不过□□,模样瞧着倒是端正,僧袍却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上,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淤青,想来一路上也不曾安分过。


    二人见到裴既之,倒是不斗嘴了,眼里冒着星光,巴巴地围着他,


    “爷,匈奴是不是相貌极丑?”


    “千军万马厮杀起来,是不是会地动山摇?”


    “您是不是一个人杀过几千个?”


    裴既之不免有些头疼,偏他们一唱一和,嘴快得像念经似的,根本拦不住。


    便干咳几声,表示正事要紧,就领着他们去了穆清风的住处。


    赶巧,妙音也在。


    她正斟茶,一抬头便瞧见裴既之身后的胖瘦小和尚,瞧着他两花猫子似得模样,顿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连茶水都险些洒了。


    “两位小师傅,这是从何而来?”


    那两小和尚一见妙音,先是一愣,后又脸颊一热,生出一抹红晕,竟朝裴既之身后躲去,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裴既之垂眸扫了他们一眼,开口道,“广陵寺的释空、释静,寂圆大师门下。此行,是来救人的。”


    妙音点点头,眯着眼睛笑道:“原来是释空和释静师傅,有劳了。”,说罢便行了个礼。


    两人也羞涩地回了个礼,这才转身看向穆清风。


    瘦和尚先是俯身在穆清风身上摸索了一阵,后又手指搭脉,眉头微蹙,掌心缓缓按过心口、脘腹与太渊、神门等数处穴位。


    片刻后,他低声在胖和尚耳边说了句什么。


    只见胖和尚应了一声,便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一卷油布包,轻轻摊开,露出里头一排泛着冷光的细针。


    银针皆长寸许,针尾略粗,排列整齐。


    瘦和尚口中念着:“百会、神庭、内关、太冲、风池、安眠……”


    胖和尚则动作麻利,依次将银针按所述位置刺入穴道,针入三分,轻捻不发,手法娴熟。


    不多时,穆清风原本苍白如纸的面色略有回温,指尖微微一动,唇色也渐渐恢复血色。


    一炷香后,胖和尚方才收针,敛气退后。


    瘦和尚则提笔于桌前写下数张方笺,药名多为安神定志、宁心养血之属。


    待写完后,方才转身开口道:


    “这人,脉象虽浮弱,却未伤及根本。之所以迟迟不醒,是因神志受扰,惊悸入里,像是曾被人以刑逼问,魂神未复,故陷昏迷。”


    “我方才用银针调和营卫之气,通畅心脉,又配以宁心安神之方,快则两日,慢则五日,自会醒转。”


    妙音听完,笑得极为开心,便扯着两个小和尚的袖子,说要请他们去听戏。


    二人虽有些羞怯,却终究孩子性,喜热闹,便欢喜地跟着去了。


    这倒让裴既之松了口气,他一向不善于应付女人和小孩。


    眼下清静,正好能捋捋思绪。


    他坐到窗边,掏出一块温玉,眉心微锁。


    这玉牌,正是穆清风怀里的那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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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小侯爷!”


    守门小厮一见他,明显愣了下,语气里也透着意外。


    这位爷平日多在后山养病,轻易不现身,今日前来,倒是稀罕。


    裴既之微一点头,语气平和:“徐长老可在?”


    “在的在的!长老前些天还在念叨着您来着。爷稍坐,奴这就去通禀。”


    说罢,那小厮便风一般地跑了进去。


    没一会儿,大门便吱呀而开。


    一个月未见,徐清河的气色更差了几分,身型几近飘摇。


    “可是既之?”


    “正是弟子。”,裴既之微躬身,将手中礼盒奉上,“恩师近来可好?月前见您身子欠安,心下不安,便托家父从京中寄了些补品,这会儿才到,便想着赶紧给您送来。”


    徐清河听罢,眼中浮出一丝笑意,“你这孩子,有心了….你父亲,尚好?”


    “一切都好。只是年岁大了,不似从前。”


    “唉,他也老了啊。”徐清河摇头叹息,“我当年见他时,还以为是哪家姑娘呢…”


    徐清河嘴角噙笑,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陈年往事。


    裴既之耐心地听着,忽而开口,语气低缓:


    “陈师兄近来可好?”


    徐清河却神色一滞,笑意顿敛,整个人也像是被抽去了骨架,一下子瘫了下来。


    “他啊……早走了。九年前,就走了。”


    声音哑得几不可闻。


    裴既之心中有些震惊,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指尖一直沿着茶盏边缘缓缓摩挲。


    忽而抬眼,目光掠过徐清河,见其神情颓败、眼神飘忽,便不再深问,只似闲谈般转了话题:


    “前些日子,弟子在市上偶见一块玉佩,雕工精巧。卖者自称,乃何清秋大师的遗作。”


    “弟子一时心动,便买了下来。近来细看,反觉蹊跷,便想求证一二——听闻何大师当年,曾为方外山铸有四枚玉佩,不知此说可确?”


    徐清河点了点头:


    “确有其事。当年顾掌门与何清秋乃故交,便托他依四峰所观,亲手铸了四枚,分赠我与其余三位长老,以示身份。”


    裴既之闻言,略一颔首:


    “此事传闻已久,竟当真属实。不知可否借弟子一观,以资比对?”


    徐清河神情微顿,随即摆了摆手,语气中带出几分无奈与悔意:


    “唉…我那一块,早些年不慎遗失,至今尚未寻回。你若真想见,只怕得去问问其他几位长老了。”


    裴既之微有失望:


    “未曾再留其他?”


    徐清河摇头,缓声道:


    “再无,仅此四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