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夹菜
作品:《错嫁亡夫的孪生兄长》 碍眼的人总算离开了,天色也彻底暗下来,连一丝晚霞也无了。
李家五口人围坐在四面通风的小饭厅里,其乐融融地用晚食。
林雾知本想帮着布菜,可她又疲又饿实在没力气,只能坐在桌前,边嚼着玉米饼子,边等着舅母为她盛饭。
李文进从褪了漆的木匣子里取出几支蜡烛,正要吹火点燃,就见崔潜撸起袖子走过来:“表哥,我来吧!”
李文进把蜡烛护在怀里,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笑道:“行了,你小子一看就不是干这种细活的人,快去吃饭吧,都饿了一天了,别让表妹担心!”
崔潜只得应是,而后规规矩矩地坐在饭桌前,肩背自然挺直,神色淡然,见杨代云递来汤饭,立即起身接过,并轻声道谢,教养良好到令人发指——与林雾知耸肩缩背地趴在桌子上,呆滞地托腮啃饼的行径简直天差地别。
李文进恨铁不成钢地暗暗摇头,将烛火搁置在檐下的灯具中后,就过去若无其事地戳了戳林雾知的肩背。
“咳咳咳!”
好歹是个女儿家,能不能有一点儿坐相和吃相!新婚第一天就暴露出粗鄙的言行,以后遭人嫌弃怎么办?
林雾知疑惑回头:“你打我?”
她立即不服输地猛拍了李文进的胳膊一巴掌,骂道:“你有病啊!莫名其妙打我作什么?”
李文进:“……”
真是服了。
他根本没用力好不好!
简直孺子不可教也!
霎时间,全家人或怀疑无奈,或不赞同的视线都投过来。
李文进如芒在背,解释道:“我没打她!就是不小心碰到了。她误会我,还打我打得可使劲了!我胳膊恐怕都被打肿了!林雾知,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哥哥!道歉!”
林雾知翻白眼做了个鬼脸,回过头若无其事地继续趴着啃饼。
崔潜还贴心给她喂了一勺粥:“娘子慢慢吃,小心别噎着。”
李学真和杨代云从头到尾都没出声阻止,此刻照旧沉默着吃饭。
安静的夜风中,李文进疑似听到自己因无人在意而破碎的声音。
可恶!有丈夫撑腰了不起啊!
他也成婚,过几天就成!
等有了媳妇,他也要在林雾知面前和媳妇腻腻歪歪地互相喂食!
李文进立在原地愤慨的时间太久,李学真实在看不过眼:“行了,杵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吃饭吧!你们两个都多大人了还打打闹闹的,平白让阿潜看笑话。我都懒得说!”
林雾知一点儿亏没吃,崔潜心里只有乐呵呵的笑意,道:“我替娘子向表哥道声歉,还望表哥不要和娘子计较,娘子只是活泼好玩了些,方才也是不小心才冒犯了表哥。”
李文进缓缓睁大眼,为何隐隐觉得阿潜这话一股子阳羡茶的味道?
“文进!”杨代云发话了,“过来吃饭!坐到我身边来。”
李文进不敢违逆亲娘,只得满腹憋屈地闭上嘴,乖乖地过去吃饭。
李家祖辈都崇尚养生之道,晚食一直用的清淡,一人不过一碗杂粮饭,菜品以时令鲜蔬为主,今晚吃的是五花炒菘菜、春韭炒鸡蛋、凉拌荠菜豆腐、另有一条清蒸鲈鱼。
但今日的晚食是新外甥女婿上门用的第一餐,席面不能太过寒酸。
杨代云也担心崔潜吃不饱,最终多宰了两只鸡,又做了一盘口味浓郁的葱醋鸡和一盘外酥里嫩的葫芦鸡。
李学真也因着某些晦涩心思,狠了狠私房钱,买了几斤羊肉,让杨代云做成了黄芪羊肉汤。
葫芦鸡刚端上来,林雾知就眸眼亮晶晶地盯着,就差流口水了。
她自小就爱吃葫芦鸡,幼时为了抢鸡腿吃,能和李文进撸袖子打起来。
奈何这道菜做工繁琐,流程复杂,舅母只肯在特殊日子做一做。
林雾知深深呼吸,悄然握紧筷子,只等开饭就将鸡腿抢入碗中。
可这一瞬她忽然福灵心至,明白李文进方才打她那一下是为何了。
她已经成婚了,需要收起小女儿轻佻的作态,一言一行都要克制矜持从容起来,免得给郎君丢面子。
然而她这厢在犹豫,李文进却和以前一样不客气,吃完鸡翅吃鸡腿。
林雾知着急地瞪大眸眼,只见崔潜把另一个鸡腿也夹走了。
林雾知:“……”
啊啊啊啊都没了啊啊啊!
心里长长地哀嚎一声,林雾知丧着脸有几分委屈地夹起葱醋鸡翅。
成婚一点儿也不好!
为何需要装矜持啊!
没滋没味地嚼完鸡翅,林雾知低头准备干饭,却有一只酥脆多汁的鸡腿突然出现在碗里。
她微微一愣,顺着公筷缩回的方向望去,崔潜正看着她微微笑着。
倏然间,一种甜涩得好似仲夏月的樱桃一样的滋味在心底蔓延开来。
哎呀呀这这这人真是……
自己怎么不吃给她干嘛她也没有表现得那么爱吃吧?
林雾知轻咬了下唇瓣,莫名做贼心虚地看了一圈——舅父舅母似乎都有心事,并没有在意他们,李文进仍旧傻乎乎地埋头苦吃,眼里只有菜食。
缓缓松了一口气,林雾知这才臊眉耷眼地看向崔潜,做口型:
【给我干嘛?你怎么不吃?】
崔潜也不出声,只在桌下隐蔽处缓缓握住林雾知的小手,揉了又揉,才用指尖在她掌心写字。
【知知爱吃】
一笔一划,蚂蚁爬过一般。
比葫芦鸡的口感还酥麻。
林雾知头快低到碗里了,极担心被别人瞧出她脸色暴红的异样之处,作势要挣开崔潜的手。
崔潜却不依,紧紧握住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把玩,好似盘什么古玉一般,连茧子都不放过,嘴上还道:“舅母做菜的手艺简直登峰造极,我看就是连郭家酒楼的大厨也远远不如。”
杨代云不禁荡开笑容:“哎呀,你也太会说话了,我这手艺也就是做些家常菜,哪里比得上人家大厨!”
林雾知被刺激得狠了,猛地掐住崔潜的手指骨,这力道实在痛得钻心,崔潜只好松开她,面上却依旧正经地笑吟吟道:“人间至味是家常。山珍海味再惊艳,也抵不过舅母做的这一份简单的烟火气,果真是好厨艺好本事!”
话毕,崔潜回望林雾知,见她绯红着脸怒气冲冲瞪着自己,不由勾唇。
可这一瞬间,他的眼前浮现一张鹅蛋脸的贵妇人,贵妇人笑意盈盈地自身后端出一碗疑似蛋羹的东西:“乖奴奴啊!娘亲试了整整五回!终于做成了,你快来尝一尝味道好不好吃!”
那味道极难吃。
一入口腥气冲喉,如同池子里的僵死许久的鱼卵,再以细品,酸苦饶舌,恍若陈年馊掉的醅浆,此等恶味,就是饕餮来了也得吓得直呕吐。
拜娘亲恐怖的厨艺所赐,崔潜吃什么都觉得极好吃,一点儿也不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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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
也因此,崔潜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杨代云的厨艺很好,很有本事!
“不得了不得了,我家外甥女婿的嘴可真甜!若是今晚有酒,我都想请你好好喝一杯了哈哈哈!”
这许多年,因为许多事,杨代云极少这般开怀畅笑,在昏黄烛火下,隐隐流露出几分年少无邪的情态了。
莫说林雾知和李文进愣了一下,就是李学真都看愣了一会儿。
但不过片刻,李学真跟着笑起来,还让李文进去酒窖里拿壶酒来。
他亲自斟酒,一人一杯,而后举杯站起身道:“夫人说的甚是,大喜的日子怎能没有酒助兴?”
林雾知连忙起身阻止:“舅父还是以茶代酒吧。”
李学真心肺不好,喝不得酒,这事不只她,杨代云也是知道的。
杨代云却道:“放心,你舅父撑到现在还没死,以后定然会长命百岁的,也不必太忌口。”
李学真忘了一眼杨代云,不知心中生出何种感慨,仰头将杯中酒喝尽了。
“这十多年,幸好夫人始终对我不离不弃……我何德何能……”
说完他嗓音颤抖,眼涌泪花。
杨代云撇过脸,淡声道:“我不过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在尽我为人妻子的本分罢了,你不必如此。”
然而她的话音才落,酒杯也落地,李学真彻底哭出来了。
这顿晚食终究吃到尽头了。
李学真哭得止不住泪,连喝了好几杯酒,先是劝林雾知好好过日子,又是问崔潜以后做些什么营生,男子汉大丈夫莫不是要花妻子的嫁妆度日吧?再是拍着李文进的肩膀说他长大了,比以前有担当,像个人样了。
最后,他趴在杨代云的肩膀上哭得嗓音嘶哑:“阿云,我对不住你!”
杨代云一脸嫌弃地扶着李学真回了房间,嘱咐李文进洗碗收拾打扫。
林雾知本想和崔潜一起帮忙,李文进却似乎被李学真这番话刺激了,板着脸摆摆手:“做什么活?你们快回去,天越来越黑了,路上注意安全!”
踏出李家的门槛时,林雾知回身静静望着她已经住了十年的家。
院中许多处还贴着囍字,悬挂着红灯笼与红绸布,只是没了昨日的热闹,突然显得凄冷诡桀起来。
李文进沉默地收拾着残羹剩饭,再也不和她耍赖皮——说好一人一天轮流刷碗筷,怎么要她天天刷?
“怎么了?”崔潜好奇地道,“莫非是忘了什么东西?”
林雾知摇了摇头,转身不再留恋地拉着崔潜往他们婚房走去。
“没有,我只是突然觉得……我们都长大了,好像都有点可怜。”
…
…
别人可怜与否并不好说,裴家大公子裴湛是真的有些可怜了。
耿思望着今日第三波来到兰橑院做法的道士,心里忍不住琢磨,大公子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么这般讳疾畏医,一向不信鬼神的他竟然请来这么多道士,还甘愿经受到这些道士的作弄——
全身泡半个时辰的冰泉水,而后卧于高台之上,被浓烟熏身,火燎其足,不得饮食,听这群道士念经书。
然而裴湛的可怜不止于此。
他躺在高台寒冷彻骨的石板上,身着湿透的单衣,已然冻得浑身发颤,脑子也被经文念得昏昏沉沉。
但他绝望地发现——
月上中天之际,他的身体还是会不受控制地、被迫陷入情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