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霏霏梦见自己死了。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缕幽魂，脱离了肉身，漂浮在一间房间里，一面墙上有一片透明玻璃和一扇铁门，另外三面全是冰冷的金属板。墙面和地板上结了一些冷霜，整个房间就像一个放大版的冰箱。


    这间房的每一面墙上，贴着一些看不懂的符纸，尤其是铁门上，上面贴着的符纸比墙壁上的要多。那些红色的符号诡异又奇怪，看着让人非常不舒服。


    视线往下，她看见自己穿着一袭蓝色的裙子，躺一张铁床上，被放置在房间的正中间。自己的身体上全是厚厚的白霜，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变得惨白，嘴唇和脸都变成了同个色号。


    自己这是...冻死了？


    雨霏霏往玻璃方向看去，父亲正站在外面冷眼瞧着自己，而母亲在边抹眼泪边跟一旁的人说着什么，那人站在铁门后，雨霏霏看不清是谁，自己的弟弟则不见踪影。


    她飘到窗边，想敲一敲窗户引起父母的注意，但在她接触到玻璃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把雨霏霏弹飞！她直接被退到了房间的最角落里。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起身，慢慢向玻璃窗靠近，房间虽然隔音很好，但还是让雨霏霏听到了一点声音，她看见父亲皱着眉头，厌恶地看着房间里的自己。然后开口说：


    “这是第几次了？我们还要等多久？”


    一个模糊的声音从铁门后传来，雨霏霏听得不真切，模模糊糊的：


    “快了...还有四...我们...就可以...”


    等到声音停止，她看见母亲转身看着房间里的自己，边抹着眼泪边说：“女儿，辛苦你了，一路走好啊...”


    “有了你，他就有救了...”


    …什么意思？他是谁？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一瞬间天旋地转，雨霏霏醒了过来。


    ***


    二月的N城总是阴雨连绵，浓雾不断，一连着十天半个月都看不到太阳。尤其在下城区密集的居民楼里，潮湿阴冷的空气混合着霉味黏着喉咙和鼻腔，更是让人呼吸困难。


    雨霏霏望着窗外出神，想着她刚刚做的那个梦。


    我死了吗？不可能，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还有梦里的父母，也让她有点毛骨悚然，她没法想象自己的父母会说出这么冷血话。


    此时门外传来了妈妈的声音：“霏霏，快出来吃早饭！”


    雨霏霏坐在餐桌前，母亲正给自己夹菜，父亲边喝着茶边看报纸，弟弟则埋头吃饭没有说话。她看着与往常一样的家人，把这个噩梦甩在脑后。


    只是个噩梦而已，梦都是反的。


    雨霏霏的家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一个唠叨的妈加上两个沉默寡言的爸和弟弟。妈妈虽然脾气不好，但她能感觉到妈妈是爱自己的。跟父亲关系虽然疏离，但也没缺过她吃穿。


    唯一不同的是，雨霏霏跟妈妈姓，弟弟则随着父亲姓陈。除了小时候会有小孩因为姓氏来欺负她，剩下的生活和其他孩子无异，雨霏霏就这么普通地长大了。


    “雨霏霏，我跟你说话，你在发什么呆？”雨霏霏的思绪被妈妈的声音扯回来。


    “啊，没有，妈刚刚说什么？”


    “我刚问你，你不是快毕业了了吗？东西都准备好没有？”


    “还能准备什么，毕个业而已，”雨霏霏低头吃早餐，含糊地回答道：“毕业论文得去学校找导师才能改啊。”


    “我真是白关心你！”妈妈用筷子头敲了敲雨霏霏的头：“一问就犟嘴。”


    雨霏霏捂着被敲疼的额头，莫名其妙地说：“我说实话而已，哪儿犟了？”


    “你妈妈也是关心你。”在饭桌上一向沉默的父亲突然开口：“毕业是大事，万一发生什么事我们也好做准备。”


    “...回去拿两本证能发生什么事？”


    妈妈闻言，又敲了一下雨霏霏的头：“关心你还不成？”


    “还有啊，雨霏霏，你以后少去楼下李奶奶家，知道吗？”


    雨霏霏从稀饭里抬起头：“为什么？”


    “小孩子少问这么多，叫你别去就别去，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不成？”


    “李芳萍这个人就没干过什么正经工作，你少跟她接触，听到没有？”


    “我从小就去她那里，你以前怎么不说...”雨霏霏小声顶嘴。


    在雨霏霏刚搬来这里的时候，李芳萍就已经在这生活了很多年，无子无女。雨霏霏遇到她之后就天天黏着她，算得上她半个孙女。


    随着雨霏霏渐渐长大，李芳萍的腿脚也越来越不便，雨霏霏经常去她家里帮忙，李奶奶也会借机留下她吃饭，一老一少倒是相处得很好。


    “还犟，让你别去你就别去！”


    父亲从报纸里抬起头：“雨霏霏，听话。”


    雨霏霏见状，把脸埋进稀饭里，闭上了嘴。


    “好了，你吃完赶紧收拾东西去学校，省得迟到。”


    “妈妈，我已经大四了...怎么可能还会开学迟到？”


    ***


    雨霏霏拖着行李箱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她没有急着去学校，而是在一楼敲响了李方萍的门。


    “是霏霏啊，快进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紫色套裙的、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体态看着很年轻，不过雨霏霏知道，李芳萍的年纪可比她看起来要大得多。


    不然也不会叫奶奶了。


    “奶奶，我等会要去学校了，先来看看你。”


    “好孩子，还记得来看奶奶，”李奶奶慈祥地笑着说，摸了摸雨霏霏的头。


    雨霏霏进到室内，这里确实如妈妈所说，光线昏暗门窗紧闭，但却没什么怪味，反而闻着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檀香。雨霏霏从小到大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来一次，直到上了大学，来的次数才减少。


    她从来没觉得李方萍的房子有什么奇怪，只是光线暗了点，她觉得李芳萍只是单纯不爱晒太阳。


    “霏霏要毕业了吧？”


    “对呀奶奶，这是我大学最后一个学期了，后面就可以经常来看你啦，不用一个月才来一次了！”


    “好，奶奶知道了。”李方萍看着雨霏霏若有所思，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后开口：“霏霏，跟我来。”


    雨霏霏被带到了最里面的房间，这间屋子在她的印象里永远关着门，即使是半个孙女的她也是第一次踏进。如果客厅只是光线昏暗，那这间房就是有点渗人，她站在门口就觉得有一股阴风向自己吹来。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间完全黑暗的房间。厚重的黑色落地窗帘紧紧地拉着，地面是黑胡桃木，墙面上半截是黑底红花的老式墙纸，已经脱落了许多，露出灰黄色的墙面，下半截是黑胡桃木的墙板，上面有些地方已经掉漆。


    最诡异的是天花上那盏，发着红光的花格吸顶灯，谁家里会用红色的吸顶灯？


    雨霏霏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两人面对面的坐着，李方萍从矮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串玛瑙手串，递给了雨霏霏。


    “霏霏，这个给你。”


    “这个是？”雨霏霏拿起手串端详，那串玛瑙整体通透，每颗玛瑙由一根编织绳相连，中间还串着几颗金珠，但房间内光线太暗，雨霏霏看不清手串上的颜色。


    “奶奶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奶奶…希望你平安。”李方萍握着雨霏霏的双手，和雨霏霏对视：“就要毕业了，奶奶希望你以后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有直面它的勇气。”


    “...奶奶你在说什么？”雨霏霏不解，她感觉李方萍话里有话。


    “没什么，我知道霏霏是个勇敢的孩子，”李方萍没有解释，继续自顾自地说：“当你想退缩的时候，可以看看这串手串，想想奶奶的话。”


    说着李方萍把手串戴在了雨霏霏的手腕上。手串不大不小，正正好合她的手腕。


    雨霏霏感觉眼前的画面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感，和自己相识了十几年的奶奶突然带她到这里，还说了一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忍不住开口问：


    “奶奶...你到底在干什么...?”


    李方萍没有回答她，而是示意她可以走了。


    接下来无论雨霏霏怎么问，李芳萍都闭口不谈，只是摇头。问了几个回合之后实在是没办法，雨霏霏只好拿着手串，出了李方萍的家门。


    当关闭房门的声音响起，李方萍抬头看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其实小时候雨霏霏就怀疑李芳萍，在做着一些奇怪的事情。因为她确实如妈妈所说，从来没有上过班，但吃穿用度又很讲究。


    有一次她放学后在李方萍家里写作业，看见一些人在客厅求着李方萍，看着那些人双手合十跪在地上，嘴里说着，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


    当时的她太小，还不明白这些是什么意思。而这个时候，李方萍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对着跪在地上的人说，我先送我的孙女回家，剩下的等会再说，然后把雨霏霏送上了楼。


    从此之后她就很少再见到那些人，她知道奶奶只是换了一个时间见他们，奶奶在保护她。


    虽然她心里隐隐约约知道李方萍在做什么，但是现在，手腕上形状奇怪的手串还是让她难以理解。


    因为这串东西太奇怪了。


    手串由一条黑色编织绳为主体，中间是一排淡蓝色的玛瑙珠，玛瑙珠的首尾则是两颗金珠。雨霏霏举着手串放在阳光下细看，每一颗玛瑙珠上面有着一圈圈的细纹。每圈细纹都以一个点为中心往外扩散。从远处看，竟然像一颗的眼球。


    雨霏霏数了一下，上面的玛瑙珠一共有十六颗。


    而且手串上的玛瑙珠异常冰冷，雨霏霏在戴上的那一刻，还被冻到了。好在这种感觉在她走到室外就消失了，雨霏霏确认没事后才提起行李，往学校方向走去。


    “算了，反正是奶奶给的，还是好好戴着吧...”


    ***


    雨霏霏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雨已经停了，但浓雾依旧。她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在校园里，只能看到自己面前的路，还有在雾气里的发着微光的光点，那些是学校里的路灯。所有的东西看着都不真切，就像给自己的眼睛面前装了一片毛玻璃。


    雨霏霏寻思，我一个大四的，总不可能在学校里迷路吧？


    于是她开始按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宿舍楼走。但她越走越觉得奇怪，因为从她进到学校，一个人也没遇见。


    按理说在大学一直到宿舍门禁，校园里都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更不用说今天是开学日。


    起初雨霏霏以为是因为有浓雾挡着，在远处的人她看不清，但当她走了一段路之后，发现还是没有一个人经过她身边，这个学校就像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沿着记忆走了二十分钟，只见眼前的路灯越来越少，雾越来越浓，本应该在眼前的宿舍楼却不见踪影。


    我还真迷路了，雨霏霏绝望地望天。


    雨霏霏掏出手机想发信息给舍友，结果手机显示无服务。


    “真是见鬼！”雨霏霏看着一模一样的四周：“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雨霏霏坐在行李箱上，思索着自己该怎么回去。她突然想到一直靠右说不定能行，于是她从包里掏出记号笔往路灯上做记号，做完之后开始沿着路灯往右走。


    还没走几步，突然一个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同学？”是一个男声，咬字清晰，声音清冽。


    这个声音要是在平时，雨霏霏或许会觉得好听，但现在这个环境里，她只觉得奇怪且吓人。


    雨霏霏原本就因为迷路烦躁，一听到这个声音直接炸毛了。她猛地从行李箱上起来，抄起雨伞开始左右挥舞，边挥边喊：


    “什么东西！是谁在说话！”


    “同学！”


    随着声音再次响起，雨霏霏身旁的树丛动了动，一个瘦高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向雨霏霏走进，顿时一股檀香钻进了她的鼻腔里。


    等那个声音靠近雨霏霏才看清眼前人——男生估摸着身高有一米八几，穿着米色的亚麻衬衫，胸口好像挂着青年志愿者协会的徽章。


    雨霏霏吸了吸鼻子，若有所思。


    怎么感觉这个香味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