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救世主

作品:《微尘三千界

    沈从婉是从出生就被忽视的存在


    她不像妹妹沈见微那样有着美丽的容貌,所以根本就不被重视,父亲只对妹妹严加管教,而她总是被忽视的那一个。


    起初她还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她,只是总能看见父亲批评妹妹不听话,所以她想着,或许若是自己比妹妹更听话懂事一点,父亲的眼神也许会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


    可是,她将那些规训女子的典籍倒背如流,将女红做得无可挑剔,她表现的越来越乖顺,父亲也只是会在教训妹妹的时候说一句“你应该向你姐姐学习。”


    后来她才明白,父亲也要她熟读《女诫》《内训》,不过是在打磨她。她虽没有令人惊艳的容貌,但若能真正做到"从婉"二字——三从四德,柔婉恭顺,照样能卖个好价钱。


    父亲对她的要求,也和对妹妹一样,从来就不是出于疼爱,而是精明的算计。


    ——


    沈固业总是在见微面前说姐姐有多乖,她应该多向姐姐学习。


    可是见微并不这样觉得,在那个小小的她的世界里,姐姐就像自己英雄。


    姐姐不会因为做了逾矩的事受到父亲责罚,因为父亲的目光总是在见微身上,姐姐反而有了点难得的自由。


    因此,姐姐会将丫鬟和嬷嬷给她带的蜜饯也偷偷分给她吃;会和他一起在父亲不在家是带她出去玩,她总能带她找到有趣的地方;她会在她背不过《女诫》的时候和她一起重新背诵,虽然姐姐早就会了……


    然而,姐姐留给见微最深的印记,远不止于那些孩童般的嬉戏。


    是在烛火摇曳的深夜里,姐姐却用《女诫》的书皮作掩护,在夹层里工整地抄下《木兰辞》。


    是姐姐偷偷带来在父亲书房隐蔽的角落里落灰的书,姐姐拂去那些书上积攒的灰尘。《西厢记》《楚辞》——这些被世人认为不该让女子触碰的文字,在姐姐手中却成了最珍贵的宝物。泛黄的书页间,姐姐一个字一个字教给她,像一串串暗号,姐姐正指引着见微窥见另一个世界。


    正是在这些"**"里,见微第一次读懂了自己名字的含义。"见微知著"四个字跃入眼帘时,她分明捕捉到姐姐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但转瞬间,那抹黯然就被温柔的笑意取代。


    "见微的名字真好。"姐姐的指尖轻抚过书页,声音像春风拂过新柳,"以后一定要做到''见微知著''啊......"


    “咚,咚咚”姐姐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晨钟,在见微心底激起悠远的回响。


    见微不像姐姐那样聪明,《女诫》对她来说也很难背,可是她依旧每天宁愿熬到很晚也要将它背完,只是因为姐姐当初的一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背完《女诫》,我就教你认识更多真正的字。


    可是后来,如父亲所愿,姐姐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富商续弦,富商原先是难产死的。


    当她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她很难过,她难过要见不到自己的英雄了。但更令她伤心的是,姐姐不该如此,她在见微眼里是耀眼的,她充满力量,她坚韧勇敢。


    在姐姐出嫁那天,她从背后抱住姐姐,低声啜泣“姐姐,我舍不得你……”又觉得这样姐姐要为她操心的,又说“姐姐,我希望你以后一定要开心,一定要!”


    姐姐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也抱住她。


    在她满眼泪花的目光里,点了点头,只是那点头的动作轻微的几乎看不见。


    见微知道,姐姐在这个家里呆的也很不开心,所以她劝自己,也许这样挺好的,姐姐离开了这个令她不开心的地方,从今往后,她只希望姐姐在那个家里可以快乐一点。


    她一直用这样的想法蒙蔽自己。


    可后来姐姐来看她时,不小心露出了身上的伤,她看着那些伤,说不出一句话。


    透过那些伤,她仿佛看见了姐姐被那个男人羞辱殴打的过程。


    她红着眼眶用颤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摸着姐姐的身体,像是要将那些疤痕抚平,也像是在问“姐姐,你疼……不疼啊……”


    原来姐姐并不幸福,那个男人经常喝醉酒打她,可能第一次的时候,那个男人会说他不是有意的,让她原谅他。


    但是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姐姐在下人口中得知,他以前也经常打原先的那位夫人。


    其实姐姐嫁人之后,父亲也无意中向她提起,姐姐过得很不错,让她也要好好听她的话,以后会过姐姐那样安逸的生活的。


    原来父亲是骗她的,不!其实她对于姐姐的不幸早有预感,只是她没有办法,她不能去将姐姐护在她的身下,就像有时候父亲在惩罚自己时柳迎和嬷嬷将自己护在身下那样。


    所以她才会用那些想法一遍遍的欺骗自己。


    直到现在,她亲眼看见了那些伤疤,,伤疤砸碎了自己精心编制的美梦,姐姐幸福美梦。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错在自己不够强大,不能保护她心里那点微弱的光芒,现在那点光芒又黯淡几分。


    于是她一边哭一边喊着“都是我的错,我错了姐姐,都怪我!”


    可姐姐哪里见得她这样伤心难过,只是告诉她,“没事的,姐姐现在已经不疼了。”


    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泪也止不住的流。


    她们俩个相拥而泣,甚至不敢太大声,怕遭来父亲的责骂。


    后来姐姐走的时候告诉她,要她不要放弃读书,即使被父亲发现,也不要放弃!


    姐姐走后,她就一次又一次地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中间也被发现过几次,当父亲责罚她时,她会哭着告诉父亲她错了,这样父亲就会放松对她的警惕。


    可是后面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个方法就不管用了。所以她只能趁父亲早上出去,偷偷溜进书房,将书带出来,然后飞快的把书上的内容抄在白纸上面,纸不够,就抄在屋子中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后面用了这个方法,就没再被父亲发现了。


    那本《千金方》也只是因为在抄的时候不小心把墨滴了上去,慌忙擦的时候晕的更多了,遮掩不住。


    她不停的看书抄书,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去想姐姐会不会又再被那个男人殴打,不会去想姐姐会有多疼。


    但是她知道,姐姐一定不会哭。因为姐姐曾经给她说过,不要在男人面前哭,不要向男人低头,“我们要有骨气,向他们证明我们女子没有他们想的那么懦弱!”


    后面姐姐又来看了一次她,给她带了好多甜甜的蜜饯果脯,姐姐难掩兴奋,告诉她“见微,我有孕了,我要有孩子了!”


    看着姐姐满脸抑制不住的开心,但她又看的仔细一点,没在姐姐眼里看出来不开心和痛苦的情绪。


    于是她也跟着开心。


    她们在没人的地方一起说起以后,要是生了女孩儿,姐姐就像当时教小见微那样偷偷教她认字读书,而见微也会把自己抄来的书拿给小孩儿看,虽然因为是很着急写的,字不是很好看。


    姐姐便笑着调侃她,那可千万不要让小孩儿学她写字,要不然就太丑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姐姐脸上,那些斑驳的光影让她的笑容格外生动。


    当时的见微贪恋着这份阳光,想着,要是以后姐姐一直这样就很好了。


    长期被沈固业压迫,见微很早就在崩溃的边缘了,只是看见姐姐现在过得很开心,见微才勉强维系着最后一丝理智。她常常在夜深时盯着窗子,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飞蛾,明明出口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撞不破那层透明的屏障。


    直到那天,父亲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彻底碾碎了她苦苦维持的平衡。


    "女子就该学会顺从,学会忍耐。"父亲擦拭着茶具,眼皮都没抬,"不然就会像你姐姐那样。"


    见微的指尖瞬间冰凉,她猛地抬头:"姐姐......姐姐她怎么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父亲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和轻蔑:“她丈夫即使在你姐姐怀着身子的时候,也不收敛,就连大夫都懒得给她请,就这样,她还不是得忍着?女人啊,太要强了,就是自讨苦吃……”


    沈见微的呼吸骤停,耳畔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轰然炸开。姐姐的笑容——那些她小心翼翼珍藏的、支撑她熬过无数个黑夜的笑容,就被那个男人轻易地再次打碎。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书房,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自己闺房的。


    沈见微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弯下腰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这点痛比起心脏的窒息简直微不足道。沈见微想放肆大哭一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下来,滚烫的,像是要把皮肤灼穿。


    她不停的哭,像是要把这些年积攒的压抑、愤怒和绝望全都倾泻出来。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等她终于哭到脱力,眼泪干涸在脸上,思绪才一点点回笼。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她不敢细想,姐姐是怎么熬过那些夜晚的。


    她不敢想,姐姐在深夜疼痛难忍时,是不是只能死死咬着被角,把呻吟咽回喉咙里,她更不敢想,姐姐会不会在某个疼到意识模糊的瞬间,攥紧床单,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就这样打死我吧,我不会屈服的。”


    ——


    这些记忆,都是沈见微跪在祠堂的时候一点一点在原主回忆里看到的。


    原主在经历了情绪崩溃后,产生了自尽的想法,结果就差一点,沈见微却意外穿进了她的身体,成了她的“救世主”。


    沈见微之所以如此着急地为沈从婉要回公道,不仅仅是因为这具身体里流淌着对姐姐本能的依恋,更源于沈见微自己灵魂深处对沈从婉的敬重。


    她实在难以理解,这种社会环境下,在那些将女子驯化成傀儡的教条中,沈从婉究竟是怎样长出一副铮铮傲骨的?


    更令她疑惑的是,沈从婉活得如此压抑,她竟还死死拽着妹妹的手腕,不让她被这个世道吞没。这份近乎固执的守护,让沈见微既心疼得发颤,又敬畏得几欲落泪。


    沈见微意识到,沈从婉不是不知道低头屈服能活得轻松一点,她明白,却依旧选择昂着头,不向这个社会屈服。这样的清醒,这样的倔强,在这个时代简直像把锋利的刀,像是要刺向那些压迫者,但最终割伤的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