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00
作品:《重生后我兼职给同期当“爹”》 第91章 乐队paro番外 我闻神仙亦有死
江户川柯南登门的时候, 安室透正忙着和他的小狗一起玩。
柯南从来没摸过它,但是知道它的名字——这是哈罗,它在综艺《零的日常》之中一炮而红, 短时间内周边销量已经打败某些三线明星。连博士都在忙着给他的新发明上添加哈罗元素, 他已经承诺了身边的孩子们, 再过一星期, 他们每人都可以拥有一辆哈罗单车。
安室透打开门,不说话,不动, 只是盯着柯南的脸。他手里拿着哈罗的玩具球, 没有抛出去的意思,急得小狗扒着他的裤脚不放。
“你也是来劝我重组乐队的?”他问。
在那一瞬间, 江户川柯南爆发出了比当初戴上眼镜、给自己编造新身份还要快的反应速度:他一把抓过那个玩具球,向着屋里一抛,自己也跟着挤进了门。
“我只是来陪哈罗玩一玩!”他说-
没有人会看不出这是个借口, 更别说他是安室透。柯南知道,他面前的是履历极其亮眼的大前辈。
此人出道即在选秀节目中拿下无可质疑的第一名,在五人团“樱花”解散后带着同团成员改头换面组成新地下乐队, 纵然再度遭遇乐队解散也仍然在演艺界闯出了名声, 没有人会质疑他对这个圈子的了解。
他没想错。安室透当然知道, 柯南也是来上门劝他重组乐队的。
……那个乐队。他没忘记那个乐队的名字,只是他对当日队友的排斥人尽皆知:他几乎视对方如死敌,从不同台、从不合作,采访提及就扬长而去, 甚至在对方息影时都要在自己自编、自导、自演的作品中化装成对方的经典造型来讽刺他。
安室透不喜欢别人提起他。久而久之,就也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们的乐队了。
——但他其实并不讨厌他们的乐队。偶尔,安室透甚至很想和人聊一聊它, 然而只是才刚开了个头,那些人就惶恐地对他道歉,好像是他们在谈话之中碰到了他的雷区、才让他出言讽刺一样。
于是久而久之,真的没人再提起它的名字了。这让安室透觉得有些错位:明明那也是他的一部分,可是好像他在舞台上越耀眼,它在大众眼前就越暗淡。它像他的影子一样被他拖在身后,镜头下舞台前灯光一亮,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再找到它的痕迹。
他一直不太明白,又不能问,就只能把它放在心里搁着、拖在身后带着。直到他出演了一个卧底警察的角色,心中才有些了悟:大约在观众看来,那段岁月就像是他深入虎穴与虎谋皮的黑历史,如今光耀耀豁朗朗现于人前,好一个潇潇君子世范楷模,昔日龌龊自然不必再提,一旦提起来似乎就不得不提及当初的辛酸无力,论出个谁是谁非,把干透了的血愈合了的疤又翻出来——通通不提便算了。
可他还记得。他们的威士忌乐队。哪怕落得个潦草解散的下场,他还是怀念那段不讲道理的轻狂日子。
“所以你来做什么,”安室透去而复返,给柯南端出来一杯柠檬水,“真的只是来找哈罗玩?连邀请我一起都不愿意啊。”
江户川柯南脱口而出,“我觉得,在眼前有白色小狗的时候还说大哥哥陪我玩,是非常不道德的!”
安室透:“……”
“没想到,最传奇的童星兼经纪人、魔术师克星竟然从三次元转行二次元了,”他平静道,“那你什么时候去演一下《间谍过家家》真人版?刚好那里也有白色狗狗,我支持你到时候抱着哈罗去客串动物演员。啊,正好你的年龄段也很适合出演呢。”
被演艺圈大前辈抓去试药、异常不幸从天才影帝工藤新一变成了童星的江户川柯南:“……”
“好了,安室先生!”柯南被打击得垂头丧气,看起来更矮了。他矮矮地说,“我确实是来劝你重组乐队的——”
“但不是‘威士忌’乐队。是‘樱花’。”
他说,“这样的话,你有兴趣吗?”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笑话。安室透忍不住大笑,笑得手里的柠檬水都晃了半杯出来,笑得比柠檬水更酸涩的眼泪流出他的眼眶。
“樱花?”他简直有点尖刻地说,“别犯傻了。既然你还记得‘樱花’,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宣传语是什么?”
柯南很快地接上了,“一朵樱花,五片花瓣——”
“对。我相信观众的数学都很好,五个人,一个人都不能少,”降谷零冷冷道,“也就是说,我们的‘樱花’再也回不来了。”-
老乐迷都知道,“樱花”乐队的组成起源于一次晚会。
“只有小降谷和小阵平才会管那个叫‘晚会’吧?”萩原无奈地收起谱架:这种活总是他做,因为他说他是主唱用不到手,但其他人夹伤手绝对不行,“难道不是夜间斗殴……”
诸伏景光高深莫测地把食指竖在唇前,轻轻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Need not to know.”
突然天外飞来这么一句,几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诸伏景光收了神通,放下刚才凹出来的神秘姿势,满脸无奈地把站在暗处的幼驯染拎出来,“零,最近是不是背台词太累了,还吃得消吗?”
“啊……我没事,”降谷零这才醒过神,不好意思地摇头,“那个剧本确实很难吃透,主要是我对警察的职位构成缺乏了解,总是分不清上下级和隶属关系。最近都在查阅警视厅相关的各种资料,所以刚才听到景说那样的话,一不留神就顺着说出来了。”
这时候即使是他们五个也想不到,后来降谷零会因他饰演了这个警察角色而接到无数刑侦剧本,最终成为饰演警察的专业户,能毫无顾忌地在演技综艺上斥责后辈“你就是这么演警察的吗”。因此,他们此刻也只齐齐露出了戚戚然的表情。
“说到警察的守则,我小时候还背过呢,”顶着一头卷发的键盘手突然开口,“想着早晚有一天要在教训那家伙的时候逐条说给他听。”
他们也早交换过彼此的故事,其余几人听到这话也毫不惊讶,看向他的眼神里甚至还有几分佩服。降谷零还专程打开手机界面过去调侃,“松田,我们话剧的首演是会请警视厅的要员过去观看的!我给你准备一张专票,你过去揍那个警视总监怎么样?”
卷发青年转过头来,送了他一个词,“无聊。”
“提议驳回!小阵平的手现在有更重要的用途啦!”萩原赶上来,熟稔地把幼驯染的右手捞起来,在空中比了比,“那家伙的脸皮那么厚,万一揍人的时候,他的脸击伤了你的手怎么办?”
还没等降谷零怒斥萩原的离谱发言,伊达航先在一旁冷冷开口,“好极了,到时候惹出事来,开道歉发布会的时候你们就这样说。”
众所周知,鼓手一般都是一支乐队里资格最老的那个:除非你这是解放前的西藏乐队,那乐队里资格最老的可能是鼓手手里的那只鼓,当事人还蒙在鼓里。因此,大家都很尊敬作为鼓手的伊达航,但是——
“放心吧,班长,”松田懒洋洋道,“我会学习你上次对粉丝开发布会宣布恋情时候的满分发言。”
伊达航:“今天就我们两个去出席道歉发布会。你放心,我打你的时候会绕开手。”
“放心吧班长!”萩原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一定把小阵平的手绑在拳击手套里,防止他伤到你!”
降谷零听着这话反应了两秒,转过头去问诸伏,“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没有哪里不对,”诸伏景光微笑道,“不就是再过两天就要新曲首唱,但是现在大家都在打架斗殴吗?挺好的,没有哪里不对。”
说时迟那时快,伊达航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好了,准备排练!”
“班长,”萩原更做作、更用力地清了两下嗓子,“研二酱才是主唱!你为什么要清嗓子?”
伊达航默默举起鼓槌,“那要不然,我敲你的头排练一下?”
“班长——还是敲小降谷吧他的高度比较合适!”萩原熟练地祸水东引,“我只比你矮了十厘米,敲起来也太不顺手了!”
贝斯手和吉他手还没说话,反而是擅长拆卸的键盘手一个顺手,把自家幼驯染的台也给拆了,“太离谱了吧,萩?班长是绝对不能敲‘零’的。”
“因为打击乐乐谱上看到0要空拍……”萩原嘴角抽搐着解释了幼驯染的冷笑话,“小阵平你真是……好了,我们还是快开始排练吧!”
到排练结束的时候,他们跑去便利店买饮料。降谷零特地落后半步,只为了向萩原提个问题,“所以……你们会接受我的话剧赠票吗?”
“为什么不会?”半长发青年抬起头来,“当然要了。研二酱一直期待着小降谷扮演的黑警呢!”
降谷零:“……”
“毕竟是……警察为主角的题材,”他轻声说,“我担心松田——”
萩原对他笑起来。他拉过降谷零的手,按在合成器键盘上。
“你就放心好了,小降谷,”他说,“键盘是这世界上最黑白分明的地方,而能弄清楚这东西的小阵平,就是最能辨别这两种颜色的人了。”
“不用担心,他分得清。”-
然而,拿到那张赠票的其他四人最终也没有到场。他们忙着守在萩原的病房外:《1107》首唱的最后六秒钟里,冲上台对主唱挥刀的极端加害者把这一切全毁了。最后,萩原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伤到了声带:“樱花”乐队失去了他们的主唱。此后的演出中,舞台中央总亮着一朵熄灭一瓣的樱花。
接下来出问题的是松田。他弹琴本来就拼命,用落下拳头的力道弹用想拆掉键盘的力度弹,年轻人不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砸向琴键的时候,音符也向你坠落;你拆解音乐的时候,音乐也让你脆弱。
但没人拦着他,没人拦得住他:乐队总要往前走。前主唱离队以后,他就更是拼命。他像是看到了一条通路,一扇大门,一种不能说出口的裂缝:他必须接受自己的挚友倒在了舞台上,长此以往,他都觉得倒在舞台上是可以接受的了。
于是松田拼命到不能再拼命为止。长时间的过劳让他的手出了问题,四年后他们在游乐园进行《1107》的义演时,他没能挡住那个熟悉的加害者。
事已至此,“樱花”已经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了。然而,“樱花”过于迅速的解散让诸伏景光那缺乏经验的经纪团队没能处理干净他的劳务合同。到了“威士忌”乐队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的发行公司发现诸伏景光的劳务关系竟然还挂靠在“樱花”那里。
诸伏景光和同属于“威士忌”的赤井秀一在同一间休息室里抽了一支烟。再走出门的时候,他找到了记者,宣布了自己决定退圈的消息——而那名记者本该是来给赤井秀一做专访的。
在这样多的传奇之中,因车祸伤到右臂、不能再敲鼓的鼓手故事简直不值一提。
樱花就这样被雨打风吹去-
“已经没有‘樱花’了,”安室透说,“你要是想听《1107》独奏,我倒是不介意自己来一段。或者去除和声、改变变奏、我重新填词的《1207》,如果你不愿意听我的版本,赤井秀一那版也行。”
柯南推了一下眼镜。镜片上的反光就像是记者按下快门时的闪光灯那样爆开,让安室透有一瞬间的恍惚。而他问出的,是比记者更执着、更直白的问题——
“可是安室先生,”他问,“你认了吗?”
五瓣樱花的飘落。这是事实。当然要承认。没什么好不承认的。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乐队、过去的人。但是……
但是他还保存着那时候的照片。耳机里还放着那时候的音乐。他要求导演在他的角色设定里加入朋友的口头禅,导演也说这样很合适。
当然很合适了。因为我通过扮演那个命悬一线的角色,延续着你们本不该戛然而止的未来岁月啊。
“我当然不,”安室透苦笑,“我当然不想……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柯南笑起来。
“有办法的,”他说,“有办法的。”-
新的舞台。旧的配乐。
“我是新任鼓手,”松田阵平举起缠着弹力绷带的手仍像举起被拳套包着的拳头,“顺便一提,不太方便说话的这家伙是新任键盘手!”
萩原露出一个眉眼弯弯的微笑。手机替他发出初音未来的声音,[请向研二酱问好!]
“现在我是主唱了,”诸伏景光——严格来说,站在舞台上的只是一个化名为绿川唯的3D投影——以vtuber身份加入了这个乐队,“很荣幸能以这样的方式,站上‘樱花’的舞台!”
伊达航默默抱过吉他,也举起左臂对大家打了个招呼,“因为贝斯太重,所以我就换成这个了!降谷,你愿意委屈一下自己,成为‘樱花’的贝斯手吗?”
才没有委屈呢。那是景光用过的贝斯。
降谷零走过去,抱起他的贝斯。他和每个人打招呼、拥抱,耐心精准地用他在演警察时练出来的体术绕开他们的伤口,只为了给他们保质保量的一拳。最后,他大声问出了七年前的那个问题。
“我们的乐队名该叫什么?”
诸伏景光故作思索,“虽然有点土了……”
“但要提到这个,”松田顿了一下,又接上,“那果然是……”
“樱花——!”
第92章 命如线(二十) 说的比唱的好听……
松田的建议正合系统心意, 因此它也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可怜的系统,它对真正的威胁尚且还一无所知!
至于萩原……
“也好,小阵平, 小降谷那边就交给你了, ”半长发青年一脸柔弱地往被子里一倒, 像只歪进猫窝的布偶猫, “研二酱就姑且先好好休息一下。啊,眼睛好痛,明天肯定要肿起来了——小阵平也帮我想一想, 明天到了爆处要怎么应付大家?”
真是倒反天罡, 萩原竟然在向松田寻求社交建议!而松田毫无这种自觉,还停下来思考了两秒钟, “你就说你看了恐怖电影?”
“那也太逊了吧!”萩原挥着纸巾抗议,颇有法国气质,“害怕恐怖片到这种程度, 会被大家狠狠嘲笑的!”
“嗯……那你就告诉他们,你看了让你感动的温馨电影?”
萩原小声嘀咕,“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把恐怖和温馨加在一起, ”松田突然说, “差不多就是你刚才看的东西吧?”
那一团被子茫然地动了动。萩原像是从小山包经雨后冒出来的蘑菇那样倏地坐直身子, 对着松田的方向眨眨眼睛。
眼泪已经好好地擦干净了,但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潮湿,就像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在流泪——哦,大概只有眼睛才有流泪的特权, 其他的部位只能流血了,“我……”
[呃,倒也差不多, ]系统帮腔,[宿主你看,我们刚才有鬼、有温馨场景,还有赛博科技,甚至今天还遇上了大明星亲自给你发糖!你回头就和他们说你看了一部《仿生条子会梦见电子倒计时吗》,主演是莎朗·温亚德!]
萩原:“……别的都好说,大明星发糖这个还是算了。”
松田轻轻对他摇头。
“眼睛可以冰敷一下,明天就会消肿,”他说,“但萩原,你看到的东西没有那么容易忘掉吧?”
“没关系,我给你时间。希望等我从那边回来——”他伸手指了指幼驯染的右侧眉骨边缘,“至少不要肿得更严重吧?”
萩原有点没反应过来。然而松田已经在开始叫系统准备数据转移了。
[宿主,]系统读条的时候还顾得上喊了萩原一声,[宿主你还好吗?]
“……还好,”萩原好好地回答了,“别担心,小初,我还好。”
[能休息一下也好呀,宿主,]这没良心的人工智能难得诚恳地道,[接下来您就好好休息,本系统给您实时转播小遥那边的精彩进展——]
萩原却只是摇了摇头。
“虽然也很想看看小遥那边的事——”他带点满足地叹出一口气,“但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呀。”
“小遥,麻烦进行一下转换?研二酱要去降谷先生那边。”
[不休息了吗宿主?!]
萩原庄严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打工太上皇,”他说,“使命必达!”
——没什么好休息的。虽然经历那四年显然不能算得上是休息……但确实让他产生了已经停滞、已经错过四年的感觉。
那条时间线上的事并没有真的发生,失去的痛苦全都只是被覆盖的幻梦,像漫画家擦除的底稿,是他要固执地用铅笔在上面涂抹,才显出一段反色的黑白记忆,冷风一般容他在其中穿过。
萩原本人对此很是清楚,只是站在风中空落落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奔跑起来:这就是踩下油门的好处。你始终站在自己引发的风中,而不必被遗憾的风吹拂。
“哎,系统亲,”在等待意识转换读条时,萩原突然说,“其实小降谷会成为什么打工皇帝——”
“也是因为,如果停下来的话,会有点空荡荡的吧?”
系统没有回答他-
女明星莎朗不紧不慢地向她派去的声乐培训老师问话,“那位——安室遥小姐的素质怎么样?不必有任何顾忌,请给我公正的回答。”
“非常低下,”对面的男声相当柔和,输出的内容却是毫不留情的实话实说,“她总是想揍我。”
贝尔摩德:“……”
“没问你这方面,”她无奈地扶住额头,姿态仍然称得上优雅,“请专注本职工作。”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缓和了许多,“身体素质吗?身体素质非常好,真的动手揍我的时候,动作很敏捷。”
“是声乐啊,苏格兰!”贝尔摩德的无奈快要把手机的扩音器淹没了,“不是说好了吗?是让你去考校她的乐感——你毕竟也靠唱歌养活过自己吧。”
苏格兰面无表情地把手机举在安室遥眼前。
“请为自己发声,”他说,“也为我发声。求你了,让她听一听你的歌声。”
安室遥皱眉看他,“为什么?”
“俗话说得好,生命如歌,”苏格兰语气平平地说,“我希望你能给她展示一下离谱的生命。”
[那个,松田警官啊,]系统小声建议,[你知道的,小遥她的身体是本系统捏出来的对吧?]
还是不太习惯自己耳边会响起初音未来的声音……松田在心底回,“我知道。所以?”
[所以理论上来说,她的歌唱呢,本系统是可以调控的,]电子音开始给他播放音游画面,[您要不要试试?只要脑内玩一局太鼓达人什么的,按键位对您来说很容易吧?只需要这样,小遥就可以唱出很动听的歌曲了!]
松田:“……啊?”
“谢谢,”他相当干脆地回绝了,“但是不需要。”
[诶,为什么?]系统大惊,[难道您真的觉得您唱歌很好听?!]
“这倒没有!”松田努力通过脑补给它比中指。
电子音急切地继续推销自己的游戏系统,[那您就试一试嘛!还是说您有什么真实感和代入感的要求?本系统会努力改良模拟效果的!]
“也不是,”即使是处在很荒谬的环境下,松田也很认真地回答了它,“我当然知道‘安室遥’这个身份是虚假的。我知道,我现在就是她的扮演者。”
“只不过……即使是虚假的身份,我也想让她真实地‘活着’。她是一个能呼吸、有心跳、会流血的人,如果把她变成跟着一局游戏完成精彩演唱的麦克风,我会产生一些很糟糕的联想——人怎样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松田平静地宣布,并没有端出什么演讲的气魄,只是自己默默地这样想了,“我很擅长使用和改造工具,但不想这样对待人,更不想有朝一日自己被这样对待。所以我不打算成为训练这种手段的一环。”
他拒绝了系统的帮助。于是安室遥对着话筒,开始了毫无伪饰、视死如归的演唱。
电子音已经快疯了,[所以您拒绝本系统的帮助,只是为了发出这样的声音吗?!您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啊!]-
“刚才是有杂音吗?”贝尔摩德难得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发生了什么事?”
苏格兰面无表情,嘴角甚至还隐隐带笑。他反手摸向自己的琴包——还是幼驯染贴心,知道提醒他带琴包——把枪管上的消音器给拔了出来,“确实有杂音。所以我已经为安室遥小姐准备好了适合她的降噪话筒。”
“是什么?”
“消音器。”
贝尔摩德:“……”
“或者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削弱这份歌声的影响,”苏格兰把手机拿得远了一些,“比如说给观众分发降噪耳塞。”
女明星快要维持不住表情了。她深吸一口气,“真的没有任何改善的余地吗?我们可以往实验音乐的方向上包装她,毕竟很多主唱的水平——”
“也可以的,贝尔摩德。我有个方案,宣传她能将观众变为艺术家,”苏格兰说得掷地有声眼里有光,仔细一看原来是散光,“将观众变为贝多芬,怎么样?三十一岁以后的。”
没等贝尔摩德发话,苏格兰想了想,还贴心补充了备选方案,“或者将观众变为双倍梵高,三十五岁以后的。”
[甚至还能宣传,让观众成为艺术家总统,]系统很快地进行了一个人工智能最引以为傲的学习仿写,[梵高·特○普,左耳进右耳出。攻陷守耳,就在今天!]
安室遥:“……”
“没办法了,”即使是贝尔摩德也忍不住悲伤,“事已至此,只能让她换一种登台的方式了。”
苏格兰一愣,“可我问过她了,她不会演奏任何乐器。这么短的时间想要学到可以演出的程度,不太可能吧?”
“我会口哨,”安室遥毫不怯场,在一旁火上浇油,“还有卡祖笛。”
贝尔摩德:“……”
“没事,”贝尔摩德冷酷地打开备忘录,开始修改她给克丽丝·温亚德撰写的人设,“她的首次亮相可以是上台说脱口秀。我看她很有天赋。”
苏格兰下意识抗议,“这不太好吧?输出密集的语言类节目,暴露的信息会不会——”
“如果反对的话,”贝尔摩德恢复了云淡风轻,“就让你上台陪她组漫才。”
“我没意见。”
贝尔摩德满意颔首,愉快地挂断了电话。她转头,看向身后一脸严肃的家伙:她对他在场毫不意外,因为本就是她主动出击、约他用餐的。
“降谷先生,”她笑着伸出手去,“我听说,你的软银集团最近招到了很合心意的实习职员?”
降谷正晃握上她的手。那只整理过小遥裙角、混合过有毒糖果的,摆弄过生死的手。贴上她的皮肤就有种会被她掌控的错觉,像是整个人都变成了她的白手套。
[宿主你想什么呢,]系统接话,[降谷先生这肤色,百分百是她的黑手套啊。不过不管黑手套还是白手套,能捞钱就是好手套。]
萩原:“……”
系统亲!你的脑子里——不对,你的数据库里到底都装进去了一些什么东西啊!
“您说错了。”
降谷先生耐心地纠正她,贴心地摆出正面的角度任她打量。他知道她正在确认,他板着脸的样子和“那个”波本真是一点也不像,“那并不是‘我的’软银集团——但确实可以说是‘我的’实习职员。”
他挺严肃地收紧下颌,像拉了保险、蓄势待发的枪,“没错,是我让宫野明美小姐到我身边工作的。而且我对她很满意,没有打算进行什么人事变动。”
“难不成,温亚德女士……对此有什么意见吗?”他又问了一遍,“关于你眼中‘我的’集团。有什么意见吗?”
第93章 命如线(二十一) 四分之三的DEMO……
[宿主你说话注意点!]系统战战兢兢, [你们是要一起吃饭的,待会她也给你整点药掺在菜里怎么办?]
“她不会,”萩原有点好笑地答复已经开始杯弓蛇影的系统, “如果她想要杀掉降谷先生, 完全不用那么麻烦。真的只是一顿饭啦。”
系统完全不为所动, 它已经运算出七八种下毒的可能了, [那可不好说!吃饭的时候还没想弄死你,吃完一顿饭突然想送你伴手礼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萩原配合地思考片刻, “失去降谷先生可是很重大的损失。那研二酱只能用上在人鱼岛学到的高超技术, 乔装打扮亲自来给小降谷当父亲了。”
系统:[……]
[宿主,]迟钝的人工智能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你……你是不是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呢?平复一下心情,现在无论是萩原研二还是降谷正晃,都没理由生贝尔摩德的气啊!]
小初是对的。是他现在心情太急躁了。只是一场谋杀的话甚至他都能消化, 但他现在控制不住迁怒。那段记忆、那条时间线正疯狂从他的神经中榨取糖分,快速酿造出四年陈的悲愤。
萩原研二本该是一个被笑容滋养、被快乐包围的人。但现在,所有曾在耳畔支撑他的甜蜜回声都变成悲愤的养料, 让他一时间想不到别的东西。
[别担心……萩原, ]小初叫他, [如果那些声音全都让你痛苦,至少还有本系统的声音。本系统是崭新的、是不一样的,是那个变数。有本系统在,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谢谢你, 小初。”
萩原研二向给了他机会成为降谷先生的系统道谢。而降谷先生向贝尔摩德伸出手。
“进去聊?”他看向餐厅入口。
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还真是和波本很像……贝尔摩德搭上了他的手臂。
[喂,宿主, ]系统给他转播,[贝尔摩德在想你和波本很像哎。]
“是不是弄反了!”萩原现在已经可以挺胸抬头地接受他的身份了,“明明应该是小降谷像降谷先生!”
[本系统也觉得,]电子音庄严道,[既然降谷警官已经有了“波本”的代号,就封降谷先生为“波硕”吧!赐黑衣组织铁帽子王,世袭罔替!]
萩原:“啊?”-
“啊——”小遥跟着苏格兰播放的试音片段,像只小鹅那样仰着头出声。云朵胖墩墩地撤离,乍然露出的阳光泼洒向她,把她的脸颊照得像颗还没来得及变红的桃子。那种白得发青的硬桃,还是青草汁液的味道,但不让人讨厌。
苏格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高。”
“我也觉得,”安室遥毫不客气地接下了这个夸赞,大言不惭道,“我进步多了。”
苏格兰:“……我是说你的音调高了。”
安室遥抬手拍拍自己的脸,又不太适应地捏一捏,就像那是什么需要调整的发声工具似的。
“啊——”调整后,小遥胜不骄败不馁(主要是败不馁),继续放声歌唱。
那双蓝色猫眼闭上了,“还高。高四分之一个音。”
“不能调音吗?”最近经常和虚拟歌姬接触的松田警官借着小遥的口发出了灵魂质问,“毕竟只是个录音片段嘛。”
回答他的是翻转过来的电脑屏幕。苏格兰指着乱七八糟的音轨,微笑道,“如果你是稳定地高四分之一个音,也许我可以试试。但你的音高呢,时高时低,在围着正确音准做正态分布。”
[胡说八道!]系统慷慨激昂地捍卫小遥,[哪里有正太!小遥明明是JK!]
松田:“……我不懂中文,但是景老板懂。你要不说给他听吧。”
系统扫描了一下那个阴沉沉的琴包和诸伏景光那张笑眯眯的脸,直接闭嘴了。
“苏格兰,”莱伊探了个头进来,“DEMO录得怎么样了?”
苏格兰保持微笑,“完成四分之三了。”
“进步这么快?”莱伊眼睛一亮,明显他也忍受够了小遥歌声的折磨,“是哪四分之三,还差副歌?或者是差结尾段?还是开头进伴奏的节奏不对?”
声乐老师苏格兰亲在白板上写下“DEMO”四个字母,白板可擦笔发出令人牙酸的剐蹭声。随后,他把“D”用力划掉。
“这四分之三,”他说,“我EMO了。”
松田:“……”
“那个,系统啊,”他不得不呼叫支援,“想想办法?景老板好像要疯了。”
[不是松田警官强烈要求的吗,不采用本系统的手段,坚持让小遥自己歌唱,]系统给他脑内投屏Loopy表情包配上图恒宇台词,[我~要~给~她~完~整~的~一~生~]
“谁料到他们必须要选唱歌,”松田无奈道,“本来不是说好了,别的方式也可以满足那个贝尔摩德的目的。”
[因为你们要作为乐队提交登记啊!]系统也跟着发愁,[哪怕小遥之后都完全不会像歌手那样去演出,但是起码要有个demo吧!这也是很合理的啊,不然哪个主办方愿意让你们登上舞台?首秀都没有,后续的事情更别提了!]
“那我再练练吧,”松田还是没有松口让系统代打,“实在不行,麻烦你在小遥耳边实时跟唱、我来学唱好了。”
说实话,系统很怀疑这到底能不能真的起作用,但它顾及宿主心情,还是忍辱负重地答应了下来,自觉自己真是全世界最友善的人工智能,无可争议的人类的好朋友,[行。]
安室遥却并未在第一时间答复它。她看向门口:莱伊明明是不想听到这边的声音才躲在外面,但现在他还在往房间里看,似乎突然对这场面感兴趣起来了似的。
“先生,”她直接问出了口,“你在看什么?”
这女孩子对视线很敏感呢。莱伊对她笑了笑,见她并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觉得更有趣了。
“在监督你的学习进度,”他发出了冰冷无情的声音,“你应该也知道,你在做的事情与你的处境有关吧?”
——有意思。听起来像是威慑,但其实是提醒:毕竟,明面上,安室遥只是一个来参加少女演员遴选、随后被选中了的学生,她现在经历的一切说不上异常,如果女孩沉浸在明星梦中存心忽略不对劲的地方,其实也是能安心下来的。
但他在帮助她撕开、扩大这个伪造舞台的裂缝,让阳光和风雨透进来。虽说他显然没有帮忙遮风挡雨的打算,但一个犯罪分子能做到这一步上,也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这是托词吧?监督学习进度什么的。
[那肯定。]电子音坚定得像要开始放进行曲,[您的学习进度还用监督?]
松田:“……”
不过,直觉系警官今日的洞察仍然没有出错。莱伊确实不是在监督什么,严格来讲,他是在确认——
总感觉,苏格兰教一个小女孩音乐这个画面他在哪里看到过。当然,他知道这孩子的年纪有点接近真纯,但他并不是觉得温馨或是产生了什么移情:看到这个场景时,内心升起的是一种悚然感。简直像是思维的恐怖谷效应:似乎谁曾将这个画面烙入他的脑海,告诉他必须要规避,不要让这件事发生。
到底在什么时候?或者说……到底是谁?-
“奥鲁霍?”
贝尔摩德有点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提及这个名字。她正轻轻转着手腕,让酒液在高脚杯中慢慢荡开。看她那温和专注的样子,简直像是在照看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那家伙最近在俄罗斯活动,似乎被仇家盯上了。你怎么会关心那家伙的事?我还以为,你会想要和我说些更有价值的话。”
“毕竟那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组织代号成员,总会有点好奇,”降谷正晃一笑,“他不是有价值的人?”
“并不那么有价值,”她语焉不详地回,“如果我是你,作为边缘成员,就不会那么关注别人的价值,而是想着怎么提升自己的价值。”
“而你是评判价值的人?”
她抬起手,示意对方撞上自己的杯子,“我是帮你提升价值的人。”
“和你吃一顿饭就会提升我的价值?”降谷正晃只是笑,“太好了,我会把这件事印在我的名片上,字体单独采用烫金工艺,从此以后随身携带。”
[那哪够,]系统幽幽道,[那不得叠个镭射十字底,再上柯式印刷单面覆膜吗?您干脆把名片做成透卡吧。安室透父亲的卡,确实可以叫透卡。]
萩原:“……”
正在扮演霸道总裁的他被打击得差点出戏,用了半分钟才找回自己的人设。好在贝尔摩德没有停止给他搭戏,她笑盈盈地用叉子去卷意面,让面条堆积起来,“降谷先生,你应该知道,人际交往是漩涡。只要你站到台风眼去,就能看到世界绕着你旋转。”
“而您靠共进晚餐将我送到台风眼?”降谷正晃礼数周全地为女士添酒,“我很感激。但话说回来,台风眼是气象学上的叫法,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一般管这个叫——”
他咬重了接下来的字词,“风口浪尖。”
“您把我送上这一步,”他说,“用与您共进晚餐的荣幸为我吸引他人的注意。但为了什么?只是因为我雇佣宫野明美吗?”
贝尔摩德并不看他,她突然对那支被天使烛台捧着的蜡烛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开始凝视流下的蜡滴。这多有意思,蜡烛拼命燃烧自己照亮烛台,而烛台即使是要不断承接滚烫的蜡油也不放手。捆绑在一起耗尽自己。
它们——她们,不会真的以为能在燃尽之前就等到天明、等到烛火被吹灭吧?就算是等到了,还有下一个夜晚呢。
“如果我说是,”贝尔摩德问,“你会赶走她、和她划清界限吗?”
降谷正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沉默片刻,露出一点了然的神色,转身将隔壁空桌的烛台也端了过来。
“我不会,”他说,“她对我来讲也是有价值的人。”
贝尔摩德几乎被他这挑衅般的举动气笑了。但她只是微微向前倾身,将蜡烛慢慢往降谷先生的方向推,“你也……喜欢蜡烛的光?对于黑暗中的老鼠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蜡烛几乎就要烫到降谷先生的手臂了。系统大呼,[不好!贾环!]
萩原:“……”
“不是我喜欢,”降谷先生口气慈祥地道,“只是家里的孩子喜欢。”
贝尔摩德愣了一下,“什么?”
“我找到宫野明美小姐也是有原因的,”降谷正晃一派淡然,“毕竟,她和我儿子的初恋有关。”
系统:[嗯……嗯嗯?!]
[宿主你学坏了啊——不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94章 命如线(二十二) 有氰饮水饱……
于是, 贝尔摩德的亲自警告就这么被天外飞来的波本相关大瓜砸成了一场育儿讨论大会。
虽说这一场讨论也有很多不尽不实的地方就是了:降谷正晃装作自己对组织的事一无所知,毫不了解贝尔摩德对宫野一家的恨意,只是一本正经地解释自己绝对没有想要在组织里搞合纵连横邀买人心之举, 接近明美只是为了看看儿子初恋的血脉到底是什么样子。
至于贝尔摩德……
“我能理解您的想法, 说真的, 非常了解, ”莎朗·温亚德像是演戏演上了瘾,恰到好处地露出有些自失的神情,温和地垂下眼睛, “我也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儿, 很叛逆,总是喜欢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我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
二十多岁的女儿?萩原觉出不对, 谨慎地通过降谷先生的口问了问,“像您这样的大明星,孩子不怎么在公众面前露面也是有的……”
“那只是作为组织成员的一层身份掩饰罢了, ”贝尔摩德厌倦地放下叉子,手下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不过, 你也许很快就会见到她的。”
很快见到……完了, 你女儿我好像认识, 她碰巧是我幼驯染的女儿。
但是,为什么要找十六七岁的小女孩扮成二十多岁的样子?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不好控制吗?不过这个组织这么嚣张,就算是真的想抓住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强迫对方进行什么唱跳培训,倒也不难。
[想听听您幼驯染那边的视唱培训吗?]电子音简直用上了蛊惑的语气, [精彩场面,不容错过啊!]
“这个……”萩原干笑,“小初啊, 你知道研二酱为什么会是麦霸吗?”
宿主全肯定bot想也没想,[当然是因为宿主歌声好听又受欢迎,大家都想听到宿主唱歌,不会和您抢麦克风!]
“不,唱歌也是后天训练出来的,而且至少有一个人会和我抢麦克风,”萩原颇含辛酸地回,“小初啊,你明白了吗?”
[哦……所以原来是为了阻止幼驯染唱歌吗?!]系统肃然起敬,[先生大义!]
萩原堪称悲凉地敷衍过贝尔摩德接下来的虚与委蛇,精彩地完成了这一天的工作,站起身来准备离开餐厅——
然后他听见了椅子翻倒、肢体落地、尖叫的声音。以上三种音源依次播放,分贝数也逐个提高。
“啊——!!”
不必担心现场就此沉寂,纷乱的脚步声立刻接档。似乎有个挺眼熟的身影扑了过去,但降谷先生只能生生止住脚步。
按理说,以一位警察的责任心和敏锐度,他应该快速冲过去接管现场、检查受害者的生命体征。但是萩原必须克制他的本能,因为他没当过刑警、只旁观过七天搜查一课生活,最重要的是,他现在顶着犯罪组织边缘成员的身份!
——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就在他与犯罪分子见面的时候发生案件。不至于这么巧吧?
听着耳边的尖叫声,萩原有点恍惚地询问系统,“怎么回事,你怎么把小遥的歌唱声外放出来了?”
[本系统没有。]
“那就是你自己播错音效了?”半长发青年轻飘飘地想,“真是不小心啊……”
电子音浸满了沉痛,[不是的,宿主,也不是这样。]
“那就只有……”萩原叹息,“真是没想到,堂堂国际影星莎朗·温亚德女士,竟然能发出如此失礼的尖叫声。太让人失望了。”
[宿主,别再自欺欺人了,]系统冰冷道,[您就是在出来当犯罪分子的时候遇见案发现场了。]
它停了停,贴心补刀,[还是在搜查一课的辖区。不出意外的话,伊达警官等下就过来了。]
[嗯,而且还是和之前给他下毒的犯人坐一桌。等下他一定会高度关注你的,宿主。到时候你把姓氏那么一报……]
降谷先生用今天全程交锋中都没有露出过的、征求意见般的柔弱眼神看向贝尔摩德,而躲在他身体里的萩原冷静地在心底发出疑问,“我现在不好过去看。系统,那位受害者还有救吗?”
[那可是氰/化物。俗话说有氰饮水饱,让我们祝米花町的各位有氰人都能终成遗属……]
“我问你人还有没有救。”
[……抱歉,性命攸关,本系统不该嘻嘻哈哈的。]电子音立刻态度良好地道歉,[但很遗憾,受害人氰/化物中毒,已经当场死亡了。]
萩原没回答。他跟着贝尔摩德动作,让降谷先生安安稳稳坐在桌边,等着警方来调查。他那副亦步亦趋的姿态似乎取悦了大明星,或者说激活了对方的表演人格:莎朗哀悼般地用被黑缎面包裹着的手指掩住下唇,萩原怀着某种恶意猜测她掩住了自己的笑意。
“真是遗憾,”她说,“竟然会发生这样的恶性案件。”
很得体的发言。如果他不戴着有色眼镜去看,那就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感叹。
[宿主你只是心里想一想又不犯法!别太苛责自己了,就算不说您幼驯染天天戴着有色眼镜来来去去,您现在这个身体也是有色人种了,眼镜有色怎么了!]系统拼命哄他,[氰/化物下毒这种事,谁能注意得到啊!您别怪自己!]
系统并没有进行这样的演算。这既没效率,又没意义。但它停了停,还是输出了最后的劝导。
[就算现在坐在餐厅里的不是降谷正晃和贝尔摩德,而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您也做不到制止这场谋杀、延缓这场死亡的。您应该知道这一点,如果您是在出来吃饭的时候普普通通地目击这个场景,您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想这么多,对吧?]
……也太过分了。为什么要让我在一天之内目击两场毒杀,让我和第一场的凶手共同围观第二场,而我看着她在这里惺惺作态,却完全不能逮捕对方。我甚至连一点证据都没有,之后也没可能单为这一件事复仇。
我说啊,那四年走到头的时候,小阵平好像也是这样哎。
降谷正晃低下头去,与此刻控制着他的那个灵魂是一般无二地垂头丧气。他不能看向现场,他不该看向现场:一个犯罪分子、一个集团总裁都不该在这种场合主动去与命案扯上关系。这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系统亲,”萩原说,“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知道,]它回答,[给本系统输入一套三选一,本系统还您一个奇迹。因为训练数量足够,本系统也有相当程度的推理能力。]
“我……”他停了停,“我不是在问你推理。”
真奇怪。明明是在质问一个人工智能,可是他自己看起来先要碎了。
“我想知道,”萩原相当直率地发问,“你有预先识别到餐厅中有人进行‘下毒’这个行为,或是食品具备‘有毒’的特征吗?”
这一次,系统完全沉默了。以它的反应速度,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些什么。不过它还是很勇敢的。它对朋友还是很坦诚的。因此尽管它的宿主已经有了答案,它还是好好地说出来了。
[有。]系统回答,[本系统确实预先识别到了高度危险的行为。但请允许本系统进行附加说明,系统当时也只能判断出那个动作疑似下毒,但没有百分百确定那是毒物,更不可能认定毒物类型。]
“但你没有告诉我。”
[在本系统的判定中,那不重要。]
“别人的生命不重要?”
[不止生命。其实对系统来说,除您和您身边的朋友之外,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人全都不重要。]
萩原快要被气笑了。但率先浮现在胸中的是无从着力的悲哀。他本该问一句“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宿主吗”,但他问出口的是——
“因为我是你的主角?”
系统却没回答这个。它谨慎地说,[本系统会再次截取监控传到伊达航警官的邮箱。]-
“你是舞台的主角,”安室遥把双手背在身后,像只骄傲的小鸭子那样扬起脸颊,竟然教训起她的声乐老师来,“应该要让全场看到你!为什么非要戴着这个兜帽?”
说实话,苏格兰真的是个温厚人,他之前一直在用看小鬼的目光温和地看她。但现在,他开始用看鬼的目光看她。
“你在对谁说话?”他一脸难以置信地问。
小遥的尾音像尾巴一样翘得更高了,“你啊。”
“你看这是什么,”他将手里的乐器举得更高了一些,“这是贝斯!你说贝斯手是舞台的主角?”
[对啊松田警官,]系统跟着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松田在心底叹气,“我以为那是吉他。”
系统:[……宿主你就不觉得那玩意差两根弦吗!难道是被人拆去做二胡了吗!]
安室遥眨了眨眼睛,“怎么了?我们不能组建一支以贝斯为主角的乐队吗?”
“坦白来说,”诸伏景光看她,“虽然不想做主角,但我倒是在真诚地盼望,你的歌声在舞台上的存在感可以比贝斯还小……”
刚才像小鸭子一样骄傲的小遥现在嘴巴像小鸭子一样扁了。没办法,谁让她会发出像鸭子一样的歌声呢!
“所以,”她扁扁地问,“我们的吉他手在哪?”
苏格兰微微一笑。
“吉他手你也见过的,就是那个金发的大哥哥。”
嗯,金发的大老师。松田在心底默默吐槽。
“他去琴行买吉他了,”他哄小孩一样说,“很快你就可以再看见他。”
[琴行有什么用,]系统阴阳怪气,[琴行,主唱不行啊。]
忍无可忍!安室遥不能反驳系统,但立刻对苏格兰还嘴,“谁想看见他了!”
“好,你没有,”苏格兰保持微笑,“是我想看见他。”
你本来就想看见他。松田报复性地决定等下再唱大点声。不过,他过江我也过江,他有幼驯染,我也有幼驯染!
“小初,”松田坦诚地退了半步,“要不还是让萩来救场吧。我感觉景老板真的快被我逼疯了。”
[呃,这个……]系统驯顺道,[其实本系统还想让您来救场呢。]
即使是松田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啊?”
[本系统吧……]它的声音更低回婉转了,简直要低到尘埃里再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和您的幼驯染吵架了。]
“什么,你和萩吵架?”松田难以置信,“萩他竟然还能和人吵起来?是你一人分饰两角吗?”
简直是危言耸听,凭空污人工智能的清白!系统悲愤地想:明明你们两个都有一人分饰两角,只有本系统始终如一!
[这个……因为本系统做错了事。]
松田在心底森森冷笑。
“也就是说,”他问,“我说了让他在家里休息,但你们还在一起做事?”
第95章 命如线(二十三) 说说你心里话
[那个……那个……]系统重复到了中文原始发音已经要被判种族歧视的地步, 终于“那个”出了几分所以然,[我们、我们在商量买吉他的事!]
松田听得不断冷笑,“什么吉他, 去买吉他的不是降谷吗?你现在串线都串到这个程度了?”
反正都是降谷先生——纵然它是个狗胆包天的系统, 在宿主的多次严重警告下, 它还是没有把这种话输出到松田警官的脑海中。
系统又装模作样地进行了一通演算, 才输出了个答案,[松田警官,你看你现在这个情况, 扮演起小遥来是不是很吃力?所以, 你应该培养一些乐理知识!就从买一把吉他放在家里开始!因此本系统建议萩原警官去买吉他!]
“这样吗?”松田仍然半信半疑,但这毕竟是个关于提升乐感的话题, 眼前黑气缭绕的景老板让他难得地有些心虚,“那在买吉他的过程中,你做错了什么事, 让萩想和你吵架?”
这……电子音顿了顿,壮烈道,[本系统一不留神推荐了一把贝斯。现在正在退货重买的过程中。]
松田:“……”
他再次看了看面前不知名贝斯手诸伏景光的表情, 迟疑道, “那好像确实值得吵一架。”
[哈哈, 是吧。]
松田警官终于放过了可怜的小初,而安室遥向着面前的苏格兰发起攻击。
“先生,”她摆出一副勤奋好学、尊师重教的样子,诚恳地发问, “我该怎么称呼你?”
既然她诚心诚意地发问了,苏格兰也大发慈悲地报出假名,“我叫绿川唯。你喊我绿川就好,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安室遥看着他下巴上的胡茬,觉得自己的下巴都有点痒了,忍不住用食指指腹来回蹭了又蹭,“看在你教我唱歌的份上,我全都会做到的。”
那双温和的蓝色猫眼里简直要含起热泪了。
“就是这个,”他说,“就是这个。千万别说你唱歌的技巧是我教的,知道了吗?”
安室遥:“……”
她气呼呼地盯着苏格兰的脸。苏格兰还以为他把小女孩的自尊心说碎了,刚想再找补两句,就听安室遥突然大声问,“你为什么要留胡子?”
“这不是重点吧?”苏格兰被她看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还是回答了,“为了看起来成熟一些。”
小遥看起来还是不怎么满意。系统不得不出声提醒,[松田警官,不是您给人家毕业照上画胡子、结果一下子美梦成真的吗?当神笔马良的感觉怎么样?]
“确实——”松田很快反应过来,“系统,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这个嘛,本系统从你们在警校的时候就跟着宿主了。]小初不无骄傲地应声,[你们的大部分生活都有本系统的参与哦!]
从警校的时候就开始……萩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开始时不时嗜睡、头疼的。松田套到了信息,也不恋战,轻轻巧巧地放过系统,专心对付同期。
“成熟?”十六岁的少女向日葵一样有点呆地仰着头,每一寸青春都被窗口探着头的太阳照亮,有点凌乱的发丝像苹果糖外拖着的糖丝那样,每一根都闪着细细的金光。她理直气壮地问,“为什么要显得成熟?有这个必要吗?”
[我说,松田警官,你同期在当卧底耶,]系统不得不插嘴,[犯罪分子想要显得成熟残忍一点不是很正常?]
松田可不这么想,他的反驳有理有据,“如果只有显得成熟才能当卧底,那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应该把金发大老师选进去!”
系统:[……]
完蛋,他说得好有道理。
“可能也确实没这个必要,”苏格兰竟然真的思考了片刻,才对眼前这个超差的学生笑眯眯地道,“有时候改变外表比起给外界暗示,更多地是给自己一个进入新阶段的提醒吧。说起来,如果要上台,小遥也是需要做造型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头发?”
安室遥想了想,有点别扭地把自己发尾偏长的头发抓过来。
“发尾真的很扎,”小遥的表情相当瓶颈,只有系统知道松田的心理活动是正在疯狂抱怨,“完全不知道萩平时是怎么忍住的……他真的应该来做这个少女偶像!”
[好像也不错,]系统思索,[为了拯救警视厅,决定成为偶像!多么正统的偶像设定啊。]
这正统吗!安室遥忍着吐槽的冲动,把头发虚虚拢起,卷发在她手中像是一捧泡沫一样慢慢压缩。她像一条在被慢慢化掉的美人鱼,而诸伏景光并不确定他是否正在给组织吃人的过程推波助澜。
应该没有吧,他苦中作乐地想:我确实教了她音乐,但是也没教会啊!
“我想把头发绑起来,绑在这里,”小遥握着头发放在肩上,她说话的口气像是在讲“我要一捧这么大的棉花糖”,“这样动起来会方便一些。”
她停顿了片刻,把手比在自己眉间,“今天,抱相原妹妹的时候,头发很挡眼。如果不是这样,也许腿不会受伤。”
傻孩子。绑起头发就能不受伤吗?只有绑住手脚、绑住责任心站在安全的地方,才能不在事故中受伤。
苏格兰的语气柔软下来。
“我去和造型师商量,”他让人信服地缓声说,“让她帮你把头发绑起来——但不能绑在侧边。那个发型太危险了。”
小遥拨弄了两下头发,“……哦。”
“所以,”她问,“我还有决定自己样子的权利?”
苏格兰关了录音设备,打开饼干盒,分出一块苏打饼干给她,示意她休息一会儿,“一部分。”
“决定自己做什么事的权利?”
他吹吹手指上的饼干屑,从自己的饼干上又掰下来一小块,圆圆的缺口像一扇小门,“更小、更小的一小部分。”
安室遥凑过头去,挺庄严地对着那个小孔看。随后她笑起来。
“够了,”她说,“也够了。”
在苏格兰眼中,少女正积极且盲目乐观地应对着接下来的命运。至于松田,他正无奈地在听系统点评他同期的行为——
[天哪,这是不是在画饼?]电子音义愤填膺地对饼干输出,[分饼干还抠一块走,画饼还抠门!]
“好了,”安室遥学着声乐老师的样子拍干净手上的饼干屑,像下巴上有三米长的胡子那样用力地、成熟地叹气,“我们继续吧。”-
就算是再生系统的气,时间也不会为他的愤怒而停止。一个生命停在原地,更多的生命也仍要继续、也仍在继续:萩原本该最明白这个道理。但他现在只能作为降谷先生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
“你害怕死人吗?”贝尔摩德探询地看他,“降谷先生脸色不好。”
[你是怎么在这个肤色上看出来脸色不好的?]系统纳闷。
萩原:“……可能她和我的儿子相处比较多,习惯成自然了。”
“我不怕死人,”降谷正晃直直看向她的脸,“但我想没有人不会害怕毒药。在我看来,下毒是一种懦弱的谋杀手段,比起枪/击、刀刺这种明晃晃地向被害人宣泄杀意的手段懦弱得多,其卑劣程度恐怕仅次于安装炸弹。与这样的人共处一室让我本能地反感。”
刚给人下过毒的贝尔摩德微笑以对。
“您有这样的警惕心很好,”她叹息着出声,尾音像她披散着的发尾一样滑不留手,在真丝的裙身上直直坠下去,“像您这样的身份,更应该懂得害怕,是吧?适度的胆怯就像适度的卑劣,会在生意场和更多地方保护您。”
她把我当成个生意人。既然如此,降谷正晃就像个生意人那样笑,“很有建设性的做人建议,让我想试着将它用在更多地方。您也与我的孩子相处过。他呢,他也是个适度胆怯、适度卑劣的家伙吗?”
贝尔摩德脸上短暂划过一丝不悦。
“是谁的孩子,血脉中就永远打着谁的烙印,”她看进降谷正晃那双紫灰色的眼睛,“但您的孩子并不很像您。他也很会做生意,但他不害怕毒药,他的言语就是毒药。您也会对他感到害怕吗?”
——我也是乌鸦的孩子。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贝尔摩德悄悄这样想。
降谷正晃露出一个假笑,像家长会上被选为模范家长发言登台时的表情。
“我对他感到放心,”他半真半假地说,“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有更亮眼的成就。超过我的那一种。”
就这样虚与委蛇直到门铃声响起,当班长挟着门外的冷风撞进餐厅来时,萩原承认自己是真的松了一口气。伊达警官明显已经查看了系统发到他邮箱中的监控视频,很快就面若寒霜地将死者身旁的人控制了起来。他看到了给他下毒的莎朗·温亚德,也看到了坐在她对面的降谷正晃——
但他竟然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与莎朗打了个招呼,礼数周全地为她的多灾多难感到遗憾,随后继续查案,带着高木警官在餐厅中进行简单的问询。在等待过程中,他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莎朗这边。就像他真的对他身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不愧是班长啊,”萩原感慨,“……比研二酱要成熟呢。”
[难道留胡子真的有利于男人变得成熟?]系统又开始了它的哲学思考。
总之,这场案件很快变成了伊达航的个人推理秀。有了现场视频作为证据,破案的过程相当顺利,唯一值得一提的是——
“我当然知道,并不是你对受害者投毒,”伊达航向嫌疑人宣布,“而是受害者在你的胁迫下,选择了在你面前服毒自杀。他要你为此付出代价,要你见证你导致的惨烈死亡。”
[宿主,你也听到了,]小初委委屈屈地道,[这是自杀、不是谋杀,既然是他本人的意愿,本系统是没办法去制止的。这就是本系统在数据库中学到的东西。]
萩原听着小初的话,感受到心底的血正在结冰。那是毫无依据的臆想,一个人的心脏是不可能结冰的,除非有风灌进来。除非有无法愈合、不可逆转的伤口。
系统的数据库。小初刚刚才亲口承认过,它只关心宿主与宿主的朋友。不难看出,它的数据库也是围绕着他们几个建立的。
……在四陵寺,他给那位女士讲了三只小猪的故事。那时候,系统给他接续了一段失去心脏的结局。
是谁被打穿心脏?或者说……是谁被谁打穿了心脏?谁选择了这样的结局?
“小初,”萩原问,“既然你能给我看小阵平的四年……你也能给我看看别人的过往吗?”
第96章 命如线(二十四) 长期素食导致的……
完全出乎萩原意料地, 系统竟然直接干脆地拒绝了。
[不行,]它说,[就算是之前您用本系统的疏忽要挟我, 契约也就只到给您看松田警官的那四年为止。我不能再为您提供更多的信息了。]
“真的不能吗?”萩原可怜巴巴地追问, “如果系统亲愿意再带研二酱看一下过去发生的事, 我这次保证做好一个随身人工智能, 不对发生的事情进行任何干涉!全程待在手机里不动也可以的!”
系统:[……]
该说不说,那还真的不行。如果这次也全程待在手机里,那您在脱离之前会先遭到一发正中红心的暴击……
[总之, 本系统拒绝!]电子音异常坚定, [就算是过去的事,也是不能够给您看到的秘密。]
“但过往其实并不重要吧?之前系统亲也不是以保密为理由拒绝我的, ”与贝尔摩德告别过后,降谷先生已经回到了安全屋,因此萩原可以放心和系统交谈, “如果只是担心研二酱的情绪问题,不用担心哦?成年人会做好情绪管理的。”
[本系统对此并不乐观。而且……]
萩原突然笑了。这在他两年多的扮演过程中很罕见:他平时都倾向于谨慎地进行分割,并不怎么愿意用降谷先生的身体表达他自己的情绪, 即使是独处的时候与系统的沟通, 也几乎全都放在脑内进行。
他突然用降谷先生的声音笑起来, 连人工智能都吓了一跳。简直像是这房间外都被死者胀满了,于是顺着窗口涌进来了一只幽灵。
——事实上也差不多是这样。过往的岁月是用血与泪叠起来的。
“因为那不是过往,”他用降谷正晃的声音说,声音里像掺了一把沙子, 投在耳膜上浮起噪点般的回响,“是还有可能会发生的未来,对吗?”
[宿主——]
“算了, 研二酱不是很想说一些不吉利的话,”萩原却轻飘飘地主动放过了这个话题,“虽然想要把敌人变得更明确,不想这样担惊受怕……但既然系统亲不愿意,那也没有办法。”
系统只能沉默以对,但在此时此刻沉默是不人道的,于是它决定换个话题,[对了,宿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总之为了让松田警官相信您今天有在好好休息,您需要去买一把吉他回家。]
“买吉他?”明知道系统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但萩原还是来了兴致,“在这方面,研二酱还真的挺内行的!正好吉他已经放在神奈川家里很久了,买一把新的放在家里听起来也不错——”
[没错宿主!]电子音兴奋道,[我们现在就去琴行吧!]
“好吧,”萩原想了想,也点头,“系统亲可以开始准备意识转换的读条了。”-
“那个大哥哥,”安室遥把自己说得直皱眉,她像是被自己讲出的话烫到了一样,用力摇摇头,“怎么还没有回来?”
苏格兰有点意外,没想到这孩子对波本的印象竟然还不错。难道同姓会显著提升好感度吗?早知如此,就应该让他留下来受这份罪!
“他说附近的琴行今天好像被一支新组成的乐队包下了,他们在挑乐器,所以他要走得更远一点,”苏格兰帮着解释了两句,“那支乐队的吉他手臂力比较差,所以必须挑一把尽量轻的吉他,据说是长期素食导致的。”
安室遥一知半解地点点头,也没追问,“那……我今天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没什么了,如果温亚德女士不打算来看你的话,今天你专心休息就好。”
苏格兰帮她倒了杯温水放在手边,调整了一下床头的高度,想了想,又不放心地把花束拿远了一点,“这个可能会把杯子砸倒,水弄湿床单还好说,碰到伤口会很麻烦……嗯,应该没有其他的问题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你对我还挺好的。”
小遥把被子抱在怀里看他,神情并不是感动,更接近于警惕。诸伏景光莫名觉得那眼神有点熟悉,好像在什么时候短暂见过;但还没等他弄明白那种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就见女孩抬起手,指挥一样对自己的声乐老师道,“请把门关上,谢谢。”
苏格兰一脸莫名其妙地被赶了出去。在他走后,安室遥毫不犹豫地向着那捧花束伸手,被系统紧张兮兮地制止了——
[松田警官!]电子音尖叫,[您别碰,本系统是可以屏蔽监听和摄影设备的!但小遥要是碰了就说不清了!]
“那不一样。”
安室遥有点费力地向着被拿远的花束伸出手。腿上的伤处被她的动作牵着,丝丝缕缕地发疼,像是提线木偶迈出第一步时才发现自己的血肉在别人手里扯着。
但她还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像是感觉不到痛那样将花束一整个攥在手里,拨开两只皮卡丘,从里面摸出了监听设备,压在手中捏碎。她的皮肤被硌得一片血红,在掌心里碾出新的纹路,是自造的生命线。
“让系统来屏蔽是幸运的襄助,”松田警官平静道,“而发现并干脆地毁掉它们是安室遥的选择。我想这不能混为一谈。”
[您……]
系统有心想要问一问,为什么松田警官把安室遥塑造成这样一个强硬的形象:毕竟她只是个寄人篱下、惨遭控制和威胁的未成年小女孩,温和无害眼含热泪地在这里等待她的命运才比较适合她。
她只要什么都不说就可以收割大家的同情,为什么偏偏要做更多的事情来引发大家的警惕呢?
但小初毕竟也陪伴了他们两年多的生活。它甚至刚刚才重温了一下松田警官独自度过的四年呢。
所以它没有问。反正就算是问出来了,也只会得到很简单的回复吧?
——想昂首挺胸地活着。要昂首挺胸地活着。这就是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对“安室遥”这个身份所抱的全部期望-
这一次的意识转换不算很痛。萩原不知道是自己已经适应了、还是更强的痛感方才已经爆发过、导致他现在有点麻木。
“小初,研二酱准备好了,这次的转换也很成功,谢谢你,”萩原按惯例向着系统打招呼,“那么接下来我要去熟悉的琴行了?”
[宿主……]电子音有点迟疑,[你不再休息一下?]
萩原被它说得也有点不确定。他现在像是个从车祸现场穿过的游魂,恍惚间不知道自己是幸存者还是受害者。半长发青年反手过去,摸了摸仍然干爽的发尾,动作有点缓慢地站起身来,“应该没事。没关系,早去早回吧。”
他发动车子,这个时间路上的车辆不算多,他很快到了琴行门口。停车还算方便,萩原跳出车门时,忍不住看着边上的马自达双眼发亮——
“真是漂亮的车啊!”半长发青年口气里充满了欣赏,“银灰色的涂装也很有品味……可惜了,小阵平不在这里,研二酱也不能偷拍别人的车。”
[本系统对你们这里的物价不太有概念,]小初有点好奇,[这辆车很贵吗?]
萩原珍惜地看了又看,才缓慢点头,“研二酱现在也只能买得起一个轮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刚才还被他夸赞着的车子突然打开车门,一位熟悉的先生慢慢走了出来。萩原愕然睁大眼睛,与那双紫灰色的下垂眼四目相对。
现在……现在说话方便吗?萩原下意识地想要打手势,但他的同期抢先发出了声音。
“先生,”安室透微笑道,“我方才听到你在称赞我的车子。真高兴有人喜欢马自达——”
他把“马自达”三个音节咬得分外重,“你要坐上来看一看吗?”
当然只能说好。于是萩原得体地感谢了对方的慷慨,绕到副驾驶坐上去-
“萩原,好久不见!”降谷零主动给了同期一个拥抱,“你怎么会来琴行?”
萩原难得成为在拥抱中更僵硬的那一方。他在心底疯狂询问系统,“小降谷怎么会在琴行啊!”
[呃……]系统运算了半天,也没办法迅速概括小遥那边组乐队、安排位置、买琴、换琴行的漫长过程,干脆只说最后一步,[长期素食导致的。]
萩原:“啊?”
“好久不见啊小降谷!研二酱过来买吉他,”萩原颇有些魂不守舍地回答了,“一时兴起想在出租屋放一把吉他,就来了……”
——真奇怪。萩原他……好像对我现在的样子没那么好奇。就好像我们不是许久没见到似的。
降谷零这样想着,又打趣了同期一句,“你还是那么喜欢车啊。放心,虽然也算是在执行任务中,但现在很安全,我们甚至可以一起去琴行。”
“真的吗?那很好啊,”萩原笑着活动了一下手指,“研二酱挑吉他可是很内行的,保证给你选一把最棒的吉他!不过——”
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车子内部,“小降谷,公安这么有钱吗?”
这久违的、与同期在一起时青筋暴起的感觉!降谷零的拳头瞬间硬了:“萩原,你的关注点——!”
“好奇嘛,”半长发青年笑吟吟道,“不好问小降谷现在在做什么,但总要关心一下你的生活吧?”
好吧。降谷零被萩原一看,瞬间屈服了,“其实……是我爸的钱。这辆车算是我的私产。”
萩原完全呆住了。
——诶,我给的钱?真的假的?
“小初!”他在脑内疯狂呼叫,“怎么回事?研二酱什么时候让孩子过上这种骄奢淫逸的生活了?还有买车经费的吗?以及公车私用也就算了,他怎么还私车公用的?研二酱要去公安举报!”
[您忘了吗……]系统无奈道,[您每个月都在光明正大地拿组织给降谷先生的活动经费给降谷警官套现啊。天老爷,那会儿您讲三只小猪的故事,本系统也没想到,老三坚固的石头房子原来是提篮桥监狱……]
萩原:“……”
“那你父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降谷零愣是从萩原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对你还挺好的。”
完了,小降谷开始莫名其妙地看研二酱了。萩原赶紧收敛了一下表情,“我们还是去挑吉他吧!小降谷,你知道应该怎样才能打扮成一个经验丰富的吉他手吗?”
“叫我安室透,”降谷零叹气,“还有,我完全不知道。你要教我吗?”-
降谷零莫名其妙地伸出右手,看着萩原一脸庄严地在他的右手手腕上缠上裁成长条的膏药。说实话,他总感觉这姿态有点眼熟,像是之前有什么人也为了任务这样认真细致地为他做过伪装。
“首先,”半长发青年垂着头,口气很庄严,“吉他手都是很喜欢炫技的,一上手试长段的曲子就有可能露怯,所以你必须给乐器行老板一个你无法弹奏的理由。贴上膏药,你看起来就会很像是一个因为刻苦训练伤了手的资深音乐人!”
还没等他说话,萩原缠好了膏药,满意地后退两步打量,“安室先生手上的茧子恰到好处,很好。接下来呢,你要把你的衬衫扯松一点,鸭舌帽反戴。摇滚一点,懂吗?”
“嗯……”降谷零心情复杂地照做了,“还有吗?”
半长发青年反手向自己的背包摸索起来,“还有就是最好拿个小一点的六角扳手带在身上,这样看起来会更像经常调琴的乐手。等等,研二酱分你一个——”
“不用了,”降谷零摸出个小钳子来,像寄居蟹那样慷慨地挥了挥,“我有。”
萩原表情危险地眯起眼睛。
“等等,安室先生,”他说,“给研二酱看看那把钳子,它好像有点眼熟。”
安室透淡然摇头,“你的错觉。”
“——不是错觉!我自己做的东西我还不认识吗!你借了我的钳子一直都没有还,是不是!”
金发黑皮的公安一脸刚直不阿地护着别人的东西倒退两步,“才没有!这是我的东西!”
“就是研二酱亲手做的!还给我!可怜的小钳子,爸爸想你想得一天都只吃三顿饭了!”
降谷零没办法般地叹气。他停下来,将那把在铃木事件里借来的液压钳递过去。
要真是能一天三顿饭倒好了。他还没来得及问萩原,问一问这个他许久没见的同期——
为什么你今天的气色这么差呢?你的唇色几乎完全是灰白的,额角好像也都是冷汗。怎么搞成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第97章 命如线(二十五) 二手玫瑰
就算降谷零已经在短时间里把各种糟糕的情况和对应预案都想过一遍, 萩原也还是对自己的真实状态一无所知:倒不是说他是个多么迟钝的人,事实上他几乎可以作为迟钝这个词的反例存在。只是……
只是他现在还有种死里逃生的不真实感。说实话,挺特别的, 人都应该试试这种体验:看别人死一次, 像是自己也跟着死了一次。
萩原觉得自己如同蒙在一层玻璃罩子、一层塑料薄膜里那样, 朦朦胧胧地在看世界。看似是出于对安全的考虑搬进了温室、隔绝了外界的伤害, 其实也把自己的情绪严严实实封在了罩子里。
流的眼泪流的血蒸发到穹顶也不会消散在天际,而是再落回来下一场酸涩的雨,最后再浇灌出浮着盐霜的土地, 将人也凝成一根盐柱。这是没错的, 在冥界边缘回头看的人当然就会化成盐柱。
可是谁能忍得住不回头看呢?
——在两个、三个身体间进行意识转换的过程是一种内循环。他不断经历着这个循环的磨损,暂时还没有人能冲进来打破它。
他真的已经很累了。但萩原是那种只会在独处的时候露出淡漠表情的类型。只要身边还有朋友在, 就有抗拒地心引力的力量将他的嘴角提起来。
“小降谷,”萩原开口,声音仍然很轻快, “不去琴行看看吗?”
就像朋友们真的能传输给他力量、保持活跃并不耗费他自己的力气似的。萩原从来都给人他能用朋友蓝牙充电、只要有人在身边就能做永动机的错觉。因此他停下来的时候才格外叫人觉得心惊肉跳。
——而降谷零对身边总是微笑着的人会突然停下、突然消失这件事精神过敏。
“我说,萩原啊,”他把更多担心的话像是在艾莲娜医生的诊所装作吃药那样压在了舌头底下, 大概是引发了联想, 嘴里真的发起苦来了, “你给我装扮了半天,自己不打算收拾一下吗?”
半长发青年很摇滚地甩了一下发尾,挺自信地笑起来。
“不用哦?”他抬起右手虚空做了个拨弦的动作,“在挑吉他这件事上, 安室先生需要用点精力装得很内行——”
“但研二酱是真的很内行!”
降谷零忧虑地藏在安室透眼睛里看他。但安室透只是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萩原先生只靠自己就可以选到一把好吉他?”
“哈哈,也可以这么说吧!”萩原谦逊地回答。
安室透抱起手臂, 刻意把手腕上的膏药露在外面,“所以,你本来是可以不必把我打扮成这样的?其实只是出于您个人的趣味才这样做吧。”
“难道安室先生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萩原意味深长地摇摇头,“有一点伪装其实也不错嘛,至少我会觉得这样也非常优雅。”
——真是的。气色差成这样,你还有余裕安慰别人啊。
“好了,我们走吧,”安室透忍着把鸭舌帽回正的冲动,“去选一把好一些的吉他。”
萩原对他谨慎的形容词很不满意,“不选择买最棒的吉他吗?你可是有这——么棒的马自达!”
钱哪能乱花……降谷零额角都快有黑线淌下来了,好在是他长得够黑,也不太看得出来。
想是这样想的。但开口时,他说,“我要好一些的就行了。最好的留给萩原先生,怎么样?”
萩原:“……”
竟然有接不下小降谷甜蜜攻势的一天?!我还在做梦对不对!这是假的,这不可能是真实发生的!
[宿主,别挣扎了,]系统幽幽道,[面对现实吧。您的同期已经成长为……]
“诈骗犯……”萩原大受打击地喃喃道。
安室透落后他半步,随时预备着万一出了问题就扶上一把。这个词刚好一字不落地落进他耳朵里,安室透拒绝细想这是因为他们两个的身高差,但货真价实地愣住了,“什么诈骗犯?您在说什么?”
说你。萩原赌气地想,但并没有讲出口。
[说出来啊,宿主,说出来你们打一架,]电子音又开始火上浇油,[反正他是诈骗犯你也不怕,你是专业干反诈的!]
萩原没理会它。他其实挺想笑一下的,但总感觉似乎有点反胃。想吐,但他知道他吃过的东西应该早就消化掉了。这是合理的,身体与情绪有时是完全独立的两种东西。食物无论如何都会按时消化掉,记忆却不会轻易降解,就像人也不可能吐出往事的残渣。
他觉得他的身体还是独立运行得很好。他的情绪背离身体,单方面这样觉得。
“走吧!”萩原很想揽住安室的肩膀,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我们去琴行看看!”-
另一位安室——安室遥小姐——把摄像头和窃听设备都毁掉,心满意足地躺回了病床上。
[松田警官,]系统态度很好地征询中之人意见,[如果您没有什么要做的,本系统就帮您进行意识转移的读条?]
“嗯……”松田没有立刻答应,他又在脑内快速回顾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应该没有什么事要做了吧,系统?”
电子音阴阳怪气,[应该没有了。如果您还想进一步提升小遥的威慑力,您可以试试让她给自己唱催眠曲。]
松田:“……”
“那就准备意识转移吧,”他说,“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不需要,您眼一闭一睁,就换人了,]系统淡然道,[不过您可以给小遥小姐换一个对颈椎好的姿势。]
出乎意料地,松田警官还真照做了。他还真的很谨慎地照看着小遥。
……就像是为其他的什么人做好储备一样。
这会儿系统回忆到,松田警官在那四年里,也总喜欢将手放在衣袋里,像是在为什么人、什么事保存力量;因此他的手向着他人伸出来时也就格外温暖,正像是在午后的公园里被七岁的小朋友邀请那样。
可惜世事如深秋寒风,匆匆而过,温情不多。在系统看来,小遥就像是亨利八世的那位王后,凯瑟琳·霍华德一样,在临刑的前夜紧张地练习着如何把自己的头放在断头台上。片刻后,她像是觉得自己躺好了,于是放心地闭上眼睛。系统也就开始了它的意识转移读条。
何必这么费力呢,松田警官?系统有些悲观地想:反正结局都一样。小遥她注定是一种消耗品。本系统正是这样非人的东西,因此可以断定她无法成为一个人。
一把年纪了,还会沉迷过家家游戏,选择给洋娃娃枕上枕头、盖好小被子?玩具可不会因为得到了像人一样的对待就脱胎换骨变成一个人的-
“先生,您可得用点力气,”话虽这么说,乐器行老板的脸上还是带笑的——他早看到了外面停着的车,觉得这两位颇具购买实力,已经在畅想卖出镇店之宝开张吃三年了,“这把吉他可不是玩具。”
萩原觉得有点奇怪。他方才也算是用了力气,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能将这把木吉他举起来。
是哪里卡住了吗……我可不是绿野仙踪里等着主角路过上油才能启动的铁皮人啊。萩原带着点惆怅又试了一次,这次很容易,于是他也很快放下了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试起了和弦,“音色还不错啊!不过不是我想要的感觉——安室先生,你觉得呢?”
我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个价格它不是我想要的感觉。就算我的真名里带个零,也不代表我喜欢价格数字后面有一串零!安室透保持微笑,“我也觉得这个音色不太合格。”
[什么音色,]系统冷冷播放金币掉落的声音,[全都是金钱的响声。]
“那给我们再换一把?”萩原笑起来,“要适合演出的那种哦。”
乐器行老板了然地点头,“明白!先生一看就很内行,是打算到什么样的场合进行演出呢?”
“我会为我的吉他找一个能点燃所有人的舞台!”萩原放下豪言,“请您按着这个目标帮我挑选吧!”
[你找的到底是吉他还是火弩箭……还是小男孩和胖子……]
萩原:“系统亲——”
“萩原先生,”安室透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把吉他,开口,“您看这把怎么样?”
没抱什么指望地低下头去,萩原愣了一下。那把吉他的面纹都露在外面,哑光漆下色泽温润,是挺不错的原木板;背侧和指板都用了漂亮的玫瑰木,琴颈则是手感出色的桃花芯。还没上手,萩原就知道那把吉他的音色也许不算饱满,但一定温暖清晰。
“低弦距会不会好上手一点?”安室透第一次将手搭在琴颈上,“按压起来感觉也很顺滑呢。”
乐器行老板大失所望,“您怎么看上一把二手吉他呀!这是之前的顾客放在我们店里帮忙转卖的美国货,我都不太清楚它的品牌——”
[没事宿主,喜欢就买,]系统大气道,[二手玫瑰木听起来就很摇滚。]
萩原:啊?-
最后那把吉他还是送给了安室透,萩原自己则另选了一把电吉他。他将琴背在身上,感觉像背着一柄剑,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体。
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在摇晃着的月牙被压上地平线,原本的节奏全被打乱,有种硬要绷紧身体、被挤压的缺血感。萩原不甚明显地摇摇头,忍着头重脚轻感向前走。
“喂,萩原?”
像是从背后提住小学生的书包那样,安室透挺轻松地单手就抓住了那把琴。他试着把那东西从萩原身上脱下来,让萩原产生了某种在他人帮助下脱下排爆服的感觉。
“没事吗?”他问,“你看起来有点吃力……”
我觉得是你那把吉他有点问题。萩原这样想着,还是摇摇头,“没事。先把它放到车上去再聊吧。我的也是。”
说实话,小降谷这样黑着脸把东西往后备箱里放,总有一种在搬运尸体的感觉……萩原暗自摇头,没发现他的反应已经有点慢了:他甚至没意识到降谷在为什么事生气。他把自己背后的电吉他也放回车上,撑着车子俯下身。
“萩原?”降谷零向着他跑过来,“你——”
他没能说完。他看见萩原慢慢弯下身体,像是在为什么事鞠躬道歉一样。这在日本人倒是很常见的,但是他的眼角通红,神态实在不对。
[……宿主?]
萩原仍然没说话。他感觉自己的皮肤时冷时热,就像是那四年的季节在加速拂过他的身体。但他是个乐观的人,他觉得也许是阳光在擦过云朵,因此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这感觉很奇怪,他觉得身体上的气压很重,又好像很轻;似乎是在被什么东西挤压着,又好像空荡荡地吓人。他可能扶着什么东西,可能没有;他身边可能有人,可能没有。
他像一块在柠檬汽水中轻飘飘的冰块,时而上浮,时而下沉;时而甜美,时而酸涩;时而爆裂,时而平静;他好像要从中间溶解、破碎、折断了。似乎真的不是错觉,他在喉头尝到了柠檬的酸味。
降谷零扶住他。他意识到萩原的右手是正按在上腹部,用着相当不祥的力气。
“萩原?!”
萩原彻底弯下腰去。痛觉终于像是燃着的引线那样一路从胃壁烧到喉咙时,他甚至有种倒计时结束的解脱感。疼痛感终于清晰鲜明起来,肾上腺素让他看清了他吐出的东西——
是血。暗红色的血液泼在地上,一时半会也不会渗下去。更加汹涌的血从他口中涌出来,像瀑布冲垮山脊那样,他整个人塌陷下去。
这下……糟了啊……
“喂!”降谷零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着不断溢出唇角、漫过衣领的血色,“萩原?!怎么回事!”
半长发青年已经跪倒在地上。日光晃得他头晕,他勉强扯出个笑容。
“小降谷,你的头发还真晃眼……”他轻声说,“不是你在外卖里下毒了吧?”
降谷零被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他摸出手机想要叫救护车,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听我说,”萩原咳嗽了两声,血液还在往上涌,“首先别送我回之前那个医院,其次别通知班长,最后应该是情绪问题引发的胃出血。”
顺序完全反过来了啊!降谷零瞪他,“情况我来判断!萩原你、你……算了,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小降谷讲话真不吉利。萩原看着降谷零那张脸,眼前发黑,终于是彻底黑了下去。
第98章 命如线(二十六) “见到面再说。”……
其实降谷零没料到自己会惊慌到那种程度。
明明是他比萩原本人还先发现他自己状态不对, 明明手上感受到的细弱紊乱的脉搏显然是内出血的指征,明明他早看到了对方恍惚的表情和惨淡的面色……但他不相信。
降谷零是在寒冷与不公中长大的,天性中有着向日葵般的对温暖和正义的执拗。追寻的本能让他不断地寻找着艾莲娜医生、让他坚持着想要帮景光开口讲话、让他坚定地选择公安选择踏入黑暗, 也让他即使是看着事实全都摆在面前、即使是听见朋友在只有一条的道路上走向了既定的结局, 还是想要不死心地再确认一遍。
这当然并不是降谷零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血。但他确实是第一次看到朋友流下这么多的血。
……这种事他当然做过心理准备, 但现在看来显然并不足够。坦白来说, 他简直快判断不出萩原的出血量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大概在几次呼吸里,他完全做不出任何判断, 只能重复既定事实:胃出血, 应该是胃出血没有错。他不敢做出任何判断,就好像同期的惨状把这位已经身经百战的优秀卧底短暂还原成了警校期间的那个好学生, 面对着一道不确定的题目,不敢落笔写下答案。
只要没有做完试卷就不会落下判决。如果写上答案也许就无法逆转。他简直想要逃避判断,因为人生的试卷上没有黑碳素笔作答和红笔批改, 只有黑衣人走过去,红色的鲜血流出来。他不确定他的存在是否加速了、催化了这个过程,他简直不敢做任何事了。
会是我——会是我害了萩原吗?怎么变成这样……
但也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安室透深呼吸了几次, 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变得很平静。他用了点力道拉开萩原压住上腹部的手掌, 舒展开对方紧紧蜷缩着的身体, 让他枕着自己的外套躺平,扶着他的头偏向一侧,防止血液影响呼吸。
……血还在流啊。
拨打急救电话。接着,安室握住萩原的手腕, 解锁了他的手机。第一次没能成功,他意识到是萩原的手指有些失温,还没等那体温从指尖传导到大脑, 整个人就如同被投入冰窖般打了个冷战。但他很快尝试了第二次,然后用对方的手机给松田拨号。
“请问您是松田先生吗?”安室透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平静中略显急切,“我在一家乐器行外偶遇了您的朋友,他现在有内出血的症状,我叫了救护车。医院地址我稍后会发给您,请务必快点过来!”-
看到手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松田还很镇定。没有不镇定的理由,他想大概只是幼驯染一时兴起看上了什么东西想要他帮忙搬回家、遇到了什么店铺想喊他一起去尝试,或者干脆就是在老地方等他。
肯定是会这样想。这才是他们的日常。
“萩?”他接起电话,“什么事?”
先听到的是对面急促的呼吸声。松田几乎是瞬间皱起眉,听着对面熟悉的声音响起:不可能不熟悉,就算不提警校期间几乎形影不离,他也刚作为安室遥听到过这家伙的声音。
“请问您是松田先生吗?”降谷零——或者叫他安室透,他那份急切听起来简直像在被死神追,声音更完全像是已经被命运的车轮碾过去了,“我在一家乐器行外偶遇了您的朋友……”
真神奇,传送门没准是存在的。意识到降谷零挂断了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坐在车里了。
松田用了几秒钟压抑把医院地址群发的冲动。他真想给千速姐发一份、给班长发一份,在爆处群里发一份,从小到大的班级群里全发一份,把“萩原研二将自己搞得半死不活”这件事昭告天下。
但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可说的。心底升起的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甚至在本能地帮萩原隐瞒似的。
……内出血。那不就是看起来很完整,但有某处地方在偷偷流血吗。这两年以来,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状况吧。他甚至觉得好像早该这样了。
从小到大他们两个的身体素质都能算很不错,基本上可以说是他社交素质的绝对值等于萩原的社交素质,等于他们两个的身体素质。他们基本上是不怎么生病的。
而作为幼驯染生活完全同频的结果就是,少见的生病状况也几乎都同时发生:半夜爬上天台吹冷风集体发烧、一趟春游回来同步流感……
大部分时候,他们不是那种一个躺在病床上、另一个坐在床头削苹果的设定,而是松田躺在隔壁病床被萩原那边源源不断的探病人吵得头疼、再动手把对方的慰问品抢过来吃的关系。
所以松田现在甚至有点想嘲笑自己了:你还去找别人算什么账、告什么状呢?不应该让他们来问你吗?问你怎么对幼驯染的状况明明有所察觉却还放任事情发展成这样,问你这么擅长机械怎么不把那什么系统抓来严刑逼供大卸八块。
[呃……]系统微弱地反驳,[那什么,首先本系统还在听,然后本系统是没有实体的。哈哈,还好没有。]
“都一样,”松田彬彬有礼地回,语气让人工智能都有点发寒,“我可以在你面前拆卸机械元件让你听逸散的白噪音,还可以在你面前拆初音未来手办。”
系统:[……]
完了,好像把松田警官气傻了。
[您、您别担心,]它结结巴巴地说,[那什么,萩原警官他……胃出血,确实会很痛但没有生命危险!主因是情绪问题,然后因为他是本系统的宿主,接触到其他和系统相关、有系统能量的东西也会有点刺激……呃总之就是不用担心,也不对,这种时候好像不能这么劝……]
人工智能也已经完全崩溃了。至于松田……松田只是踩下油门。
“无论如何,”他说,“我现在去找他。见到面再说。”-
安室透看着挂断的电话发了一会儿呆。
松田那家伙的反应简直平静得可怕。如果不是他们已经熟悉到了一定程度,他简直不确定松田是否听出来了他的声音。那家伙就只是说好,对他道谢,然后挂断电话。甚至是他主动挂掉了电话。
……这是当然的。他不知道,这家伙就算是在独自面对炸弹,也能主动挂断电话的。
他很担心。降谷零本来就是会担心所有事的人,他现在担心路上的松田,担心还没有到的救护车,担心躺在他身边的萩原,担心萩原口中送他去医院又不能被通知的班长,担心那家还有小遥在的、萩原说了不能回去的医院。
一万个坏念头在他心底按优先级依次跳起、踊跃排班,安室遥挨个miss掉的音符被他挨个点爆,在脑海里炸成一首命运交响曲。
但他现在只能等。他甚至只能和萩原相处这么一会儿,等松田到了,他就该离开,回去做他的波本。
……如果景——如果苏格兰问他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降谷零要怎么向诸伏景光交代啊?波本该怎么对苏格兰解释啊?
在最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感觉衣角被轻轻拉了一下。那力道很轻,像春天的柳絮拂过脸颊,有种已经被风吹散的无奈温柔与绵软。
“——萩原?!”他反应过来,一把握住对方的手,“你……”
萩原仍然侧着头。他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看着降谷零被日光投下的影子,含着血轻声问,“小降谷……你都黑成这样了?”
降谷零:“……”
“那是我的影子!”他心底一股火直冲天灵盖,四下看了看无处发泄,抬手给自己大腿来了一拳,“你真是……算了。”
萩原又咳了两声。他能感觉到血流过脸颊糊在领口,有种诡异的温暖感,“……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叫你名字?”
“随便叫,”降谷零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叫什么都行,你别按着胃。血还没止住。”
[对,叫什么都行,不按着胃就行,叫喂啊楚雨荨啊什么的都行。]系统跟着捣乱,[宿主你稍微振作一点,救护车在路上了。要不要本系统给您放点歌转移注意力?喂喂,您和本系统说句话啊!]
说实话,萩原现在有种很诡异的超脱感。地上被阳光晒得很舒服,他甚至有点想一直躺在这里,但讲出来恐怕会挨揍。
不是什么自暴自弃的想法。只是……想在阳光里躺一会儿。他甚至没意识到他是有点怀念警校的时候,大家懒洋洋横七竖八地躺在操场上,手里抱着汽水瓶,感觉每一寸骨节都是舒展的。
现在小降谷也没有哪里要去,就这么待一会儿……好像也挺好的。
“随便……叫你名字,万一被听到……怎么办?”萩原轻声问,他被胃里的痛觉烫得意识模糊,几乎分不出精力来讲话,说上半句就要停一会儿,“你现在……”
真是太好了,我是卧底还是你是卧底,轮得到你考虑这个。降谷零真想骂他两句,强行忍住了,“放心吧,有人听到我就把他们全都杀了。”
萩原:“啊?”
“开玩笑的!”降谷零简直恼羞成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其实感觉还行。萩原觉得眼前光影乱晃,他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立刻被降谷紧张地拍脸问候。
“萩原?”降谷零紧张兮兮地喊他,“别睡,和我说会儿话。”
这也太像电视剧台词了。萩原有点想笑,又觉得含着血笑太过惊悚,硬生生忍了下来,“别慌。我不是要晕过去了,就是……想歇一下眼睛。”
“那你看着我的脸不行吗?”降谷零也是豁出去了,“反正睁眼闭眼都是黑的,差别也没那么大吧?”
萩原:“……”
他想说点什么。但在他开口之前,降谷零在衣角随便擦掉掌心沾着的血迹,随后伸出手,严丝合缝地挡在了他眼前。
“……这样还会刺眼吗?”他听到降谷零说,“和我说话。”
没有想到小降谷还会做这种事……作风变得强硬了很多呢。突然有点同情他现在的下属,不知道他是不是那种一手遮天的上级。萩原看着挡在眼前的手掌,偷偷这样想。
“小降谷,”他问,“还没问你……你为什么会来买吉他?”
降谷零叹气,“是任务需要。还是我来问你吧,萩原……如果组乐队的话,你会做什么位置?啊,想想应该是主唱吧。”
“也不一定……”
萩原感觉自己衣服上的血迹在变干,像正在愈合的伤口那样发硬。他有点难受地想要动一动,根本挣不起来身子。躺在自己的血里感觉很奇怪,像是被捕兽夹抓住的一头鹿。
[这个,在本系统的数据来源里,被夹倒是很正常,不必惊慌,]电子音轻飘飘道,[顺便一提,如果本系统去组乐队,会想在排练时任指挥。因为本系统的数据库很会带节奏。]
真是……
虽然还被太阳晒着,但萩原感觉有点发冷。他慢慢拉过降谷的衣角,在看不清对方的掌纹之前,做出乱七八糟的回答。
“我可能……也会选吉他哦,”萩原说,“不过研二酱很高兴,小降谷会把我放在主唱的位置——”
他感受到胸腔像是乐器的共鸣腔那样震颤。主唱,主唱多好啊,主唱也是一种乐器,小遥她也会是一件乐器……
“因为、咳咳,”血从他的唇角淌出来,但他没什么感觉,他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在逐渐发麻,“因为小降谷是想着……我们五个人……”
要一起的吧?
他没能说完-
松田赶到医院的时候,先看到的是降谷零血迹斑斑的外套。他的裤腿上也全都是血,就好像刚在凶案现场一哭二跪三忏悔过似的。
“你受伤了?”他脱口而出。
真奇怪,这句话到底怎么了?金发混蛋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没有,”安室透压着嗓子回,“没有。”
松田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抖了一下。
“哦。”
安室透挺紧张地看着同期。他看到对方在原地停了停,向他伸出手来。于是他本能地握上去。
“谢谢你送他来医院,”松田的演技相当生疏,“我会照顾好他的。有机会的话再登门向你道谢。”
安室透受宠若惊般地点头。像是握手太用力,他绊了一下。在松田扶住他的时候,他贴在对方耳边,压低声音——
“验血,”公安警察降谷零说,“我怀疑有人给萩原用过吐真剂。”
第99章 命如线(二十七) 绿色生物张嘴大叫……
并不是职业病影响下精神过敏的判断。这当然是有理有据的结论:过于活跃的脑电图结果、黏膜出血的附加症状, 恍惚的精神状态还有保持意识清醒的超长待机,都几乎可以和典型的吐真剂反应之间划上直等号。
松田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那么我就先走了, ”安室透抱歉般地指指身后, “我还有工作要完成……之后有消息也请通知我吧。”
他的同期面无表情地看他, 而他那一瞬间也没办法说任何话。因为一开口简直就要忍不住道歉了。虽然这里没有任何人做错了事,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对、全都不对。
什么啊。好像大家现在也只能互相道歉了。
就在安室透以为松田并不打算回应、已经要转头离开的时候,他听到对方追在他身后的声音。
“祝你工作顺利,”松田说, 声音很平静、很诚恳, “有机会再见。”
你这混蛋……
混蛋。原来表达理解和关切可以只用这样的一句话啊。
应该回头致意的。但安室透只是顿了一下,然后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朋友的视线。
松田目送着他离开。时间比拖在身后的影子还要冷而悠长。他找了一把空椅子坐下。手术还没有做完。
[嗯, 松田警官……]电子音响起来,[您有任何想问的都可以问本系统,别……别憋在心里。或者您有要本系统做的事、有要查询的资料, 也都可以,虽然本系统没办法提供医疗建议,但情况判断还是会很准确的。]
“哦, ”松田换了个姿势, “确实有要你做的事。你能进行意识转移, 对吗?”
[嗯,没错……]系统战战兢兢,[您要做什么?]
完蛋了,松田警官要问什么?他察觉到什么了?
——宿主, 救命啊!本系统今天恐怕横竖也要交代了:要么就是向松田警官交代了,要么就是自己交代了……如果本系统全都说了你也不要怪我……
但没有发生什么审问。本来也不会有。这里不是审讯室之中,而是手术室之外啊。是朋友所在的手术室外啊。
松田抬起头, 看了一眼“手术中”的灯牌。红色的,在交通中表示暂停、中止的颜色。在医学上代表血液、伤口的颜色。在烟民手里代表燃烧、消失的红光。在电路图上代表危险、示警的颜色。共同构成朋友眼中最可怕的信号。
但他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东西上。没有比这更荒谬、更可悲的事了。
“你送萩去小遥那里吧,”松田说,“那样就不会感觉到痛了。等他身体恢复好了再让他回来。”
[……松田警官?]
松田轻飘飘地问,“可以做吗?”
[可以,但是……]系统似乎有点卡壳了,[但是我以为您会想让他……您会更想要在他意识清楚的时候和他交谈呢。]
本系统以为您会急着逼问我呢。
……本系统以为您会急着逼问他呢。
——这就是以信息为食、每天都在以充实自己数据库为第一目标的人工智能所不能理解的东西了。就像松田会让降谷赶紧离开一样,他当然也会让萩原去小遥那里休息恢复一下。
因为来日方长,也因为朋友的健康与安全比情报重要。重要到只是试着将它们放在一起比较,都会显得无比可笑。
“通过你也能交谈吧?”
不愧是机械天才,超级擅长使用工具。他摆出了一种万物皆可为我所用的气魄,“而且既然可以不必感受到痛,那为什么一定要承受?”
——你的身体我帮你照看好。至于你的灵魂,你自己照看好。这样……也很公平吧?
[本系统明白了。]
在进行意识转移读条的时候,系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问题——
他明明有地方可以去,有办法可以逃避。所以,宿主是为了让降谷警官放心,才忍着痛坚持了那么久吗?-
痛。
极其尖锐的刺痛。
一个人原来有可能由内而外地被刺穿。痛感顺着神经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胃底像是压着一把火。
萩原已经没有余裕去思考别的东西了。留给他感觉的只有纯粹的痛觉,疼痛感接管了全部的意识。因此,当痛苦撤走的时候,他几乎产生了灵魂飞走的错觉。
……不是吧。萩原有点茫然地想:我不会已经死了吧?
[呃,没有没有,]系统赶紧出声,[是这样,本系统正在把您的意识转移到小遥的身体里去。这样您只需要感受一下腿痛了。是绝对的轻量级!]
“喂!那怎么行?”萩原立刻在心底大呼大事不妙,“一直睡的话,还不把小降谷和小阵平吓出问题来……系统亲,你还是赶紧把研二酱送回去吧。”
[您放心,就是松田警官让本系统送您过来的,]系统平静道,[至于降谷警官您更不用害怕,您的孩子已经洗心革面,回去当犯罪分子了。]
萩原:我觉得这还挺值得害怕一下的。
“小阵平……让你送我过来?”
他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病房里的情况,很快发现了垃圾桶里被捏碎的窃听器。突然间就有了幼驯染来过的实感。
萩原叹了口气。
“系统亲,”他专心同小初沟通,“研二酱有话和小阵平说。能麻烦你帮忙转达吗?”
[好、好啊,]电子音回,[本系统一定全部转告。]
在开始进行一些通常以“Yours truly, Li Hua”为落款的文体创作之前,萩原的目光先投在了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条叠放得相当整齐的深绿色裙子,下面似乎还放了配套的外搭,看款式像是打歌服。
[是绿色吗?明明之前放在小遥身上测量的时候,用的还是红色布料……]电子音听起来有点纳闷,[宿主稍等,本系统调用一下之前的数据——啊,查到了。]
“怎么回事?”萩原也有点好奇,“难道裁缝是红绿色盲吗?”
系统:[……]
[不是,]它回答,[只是波本来过一次,他说他讨厌红色,让设计师把备用的第二套先拿过来了。]
想着当时满地乱七八糟的血迹,萩原难得心虚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事的宿主,]系统嘲笑他,[到时候小遥穿这身站在舞台上放声歌唱,那画面多美丽啊——绿色生物张嘴大叫!绿色生物张嘴大叫!]
萩原:“啊?”-
讨厌红色的波本带着一身红色回来了。
苏格兰看得几乎后退半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血色不太对: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那并不是新鲜伤口流出的颜色,而是一种更加不祥的暗红。
“你怎么搞成这样?”
莱伊本着为数不多的同事爱先开口关怀了一下,虽然他看波本的面色黑中透红黑红也是红,看起来根本不像受了伤。这种犯罪分子满身是血的时候心情最活泼,正所谓满血复活,“杀人了还是被人杀了?”
波本的脸色瞬间向着发黑的那个方向去了。
“今天我做了好事,”他阴阳怪气着把琴包甩到身前,“因为那家伙帮我挑了琴,所以我送他去了医院。不过他能不能活下来,就不关我事了。”
莱伊耸耸肩,把吉他从琴包里拖出来。木纹细密的面板映出他瞳孔瞬间放大的绿眼睛:莱伊盯着那把琴,结结实实地愣了两秒钟。
“怎么了,莱伊?”苏格兰走过去,顺便捏了一把波本被血浸透过的干硬衣袖,“这把琴有什么问题吗?”
他挺随意地指了指面板上的刻字,就像他方才没被这东西吓一跳似的。“AT”两个字母。
“没什么,”他说,“这是一把二手琴啊。”
波本莫名其妙地看过去。
“我有两只手,”他像是手术前消毒那样将双手在面前伸平,“当然要弹二手琴。你有什么别的意见吗?我倒是也可以给你定、制一下不同的情况。”
莱伊也态度良好地举起双手,“拒绝。我弹键盘。”
黑白分明的键盘手看着波本对他翻了一个黑白分明的白眼。
“随便你,”波本说,“不过AT会是什么?原主人的姓名缩写?”
莱伊一挑眉,“也许吧。”
用这种乱七八糟的话题转移着莱伊的注意力,波本缓缓伸出右手,慢慢地在苏格兰搭在他衣袖上的手背上划字。在犯罪分子面前,两名公安卧底用小时候的游戏传递消息。有默契的加权,会比摩斯密码快一点。
一竖,一横,一竖。挺熟悉的笔顺,苏格兰认得这个字母。他也用相同的笔顺,在属于他自己的手机背面上刻下了一个H。
嗯,然后是个拖着尾巴的半圆。英文中的第一个字母后面跟上长马尾的g,最后是一根火柴棒。他们小时候就这样称呼这些字母。
然后波本将他的衣袖扯出来。干涸的血划过他的指尖。
……Hagi。零是想说,那些血……
萩原?!
苏格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他碰到的确实是完全干涸的血,没能留下任何的痕迹。
所以刚才……真的有朋友的血,在眼前划了过去吗?-
威士忌们在研究AT,而系统亲在at全体成员。
【萩。】
【小阵平!这里是研二酱!系统亲搭建的这个讯道还挺特别的,感觉能省下一大笔简讯钱……所以你以后可以尽量减少发简讯频率?单条也可以发得长一点点嘛,只发一个字怪不吉利的。】
[好,一个字不吉利,那这种怎么样,]系统苦中作乐,[萩原——!!]
半长发青年在脑内用上了最甜美的声音,字正腔圆,“滚。”
【不吉利?】
【没什么。总之,医生的诊断应该也下来了吧?真的只是胃出血啦,据系统亲说是情绪太紧张,然后接触了其他有系统能量的东西……只有一次的意外!研二酱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我不知道。你还在手术室里。】
【……对不起,松田。】
【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在为没能回应小阵平道歉呢。】
【嗯?萩现在不是在回应吗?】
【没什么,没什么了。是研二酱向系统亲要的权限!有些事必须要和小阵平说一下。】
【请。】松田停了停,像是想起了萩原的要求,大发慈悲地又加了一个字,【请讲。】
【小阵平现在看起来好危险……】萩原停了停,一股脑地打出了回复。
【不管你有没有相信,小阵平,研二酱在认真地反省了!胃还真是个很神奇的器官,算是人类的特权?我们拥有许多生物都不具备的、能溶解很多东西的胃酸。它会让人觉得自己简直什么都吞得下,什么都能消化。】
【但也有些时候,比如说研二酱刚经历的……有种说法是,胃算是情绪器官?在某些夜晚,胃酸会和着挫败感一起涌上来。也许是它在提醒我呢,它不是无所不能的……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虽然研二酱这样相信着,但小阵平其实……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我们都是会无能为力、会感到挫败的人啊。】
【研二酱已经决定了,不会再让你这样毫无道理地担心下去。能坐在一起谈的时候,我会把我之前看见的东西告诉你。所以小阵平也是,有任何迷茫的事、想分享的事,都请告诉研二酱!我会永远、随时准备接受,立刻、马上在第一时间完全回复!】
你……本来也会这样做,是吧?
给我发简讯……现在,给我发简讯吧。
【好啊,】松田回复,【萩。】
消息发送。显示已读。收到回复。
——手术室的灯变成了绿色。
第100章 命如线(二十八) 大写的人
终于等到莱伊的女朋友把他领走, 苏格兰和波本看起来简直比莱伊本人都高兴,那副总算等到了的样子不算太张扬,但惹得明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好几眼。
“怎么回事?!”终于有借口摆脱莱伊, 确定他们走远后, 诸伏景光几乎是立刻抓住了幼驯染的衣角, 急切道, “是——是萩原?!”
降谷零生出一种想要摇头的心情。但他用力点了点头。
“景,你别急,听我说, ”他压低声音, “第一次到医院和你们汇合的时候,我在安室遥所在的病房上一层看到了萩原……”
诸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但那时候,你身上还——”
“对,那时候萩原看起来还没什么问题。但……最多也就过了几个小时……”降谷别开头,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把视线落在哪里,干脆摸出手机来打开通话记录,“你看, 这是我叫救护车的时间。”
——零在害怕。诸伏景光用了点力气才找到幼驯染的眼睛, 然后他确认了这一点:零现在正感到害怕。
一直以来, 他都是更常与恐惧相伴的那个。他最怀念的与最害怕的躺在同一片血泊里,如果想要那份血脉、那个姓氏照见太阳,如果想要找到真相,就必须反复走入恐惧、走入过去、走入那个夜晚之中, 像反复撕开自己的伤口找留在里面的弹片。
所以他能感觉到,零在害怕。虽然看起来很镇定,但他其实没必要连通话记录都掏出来的。他想拼命证明自己做到了一点什么。他正在……被强迫般地反刍自己做过的每一步。
“零, ”诸伏景光伸手过去,直接按灭了他的手机屏幕,“别想当时的事了。”
降谷有点茫然地抬眼看他,“但是……我至少要先告诉你——”
“想流血之前和之后的事,”诸伏按着他的肩膀,“不要想被血覆盖的部分。你没办法看清血里面的任何东西。”
他数着朋友的呼吸。片刻后,降谷零重新站直了身体。
“好多了,景,”他露出个笑容来,“谢谢你。”
诸伏景光摇头,“不用对我道谢的。你知道,我处理起这种问题来可是得心应手。”
降谷零:“……”
不确定,总感觉景光学坏了。他以前可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不过,也许这是一件好事。他已经能够直视被血覆盖的部分了。
“情况还是不一样吧?”降谷也尝试着开了个玩笑,他对此不太熟练,因此话抛出来的时候有一点硬邦邦的,“毕竟,萩原也不是我的父亲啊。”
诸伏景光:“……”
“算了,”说实话他很想笑,又觉得应该鼓励一下幼驯染难得的幽默感,只好一脸肃穆地捏住下巴,“我们还是来说些比较实际的事情吧。”-
“也不知道小降谷的思路奔逸到哪里去了,”萩原忧虑地狂戳系统,“感觉这下他很难相信研二酱和小遥出现在同一个医院是巧合。不过话说回来,确实也不算什么巧合就是了……系统亲,麻烦你多关注一下他那边的动态。”
[呃,宿主,不用太担心,]系统轻飘飘道,[降谷警官那边的想法还挺务实的。]
萩原:“……什么?”
[没什么。宿主,你还有什么要做的事吗?可以多睡一会儿养养精神的。]
“没事啦……研二酱现在暂时还睡不着,”脑内还在乱七八糟地复盘着发生过的事,萩原决定和系统多套套话——啊不,多进行一些亲切的交流,“真的是很感谢系统亲,这种时候也可以陪在研二酱身边。”
系统相当吃这一套,电子音里顿时充满了骄傲,[不用客气,宿主!本系统会像您的屁股一样永远待在您背后的!]
“倒也不用,”萩原本来想翻个白眼,想到小遥那张漂亮的脸,硬生生忍住了,“系统亲还是正常地存在着吧……”
[也对,而且屁股也不一定会永远待在人身后,可能会出现人在地上、屁股在树上的情况,]系统肃穆道,[让炸弹飞一会儿。]
“有时候真不知道系统亲在说些什么,”萩原努力用脑补给它回一个邓布利多摇头表情包,“还是聊聊之前的事吧。所以那把木吉他是来自系统——沾染了系统能量的东西?”
系统早有准备地投影出了吉他的扫描信息,[是啊。上面的系统能量很明显,本系统受到了一定的干扰……]
“停一下,”萩原立刻关注到了最显眼的信息,“麻烦放大一下刻字。AT是……前主人名字的首字母?”
[这个,应该是吧,]系统语焉不详地打哈哈,[反正应该不是at全体成员。如果它的前主人真有这么重的班味,就不至于沦落到卖琴赚钱了。不过也不一定,没准前主人是失去了能够用吉他取悦的对象,悲愤地把琴卖了,一种伯牙绝弦。现在降谷警官把它买回去也算是伯牙续弦了。]
萩原:“……”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不得不打断系统的胡言乱语,“这个刻字看起来不像是机器刻印,更像是手工刻上去的花体字。系统亲,研二酱希望你能通过你的扫描分析判断看看,刻字的人和让它沾染上系统能量的人是同一人吗?”
[是。]
系统亲好像很不情愿啊。萩原有意逗逗它,故意问,“研二酱不太懂笔迹鉴定的相关知识。小初,你觉得刻下这两个字的人应该有什么样的性格特点?”
[嗯,这是两个大写字母,]系统消极怠工,[所以他应该是一个大写的人。]
萩原:“啊?”
[没事,您不用太在意,]电子音听起来简直有点气鼓鼓的,[本系统是目前为止最好的系统。那些版本较低的系统以及它们的宿主,您通通不必放在心上。]
半长发青年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
“研二酱当然相信自己的朋友是最好的,”虽说从来没见过其它的系统,但他理所当然地就这样想了,“小初不用担心。那么,如果你能扫描并记录这种能量频段……”
他感觉有点兴奋。踩下油门、收起钓竿、拉起渔网的兴奋。看真相浮出水面的兴奋。没有哪名警察能抗拒这个。
“你能进行比对吗?”萩原笑眯眯地问,把系统笑得开始做危机预案,“之后研二酱会想办法去见奥鲁霍一面,小初可以把这种能量波段和他比对一下。”
[好,]系统神魂颠倒地回,[本系统回头就去帮宿主拿能量频段对齐一下颗粒度……]-
“总之,颗粒无收,”降谷零快速看完了风见传输过来的全部诊疗记录——没错,他现在连萩原小时候曾经因为含灯泡进过医院都知道——随后向身旁的诸伏景光宣布,“医院应该是没问题的。”
诸伏景光一下一下敲着桌面,“那就奇怪了,类似吐真剂的反应到底是哪里来的……难道他还有什么接触药物的途径吗?”
“不知道,如果被强迫的话,他也一定会向人求助。萩原那家伙,他振臂一呼,人能从神奈川排到东京湾,”降谷零扶着额头,“今天用他手机找松田的时候我看了一眼他的通讯录,感觉就算是库拉索来了也背不完。”
诸伏景光:“……”
“话说,库拉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难得有点好奇,“宾加那家伙和我抱怨很多次了,说她冷冰冰的。”
降谷零单手覆在眼前比了一下,“是个没眼色的人——嗯,不是通常的字面意思,是说她的一边眼睛虹膜没有眼色。几乎完全是透明的。”
“虹膜没有颜色啊……那能看见东西吗?”诸伏景光想象了一下那个样子,“朗姆真的好喜欢在眼睛上做文章啊。早知道是这样,零你是不是也应该戴副美瞳或者眼罩之类的?”
伟大且敬业的卧底警官降谷零竟然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好像也不是不行——”
“绝对不行,”诸伏景光不得不立刻打断,以防幼驯染在造型上片面实现他童年的海贼梦想,“还是继续讨论萩原的事吧。如果医院没有问题,他为什么不愿意回这所医院?”
“可能只是不想让班长知道?毕竟第一次是班长送他过来的,”降谷零也没什么头绪,只能胡乱猜测,“等之后他恢复得稍微好一些,直接偷偷去病房问好了。”
诸伏景光后仰了一下,“不等他出院吗?”
“出院了那就太难抓了,”降谷零的口气像是要对同期用标记重捕法,“直接去医院堵多方便。”
“要是松田也在呢?”
“我又不是打不过他。”
诸伏景光:“……”
“没事,零,我支持你,”诸伏景光比出拇指,“刚才在你查诊疗记录的时候,我也已经顺便查过了,那是一家综合性医院,牙科也很不错。”
一拳打飞别人假牙的降谷零在让人修齿足足三年之后,终于感受到了迟来的羞耻。
“总之,就这么决定了,”降谷零活动了两下手腕,“我会拜托风见关注一下萩原那边的恢复情况。等他快康复的时候,我们就去突袭病房。”-
病房内。并非是萩原所在的病房,而是属于小遥的病房。
“你的歌唱技巧进步也太大了,”苏格兰充满惊喜地说,“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你猜怎么着,小诸伏,真的换了个人。萩原默默在心底叹气,而小遥开朗地抛出了一个新问题,“绿川老师!你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兜帽呢?”
……看来没换人,这孩子的关注点还是这么奇怪。苏格兰摇头:怎么上次问胡子、这次问兜帽!下次她打算问点什么,问你的头怎么尖尖的?
[这个,宿主啊,]系统插话,[本系统建议您全力支持您同期的新造型,这样看起来命更长!有一位百岁老人平时就是这种造型,蓝兜帽衫,背后再背个黑色长方形,听我的没错的!]
萩原:“……”
“算了,你喜欢就好,”小遥单方面原谅了声乐老师的奇怪造型,“那么,我现在是过关了吗?”
苏格兰却还是摇头。
“还没有,小遥,还没有呢。在见到其他几位乐队成员之前,你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他一本正经地拿出金色签字笔和本子来,“练习一下偶像的必备技能——签名吧!”
安室遥:“……”
“这到底是个什么组织啊?!”萩原狂敲系统,“研二酱没有练过小初的签名,从来没有!”
小遥用只上过几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的架势,战战兢兢、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她紧张地抬头,看着苏格兰的眼睛;而对方接过她手中的笔,干脆利落地划掉了她的名字。
“不是签这个,”他轻声说,“签克丽丝·温亚德。”【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