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队伍在大风雪到来前从城堡里出发。


    据说他们必须争取在十日之内回返，如果他们无法抵达山脚下，就必须更快返回城堡。


    “那意味着今年冬天大家伙儿都要挨饿。”尤金妮亚说。


    修女阿琳补充道：“同时说明森林里的异变会朝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什么是异变？”妲罗好奇地问。


    “嘘！”西莉亚做出一个噤声的表情。


    妲罗发现女孩子们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西莉亚吩咐绣房中做活儿的女仆人们都出去，然后对余下的人正色说：“在我们进行更严肃的谈话的时候，不能有其他人在场。”


    阿琳也说：“妲罗，你太不谨慎了！这个问题只有我们几个人在的时候才能讨论，否则会吓坏仆人们。”


    妲罗连忙乖巧地点头。


    西莉亚深吸一口气，“好吧，我来说明什么是‘异变’。”


    她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所谓“异变”，是发生在黑暗森林中的一种诡异现象。


    每年冬天，这里的气候都会异常寒冷，暴风雪过后会有地狱般低温的冰冻现象。


    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森林中常年弥漫着黑色雾气，在冬季最寒冷的时刻，黑雾浓度增加，甚至蔓延到冰海沿岸，有时候会覆盖至巴洛斯的主城区域。


    在黑雾里，人和牲畜的视力都会显著下降，好像被笼罩在长久的黑夜中。


    经常有人在雾中走失。


    “人们有时候听到怪异的声响，就在自己家门口窸窸窣窣地走动，发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明显不是活人的声音……”


    “雾中还有会吞噬人类和牲畜的可怖怪物，只不过谁也无法瞧清它们长什么样，通常见过它们的人都不会来得及告诉我们那可怕的情景……”


    “人们不是躲在屋里，藏在地窖中，就是到城堡里来避难。”


    “就算在城堡里也不能幸免于难。某一年，我们的城墙上就曾出现过可怕的尸首，被什么东西啃得只剩一副骨头渣……”


    西莉亚透露了这个可怕的故事：“鲁温修士和格莱德事务官都不允许声张这件事，只有我和亚尔曼知道，为的是避免士兵们发生恐慌。”


    “这实在太可怕了……”尤金妮亚吓得直哆嗦，紧紧拉住了妲罗的手。


    西莉亚看到她害怕，露出了得逞的怪笑。


    “你是故意吓唬我们的！城堡里怎么可能不安全？”尤金妮亚尖声叫道。


    “这里很安全，只要黑雾不蔓延到这里。”西莉亚故作高深地说。


    修女的脸色也有些发白，“西莉亚，你不该散布这些可怕的事，这儿有守护神，邪魔不可能入侵这里。”


    妲罗好奇地问：“阿琳，守护神就是我们祈祷的诸神吗？”


    修女很尴尬地摇摇头——


    “我说的守护神是这个地域自古留下的古代圣灵。两百年前，建造巴洛斯城的领主曾经唤醒过这儿的守护神，它已经沉睡了上千年，因为它的存在，我们可以幸运地渡过每个酷寒的黑夜，即使在异变发生时，这里也可以不受侵扰。”


    尤金妮亚长吁了一口气，“我就知道那些可怕的事都是你杜撰的！巴洛斯的城墙固若金汤，不会有邪魔进得来。”


    可是离开巴洛斯的庇护，深入黑暗森林邪恶腹地的那些人们又会遭遇什么呢？


    妲罗感到背部的神经抽紧，她十分担心她的父亲。


    “今天是第三天，但愿一切平安。”


    阿琳带领大家进行了祈祷。


    她宽慰女孩儿们：“时间应该还很充裕，通常这时候距离暴风雪还有两周的时间，而森林里的异变从不会在暴风雪到来之前发生。”


    接下来的几日，妲罗一直在拿一把钝剑练习剑术，除了亚尔曼爵士，只剩下一条腿的武器库管理员老马丁爵士（Ser Martyn the Elder）也在尽心尽力地指导她。


    令她开心的是——曾经发达无比的运动神经似乎也跟着一起“穿越”来了这里，短短数日她可谓进步神速，很快就能够招式娴熟地和城堡里的留守骑士们过招了。


    只不过看在西莉亚眼里，她还根本构不成威胁。


    妲罗知道她经常跑到自己的练习场地来远远地观察她，她那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分外不舒服。


    自从亚尔曼受命教导她剑术，他就没有时间去指导西莉亚，妲罗以为西莉亚势必会痛恨她抢了自己的老师，但她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也没再咄咄逼人的打击她，有时还会冲她露出友善的微笑。


    妲罗并没有让她捉摸不定的态度影响到自己，现在对她来说，每一分每一秒的训练都至关重要。


    令她感到兴奋的是，她的身体看上去娇弱，很容易就伤痕累累，但她的体内却储存着一股厚积薄发的力量，总是令她精力充沛，使她从早练到晚都不感到疲累。


    妲罗不知道是她持续的睡前练习打下的基础，还是她天生有此潜质。


    在她看的那本描述精灵的书里曾写到——精灵的体能超常于人类，睡眠的时间也较短。


    也许她无形中沾了光。


    但如果她有些精灵的血统，那西莉亚也该和她一样才对！


    她们都是沃温的血脉，拥有平等的遗传。


    妲罗逮住一个空隙，直刺向亚尔曼的胸膛，但亚尔曼只是虚晃一招，转而侧身灵活地绕到她左手边，迅雷不及掩耳地给予她左肩一计轻击，令她顿时沮丧不已——


    “我又输了！”


    过去一小时他们在圆场内不断重复同样的情景，不管妲罗如何进攻，亚尔曼总能想办法绕到她反手方向让她使不上力，现在她才明白他为何有个绰号叫做“鳗鱼”。


    亚尔曼年约四十却身手敏捷，他不仅战斗经验丰富，也十分忠于职守，每次领主出征他都会留下来承担防守巴洛斯的任务，并负责教导年轻男孩儿，将他们培养成骑士。


    妲罗以他为对手练习了很久，但她可以感觉到他只是使出了很小一分力对付她，无论她表现得多么凶猛狂野，亚尔曼都游刃有余。


    也许他认为对待女士就该如此。


    妲罗正想着，西莉亚出乎意料地从廊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看来你已经学到精髓了，妲罗，你敢和我一较高下吗？”


    她穿戴着特制的柔软闪金色锁甲和铁手套，持一把未开过刃的长剑，看起来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什么意思？”


    “谁输了就要休息一阵子，赢的人可以继续充当亚尔曼的陪练。”西莉亚挑衅道。


    她终于按捺不住了吧？


    妲罗眯起眼，这么些天自己一直霸占着亚尔曼，想来西莉亚是忍不了的。


    “这太鲁莽了！小姐之间不该发生打斗。”


    老马丁爵士想要制止她们动粗，但亚尔曼爵士却收剑转身走到一旁。


    妲罗看得明白，亚尔曼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她，他只是迫于领主的命令，实际上他更想教导的是西莉亚。


    “不用担心，我会手下留情的！”


    西莉亚翘起性感的唇角，微晃了一下手中的武器，眼神再度流露出隐隐的轻蔑。


    “好吧！就如你说的——赢的人可以继续在这里练习。”妲罗的剑敲了敲圆场的石地。


    老马丁爵士摇了摇头，“我们的女人都够凶猛的……”


    她们的动作电光火石，十分凶蛮，一点余地也不留，很快吸引了许多男人过来观看，甚至还有人在一旁下注。


    在西莉亚强大的力量压制下，妲罗咬牙使出了她在另一个世界的剑术招式，她原本不打算公开使用的，但她绝不能把亚尔曼让给西莉亚。


    而且，这无形中也是一种继承人之间的较量。


    当妲罗把剑抵在了她的喉咙时，西莉亚显得尤为震惊，她鲜少露出这种表情。


    “你用的什么古怪招式？”


    妲罗轻笑一声，“我辛苦学来的招式啊！你没见过吗？”


    “你撒谎！亚尔曼绝对不会教你这些。”她咬牙切齿地说。


    妲罗愈发开心，她知道亚尔曼的重要性了，就更加挤兑道——


    “西莉亚姐姐，我可是巴洛斯的继承人，亚尔曼当然会无所保留地教导我……”


    西莉亚狠狠瞪了亚尔曼一眼，转身走掉了。


    亚尔曼的表情显得复杂莫测，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妲罗暗地里吐了吐舌头，这种言语上的陷阱对竞争激烈的职场人可谓驾轻就熟，可她不认为自己成功离间了他们俩，且若不是她刚才使了一套西莉亚没见过的招式令她措手不及，很明显她会败下阵来。


    妲罗不得不再次对西莉亚提起了戒心，西莉亚的目的仅仅是取代自己成为巴洛斯的女领主吗？


    这个希望除非现在的自己死去，她才可能实现，但妲罗不相信这个年龄稚嫩的少女会做出残害手足的事。


    “……你们都被他们骗了！事实上维吉尔一点也不老实，他喜欢勾引女仆人……当然，他那懦弱的样子可不会碰巧给男爵大人看到！”


    “维吉尔费尽心思差点当上了继承人，可惜他时运不济，这么快就死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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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尤金妮亚的笑声略显刺耳，只要西莉亚一不在，她就会忍不住控诉麦格一家人的罪行。


    虽然不喜欢西莉亚，但妲罗并不想制造家庭不和，尤其是自己尚算“初来乍到”。


    她忍不住说：“尤金妮亚，他是我们的兄弟！维吉尔是个沃温人，每一个沃温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失去他父亲很难过。”


    尤金妮亚冷哼一声，“你认为麦格会感到难过吗？维吉尔也只是他能当上领主的棋子而已！现在他死了！在麦格眼中和死了一只小狗没什么区别。”


    “可是麦格叔叔能够鼓起勇气跟随大家一起前往黑暗森林呢！凭这一点就足够证明他已改过自新。在灾难面前我们应当同心协力，我想麦格会为维吉尔的死还有自己过去的生活感到抱歉的。”


    妲罗深吸一口气，她实在听够了尤金妮亚的抱怨和挖苦，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同自己说说话的有血缘关系的亲眷了，却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


    她不喜欢这样喋喋不休、牢骚满腹的人。


    什么麦格、维吉尔，以为她真的关心吗？


    尤其这位“维吉尔”——她过去不熟悉，现在还是个死人！


    她关注活人还来不及呢！


    看起来尤金妮亚很不擅长和领主家族的人相处，但她指望随便抱怨几句就能拉着她一起来“同仇敌忾”，就太小看人了吧？


    她何必和她一般见识？


    其实在妲罗眼里，更引发她兴趣的关注对象只有西莉亚一个！


    从前作为“林夕晨”时她就是这样的习惯：在职场上只要关注强者就足够了！


    竞争对象、亦敌亦友的关系……这才使人兴奋！


    可能她的外表太娇弱了，导致尤金妮亚觉得她很好洗脑、拉拢？


    抱歉哦……她真的对她这一套没兴趣！


    尤金妮亚对妲罗的无动于衷略感失望，信誓旦旦地宣称：“你总有一天会为自己的想法后悔，你会知道我说的才是事实！”


    “如果那样的话，就是我们所有人的不幸了！想想清楚，我们是一家人，冰海家族要振兴起来需要每个人的努力——”


    “尤金妮亚，我们应该尽力和西莉亚和睦相处才对！尽管我的确称不上喜欢她，但是她体内留着和我们一样的血，而且看在可怜的维吉尔的份上，她才刚失去了亲兄弟，应该得到我们的宽容和体谅……”


    并非她喜欢这样“冠冕堂皇”的正义说辞，在她专心适应环境的时候，一点也不希望有其他乱子发生。


    尤金妮亚根本感受不到她的压力，在这里她看似被亲族环绕，实则举目“无亲”！


    她的目的是学习承担一个领主的责任，而不是设法把自己家捣得“千疮百孔”。


    信任与威望可不是轻而易举获得的！更不是“撕逼”换来的！


    团队内部的撕裂与离心将是致命的危机，在职场打拼几年她早就深谙此道。


    妲罗瞄了尤金妮亚一眼，懒得说多，她这辈子都不会懂的！


    两姐妹看似同龄，实则就是两条平行线。


    尤金妮亚深吸一口气，“祈祷圣王！你真是天真的可怕！你以为亚尔曼会尽心尽力地把你培养成女骑士？你必须提防他们找你麻烦！维吉尔对我做的事并不十分可怕，但西莉亚……”


    “维吉尔对你做过什么？”


    妲罗捕捉到重点，倏地盯紧她。


    尤金妮亚的脸色一下黑了——


    “不提也罢……再说不只是我，难道他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吗？虽然你一直那么……意识不清醒，应该有点感觉才对吧？”


    妲罗立刻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了。


    她直接给出结论：“他曾试图强～暴你，在我父亲不在城堡里的时候。”


    她说得稳准狠，神情淡定自若，仿佛只是翻书看到了一个陈年八卦那么简单。


    尤金妮亚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才道：“我真不该小瞧你是吗？你一点也不怕他们？”


    “为何要怕？”


    妲罗轻抚尤金妮亚精致的发辫，轻声在她耳畔说——


    “嘘！不管维吉尔做过什么，他已经死了！西莉亚也并不可怕，她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


    她并未意识到这句话连她自己也包含在内了。


    事实上，此刻三位少女都尚且年幼，只是曾经身为“林夕晨”的妲罗更加深谙世故一些。


    “提起我们可敬可爱的麦格叔叔，你真的认为他此刻正跟随领主，在黑暗森林里尽忠职守吗？”


    尤金妮亚话锋一转，不无讽刺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