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裁缝铺
作品:《拾元录》 莫名其妙的怪事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短暂的惊愕过后路梓岚很快冷静下来,她再次打量四周一番,不知什么时候灰蒙蒙的楼房包围着她们,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顶楼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除了眼前的告示牌,目之所及暂时没有其他明显可用的信息。
她盯着墨迹未干的日期,假如这张告示不是恶作剧,那她们这是跨越时间回到过去,还是误入异常妖邪迷惑人的幻境?
比起毫无征兆和缘由的时间穿越,路梓岚更倾向后者,她昨天才刚被吊客煞的障眼法困住,想来现在也是如此。
路梓岚回想着前几次凶险万分的倒霉经历,得出结论:要么一力破万法暴力拆迁,要么制服幻境产生的异常源头。
她暗暗尝试唤出那柄势不可挡的黑戈——但是无事发生,好像只有她命悬一线,万分危难之际才能爆发出令它显形的实力——换句话说,拿命来搏。失去一个强有力的倚仗,路梓岚有点点受挫,但她还有补天石,于是转眼重振旗鼓,问题不大。
感受到柔软的躯体骤然贴近自己,路梓岚低下头,发现小女孩不知何时靠在她身侧。小孩子大多敏锐,大概是眼前陌生且诡异的环境令她越发不安紧张,只能紧紧靠着路梓岚的手臂,睫羽轻颤。
“姐姐……你不害怕吗?”
小女孩声音细细小小,配上她脆弱瓷娃娃般的外貌,睁着水光闪烁的鲜红独眼看人时,更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爱。而此刻路梓岚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想到鮟鱇鱼会利用背鳍上延伸的“灯笼”发出光亮,在漆黑一片的深海里吸引趋光性的小鱼主动送上门。
“怕,怕我等下赶不上晚自习上课的时间。”
路梓岚拍拍小女孩的脑袋,再次叮嘱小女孩千万别离开自己身边。随即她移开眼,把视线投向前方不远处,街道的布局未变,按照她的记忆,只要走出现在所处的小巷,穿过拐角的门洞,就到了小女孩原本要去的裁缝铺。
只是现在转角另一边会有什么,她们无从知晓。
不知何时起卷起阵阵阴风,带着刺骨寒意,愈演愈烈,路梓岚耳畔仿佛炸开无数孩童凄厉的哀嚎,饱含极致的痛苦与绝望的求饶,震得她耳膜生疼。还没来得及等她用手捂住耳朵,彻骨的寒意瞬间爬上脊椎,她裸露的手臂立时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那张白底黑字的告示在凛冽阴风中发出簌簌声响,抖动不止,很快就被强风掀起一角,如投降的白旗般抖颤。纷飞不落的白色纸屑中,两侧路灯开始疯狂闪烁,毫无规律,将两人的视野拖入忽明忽暗的漩涡。
小女孩显然吓坏了,紧贴着路梓岚的身体瞬间绷紧,那只罕见的鲜红眼瞳圆睁,视线惊恐地在疯了一般的路灯间打转。
阴风持续肆虐,告示的四角最终不敌,哗啦一声,脆弱的纸张被卷入高空,眨眼间便被狂暴的气流撕扯得粉碎。
“啪嚓!”
最远处那盏路灯骤然熄灭,黑暗瞬间吞噬了视线尽头的道路与房屋。紧接着,两旁的路灯如同感染了奇怪的传染病,一盏接一盏地失灵。浓稠的黑暗仿佛有了生命,正沿着道路拾级而上,步步紧逼。
心知此地绝不可久留,路梓岚一把扯住小女孩的胳膊,拔腿便向那尚存光明的巷道深处奔去。
幸运的是,拐过街角,记忆中的裁缝铺就立在门洞后面,不起眼的店名灯牌如同深海鮟鱇鱼的“灯笼”,引诱着走投无路的猎物自投罗网。路梓岚瞥了一眼那略显崭新的门头,确认无误后,咬了咬牙,也顾不得身后的小孩能否跟上,如离弦之箭般加速冲刺过去。
身后冷冽寒风紧追不舍,两人紧握的手心却满是热汗。她们不敢回头,明明只剩几步之遥,只是几个呼吸的瞬间,便有数道冰冷尖锐的物体划过路梓岚的脚踝和后颈,瞬间冰寒与火辣的痛感飞速蔓延,仿佛寒冰与烈火的极刑擦身而过。路梓岚咬紧牙关,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与裁缝铺最后的距离,在千钧一发之际撞向紧闭的木门——那看似脆弱的门板竟未上锁,在两人身体重量的冲撞下应声而开,女孩们径直栽进窄小的店铺。
“砰!”
她们一同跌倒在地,身后的木门也随之轰然紧闭。路梓岚只来得及从门缝中瞥见几节森白的指骨在黑暗中沉没,细细瘦瘦,不似成人指节。她随即扑上前推搡那坑坑洼洼的老旧门板,方才还弱不禁风的木门此刻却纹丝不动,任凭她如何使力,也撼动不了分毫。路梓岚心下了然:又遇上了和昨天医务室一样的状况,这门,暂时是打不开了。
太阳穴又开始抑制不住地突突直跳,路梓岚按住额角,压下逐渐从心底升起的火气——比起恐惧,还是被动和仿佛被捉弄带来的愤怒再次占领上风。她心中默念清心咒,无名的怒火暂时被镇压,她这才松开护在小女孩脑后的手臂,拉着她站起来。
我最近是不是太容易生气了?
粗略扫视过小女孩的身体,确认她没有受伤后,路梓岚短暂地反省到。
可这一丁点反省,也在她摸到自己脚踝和颈后发黑的伤口时,全都烟消云散,转而理所当然想:换成谁像她这么倒霉,都会忍不住发火吧。
不知道是第几次深呼吸平复情绪,路梓岚终于能静下心观察眼下环境。与众人印象中的裁缝铺别无二致,小小的铺子里工具样式齐全,靠近门口的地方就摆放着一台老旧的脚踏式缝纫机,几件未完工的衣料随意堆放在缝纫机桌面上;各色缝纫线卷垂下长短不一的丝线,有的滚落在地,彩色痕迹延伸至放置后排的衣架之下。
她们身侧的墙壁上像节日彩旗一样,挂满五颜六色的绸缎布料和衣物,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完全遮挡了四周的墙壁。这些服装样式花纹都太土气,颜色也不够鲜艳,路梓岚只有幼儿园的时候看过有人穿着这种花纹的衣服,此时老灯泡散发的昏暗光线下,它们都坠上层沉甸甸的阴影,看上去更加过时落伍。
店铺最深处是玻璃和木质的两个储物柜。明亮反光的玻璃柜里,可以看见各种配件工具:从装点着廉价塑料装饰的纽扣,到色泽黯淡的拉链环扣,应有尽有。而吸引路梓岚注意力的,则是一旁乍看不起眼的木头柜,它的款式看上去就很有年头,抽屉上无一例外都有精巧的锁孔,不知道是藏了什么好东西;最上层放着两个手臂大小,黑头发黑眼睛的布偶娃娃,娃娃脸部做工精致,穿着服装却粗糙简陋,东倒西歪地靠在一处。
路梓岚盯着娃娃纽扣做的眼睛看了一会,并未从黯淡无光的假眼中察觉到危险,目光上移到四角破损皲裂,中央泛着焦黑的天花板,心中不妙的感觉却越发强烈起来。
头顶天花板簌簌掉下粉块,掉了两人一身,她顾不上清理,拿出手机按下紧急拨号,给姜媛打去电话,不可思议的是这次电话居然拨通了。
路梓岚又惊又喜,飞快将手机听筒放到耳边,对面立刻传来女人严肃的询问声,她尽量简短地叙述了自己这边的遭遇,期间后颈和脚踝的伤口似乎正在恶化,传出阵阵恶心的,被啃食般的刺痛感。路梓岚强忍住这股疼痛,指甲掐进手心,努力维持声音平稳,问姜媛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对面沉默了大约两秒,终于发出那种掩面后长长的抽气声,也可能是在深呼吸,女人的声音里带上了难以置信的,微弱的疲惫:
“你们应该是误入夹层了,想要离开只有制服创造出夹层的源头。马上过来找你,你坚持一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顿了顿,姜媛飞快补充:“听你受伤的情况,应该是邪气入体,要是疼痛难忍,就在伤口上撒上糯米,祛除邪气……不过现在你那边应该没有吧,总之我马上就到。”
说着电话就被挂断了,路梓岚收好手机,已经习惯了伤口处的阵阵痛楚。她不由得想到之前在医务室时,姬云扉好像也撒过糯米,思忖这东西好像挺好用,要不要也在校服里整个暗层,多准备些糯米应付紧急情况。
她刚收了思绪,就听吱呀一声微弱的轻响,深处墙上的挂着布料多出一出凸起,原来店铺最里面的层层衣料下,还藏着扇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只不过刚才被挂的满满当当的服装布料挡住了视线,店内光线又实在太差,才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它。
开门声让路梓岚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手臂用力一带,把小女孩挡在身后,屏气凝神盯着小门的方向,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涂着艳红丹蔻的素白指尖搭在了发黄的门框上,随着木板磨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门被吱吱呀呀地打开,空气流动带来混合着陈旧布料、灰尘的气息,若有似无的、类似劣质香水的甜腻气味从门内飘出。
随即,有着明显女性身材的人影从门后完全走出,站到摇摇欲坠的灯泡下。
路梓岚潜意识以为来人会是那种,恐怖电影里经常出现的,身着贴身旗袍的妖艳美女,会用红到滴血的嘴唇扬起诡异的微笑,如同鬼魅般渗人。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衣着朴素的寡淡女人,面容干净苍白,眉眼淡得几乎看不见,发灰微卷的短发贴在鬓边。即使是这样昏暗的室内,棉质衬衫和灰蓝高腰裙也因洗过头而泛着怪异的白边,整个人像是刚从久经日光暴晒的旧报纸中剪下来一样,给人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只有指尖的艳红牢牢地抓住旁人的视线。
视线不经意对上女人没有神采的眼睛,女人注意到路梓岚和小女孩的存在,提起眉尾,嘴角扯起营业的弧度:“这么晚了……稀客呀,是家里大人让你们来拿衣服吗?”
女人似乎是裁缝铺的老板,说着便走上前,皮鞋鞋跟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一记重锤砸在路梓岚心上,令她猛地撤后一步。
老板娘的目光长时间的停留在路梓岚身上,原本无神的眼底深处竟亮起难以捉莫的光,见路梓岚这幅应激的模样,老板娘表情空白一刹,路梓岚眼尖并未错过她一瞬抽动的眼角。
转眼温和的笑意充盈寡淡的面孔,老板娘语带懊恼地捶了捶掌心:“哎呀你看我,小孩怕黑,我这店里光线不好,要不要去楼上坐坐,等我把你们家大人订做的衣服取来。”
路梓岚盯着女人走出后,并未关紧的暗门,门后的空间暗不透光,透着未知的不安与诡异。她本要立刻拒绝,却感觉小女孩浑身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身后发出极其细微压抑的呜咽,似乎对眼前的老板娘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路梓岚掐了掐掌心,想起姜媛的嘱咐,努力稳住声音道:“不用,天色不早,外面还在刮风,我们马上就走。”
她不敢跟着老板娘去楼上,也不敢从这诡异地女人手里拿走任何东西,仔细观察着老板娘的神色,生怕激怒了她节外生枝。
老板娘闻言,仿佛无视紧靠路梓岚呜咽颤抖地小女孩,令人浑身难受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路梓岚,声音也放地更加柔和,在路梓岚听来也更诡异:
“小可怜……看看你穿的,都冻坏了吧?手里的东西也都冷透了,既然你不愿意进来,那就喝杯热茶吧?”
路梓岚这才想起校服正披在小女孩肩头,她自己只穿了一件不算厚实的七分袖,寒冷后知后觉地爬上四肢。手里的煎饺也早就被风吹得梆硬,更别提之前给小女孩的豆浆,早就在逃跑中不知扔到何处去了。
老板娘没等路梓岚回复,转身又进入门内。
暗门甫一关上,路梓岚再次扑到店铺正门边去推那两扇脆弱的门板——不出所料地依旧纹丝未动。她又立刻冲到暗门边,一番努力也是徒劳无功,小女孩在她身后微微喘着气,看上去开始有些体力不支了。
眼见暂时无法逃离,路梓岚扫视四周,搜寻起可以防身的武器。这里是裁缝铺,尖锐的针线和剪刀唾手可得,路梓岚本来想拿烫衣板上的电熨斗,她现在对自己的力气还是有点子自信,当她握住这个凶器时,心中不禁涌起一种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给对面脑瓜子干稀碎的豪情壮志。
她隐约察觉到自己与以前不一样了,感官与体能都不可同日而语,她应该是有解决这些邪物的能力,只是还不掌握运用方法,就像稚童手握RPG火箭筒,至少看上去威慑力十足,没人敢轻易接近。
不过最后路梓岚还是放弃了她心爱的电熨斗,无他,身上没有能藏得下的地方,只能选了把刀刃最长的剪刀藏在校裤里。
正当她准备从拿到剪刀的玻璃柜后退出时,突然一声微弱的求救飘入她耳中,眼角余光瞥见这些悬挂的布料似乎轻微地动了起来,位置发生了极其细微地变化。
路梓岚飞快瞥了小女孩一眼,女孩低头紧跟在她身侧,浑然未察,仿佛只是路梓岚紧张之下的幻觉。
“救……”
这次声音越发清晰,路梓岚瞬间锁定了求救的源头——木柜上放置的布偶,纽扣做的眼睛如同活过来一般,异样的光泽艰难地移向路梓岚的方向。
“救救我……”
布娃娃也会流泪吗?还是无意中粘在纽扣上的水渍?
来不及等路梓岚细想,沉闷的脚步声再次砸在路梓岚心头,她顾不得布偶娃娃的求助,飞速退到一开始站立的地方。
下一刻老板娘推门而出,手里端着两杯白气腾腾的热茶,头顶老旧的电灯泡莫名闪烁,老板娘的上半张脸在阴影中时隐时现,浅淡的身形如同随着光影变幻闪现的鬼魂,仿佛下一秒就会突然消失。白气氤氲,显得她嘴角的弧度相比之前更扭曲几分,笑容里多了些许不怀好意的阴森。
小女孩像是终于忍受不了小声惊叫,死死抱住路梓岚的手臂,把脸埋进她胳膊里。
“哎呀吓着小妹妹了,”女人笑着,视线依旧没有从高中生身上离开,“都怪这灯泡太老了,来,喝点茉莉花茶压压惊。”
涂着红指甲的手在昏暗光线下像某种野兽的爪子,老板娘挂着越来越僵硬的笑脸,举着手里的玻璃杯走向两人。她的身体似乎在颤抖,杯中的液体不住地摇晃着,险些就要泼洒出来,路梓岚看到她用力吞咽了一下,像是在竭力忍耐,投向路梓岚的目光里已经是掩饰不住的贪婪。
额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伤口处的疼痛好似也加剧,路梓岚抓紧了裤兜里的剪刀,心中焦急万分,想着姜媛怎么还没来。
不,她现在是异安局的实习生了,不能这么没出息,要靠自己解决危机,对面再凶恶,比得上昨晚的双头蛇怪吗?想到这路梓岚挺起胸膛,头脑逐渐冷静下来,压制住心底的不安和焦虑,全神贯注地盯着老板娘,不敢错过她的动任何作。
热茶被放到了两人身侧的小矮凳上,丝丝缕缕的花香钻入女孩们鼻中,小女孩偏过头,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纯白小花在透明茶水中浮浮沉沉。
在路梓岚再次开口拒绝之前,从她身后传出了细弱的声音:
“我……我想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