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作品:《宫心浮华》 我与安拂歆在京兆府门前等着甄大人予人传话,炙热的艳阳在此时退去,凉风一阵阵地吹过来,我不禁抖了抖身体,想要驱散些寒意。安拂歆见状直接将自己身上的狐裘大氅脱下,为我穿戴起来,言道,“谢谢二姐姐今日为我解围,否则即便我带了甄大人过去,只怕也是无力回天。”
那妇人早早预备好了,既有文书又有印章,那盒子与里面的物什只怕早被偷梁换柱过一遍,且几乎没有痕迹,背后定有行家留手。
“四妹妹何必客气,咱们毕竟都是父亲的女儿,是亲姊妹,见你有难我帮一下又何妨。”说着我的声儿沉下来,“不过那妇人好生算计,若不是我因先前让柳絮去市场买鱼之时,恰巧是从唐师傅的夫人手中买得,因而知晓到南斋铺子的唐师傅如今的近况,只怕真要被她骗过去了。四妹妹,你可知她们为何如此害你。”
安拂歆眉头深皱,“我亦不知。千巧铺子那边我的名声儿是不摆在台面上的,且虽是二掌柜,但只有三分利,往日里大多是许姐姐打理着,人人都只认她。”
“那除了商业上的事儿,生活上是否有什么遗漏?”
我这话儿一落,便瞧见安拂歆面儿上有些神情难辨,那眼中闪过几抹亮光,似是想到了什么,可她犹豫了,我便凑到她耳边追问,“四妹妹,有什么难事儿说出来,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呢,我可是你亲姊妹又帮了你一回,定不会害你,多个人帮忙也好过一个人撑着啊,没准,我有什么法子呢。”
见我如此想知,她长叹,“好吧,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的。”
说来还是要回溯到那日袁府的牡丹花会,七公主寻她去核对证据时,她在正堂侧门处见到一位清风霁月的公子,二人一见倾心,后来便时常往来。
“母亲给你们看名册的前夜,我专门去寻她说了此事,她高兴得很,第二日与你们谈话完就去了轩府。”
轩府?!我灵光一闪,“难道是那位轩家的庶长子?!”四妹妹虽是从商,但自小眼高于顶,以她这番脾气,轩府能看得上的,定然是这位已金科提名的庶长子了。
安拂歆点头,“他与我一样自幼丧母,由嫡母抚养长大,轩夫人温和明善,十分地好说话,见我与他确实投契,当着母亲的面儿便应下了这门婚事。几日来除了去千巧铺子打理生意,还有几个散户上流散的生意处理,便是过六礼纳聘。昨日你出去之时,轩家已遣了媒人上府订亲,母亲和轩夫人也将头三礼过了,可到了夜晚,他却来信,说家中因聘礼的财物上出了争执,只怕要迟两日。”
“为何?!”
“他那弟弟虽是嫡母正出,但自小被娇惯长大,不学无术。昨夜不知从哪儿一身狼狈的回来,身上还有血迹,恳求轩大人和轩夫人,为他还那一夜输掉的赌债。”说及此事安拂歆也是连连叹气,“轩大人点算了家中的财产,把聘礼全数算上,竟然还差十数贯。”
“这么多。”我震惊了,“他到哪儿输的钱啊?!”长安商行有规定,即便是赌坊,一日的流水也就十数贯,轩大人虽然是谏议大夫,但大禹国盛民强,正值富贵之时,以朝堂派下的份利,加上陈年的金银财宝,数百两金银是不难的,这可相当于赌坊半年的流水了。
“不知道。”安拂歆言,“但我确实喜欢他,所以,我将我的私库尽数打开,全部都拿去给他弟弟填了赌债。”
“什么?!”
门被紧紧地关上,堂上也是静得可怕,我暗自打量了三位姊妹的神情。四妹妹紧张颇有些慌乱,三妹妹怒气冲冲,唯我还算冷静,便先开口,“现在当务之急,是好好想想,怎么帮帮四妹妹。”
“有何可帮的!”三妹妹重重地将那茶水杯子放到桌儿上,言道,“四妹妹,你那私库里的钱可攒了五六年了,就这么凭白便宜了尚未过六礼的亲家,来日若是嫁过去了,他们岂非要将你扒皮蚀骨!”
“不会。”四妹妹很是坚定地道,“我相信他。”
三妹妹气笑了,“信他?!一个男人若是真将你放在心上,岂会让一个未嫁的女人去承担他家宅之重。往日里总是听母亲说,许多的豪门勋贵看着富贵,实则内里早就是个空架子,天天用女子娘家的钱去填亏空,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四妹妹,我定要将此事禀明母亲,这场婚事就此作罢!”
说着三妹妹便要夺门而出,我直接将她拦下,劝慰道,“你这急性子,来日若是有了夫家,日子定不好过。别急,听听四妹妹有何道理,她一向是咱们之中最拎得清的,也不可能凭白就这么被利用了吧。”
然四妹妹只是讲了她与他的初见,温文尔雅的男子,眼如天上繁星,举步都流露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气息,帅气清冽的长相令她一见倾心。她匆匆入殿内做证,出来之时瞧他与七公主见礼,礼数周全,抬眼便朝她看来,笑起时感觉自己心中亦泛起涟漪。
她与他去了别处,在长廊上从诗词歌赋谈到为人处世,而后又讲起这走街串巷的秘闻和家宅琐事。他说,为人者应先在这世上活下去,只要自己活得快乐,做什么并不重要。
从那之后,四妹妹与他提到一本曾在千巧铺子遗失的册子,感叹自己在上面经年所做的诗词歌赋就这样失去了踪迹,心痛不已,没曾想他借问那是何诗句时,竟能对她所出的诗词完美地接出后联。后来更是花了许多心思,不知从哪儿寻到了那本遗失的册子。
“那日他告知我他那亲弟弟欠赌债之事时,这册子也一并还了回来,说要退婚。可我日日都在想嫁入他家中的日子,哪里愿意,便直说我可以出这笔钱,但代价是入府之后整个轩府的中馈都要由我来掌官,她们同意了。”
我与三妹妹对视一眼,皆瞧见对方眼中的无奈。四妹妹眼高于顶,对方是清贵门第,又是朝堂上被圣上所倚重的言官,轩大公子方金科提名,人又与四妹妹性子相投,这门婚事怎么看都是难得一求。
可这样未入门便用女方家财的家庭,真的是好的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只怕这所谓的清流门第内宅里耸人听闻的事,只会更多。
“小姐!”柳絮匆匆跑过来,将手里拿着的信件递给我,气喘吁吁地道,“我找到了,这个,就是证据。”
我打开一看果如我猜想的一般,沉着脸将这份信件放到桌上,言道,“二位妹妹都看看吧,要怎么做我们应该好好想想了。”
夜幕降临时已是亥时一刻,长安的夜市在南街,东西两街的道儿上都没什么人,在那僻静的两街溪水桥上拐角处,安拂歆正静静地等着人来。我与三妹妹在后头左近的拐角墙根儿处藏着,直勾勾地盯着那边的状况。
没过多久,就听到了脚步声。
月光渗透下来,映照在安拂歆的对面,正巧照出那男子的面目。我瞧过去不禁蹙眉,其实这人只是长得周正些,眉眼之间并无特殊之处,衣着布料倒是十分华贵的,也有些书生气,可绝没有四妹妹描绘得那么天资绝色。
“四妹妹是不是眼神不好,这种面容在她嘴里都被描绘得倾国倾城了?!”
三妹妹无奈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我耸耸肩,言道,“先别说话,看看吧。”收到信之后,三妹妹本想着立刻告诉母亲,上轩府退亲,可四妹妹不死心,想要亲自问一问轩大公子。我们便趁着夜色,来到这人迹罕至之处。
“盛郎,这封信上写的,是真的吗。”
背着身我瞧不清四妹妹的神情,可从这带有哭腔的声音中也能猜想,此时的她定是悲切的。
那男子接过这书信,看了一眼便大惊失色,可迅速又恢复成略平静的模样,道,“歆儿,这里面所言无一字是真的,你别信,告诉我这信使从何处得来,又是何人在你我之间挑拨离间。我定要寻上门问问他,为何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同我说过,你家中弟弟一夜输光了所有钱财,可我今日寻遍了所有赌坊,都说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且长安所有的赌坊流水至高不过十五贯,这是商行明确的规定。我想知道,你那家中弟弟,是如何一夜之间输掉了一千两?”
听至此,我与三妹妹均倒吸一口冷气,而四妹妹还在说,“其实知晓此事之时,我便觉得奇怪,毕竟我是个商人,最是知道长安商行的规矩。可我信你,所以我愿意相信,直到我看到了这封信。信上说,并不是你那家中弟弟输钱,而是你,向钱柜拆借了一千两,用以打点科举的考官。后来发现行不通,就走了另一人的道儿。这个人,就是程岳阳。”
“你莫要听这写信之人胡说!”那男子声儿略显慌张,可面儿上还是冷静地,“歆儿,程岳阳虽是伯府公子,太妃的远房亲戚,但除却这些家里给他的身份,他也不过是今年赶考的普通一员。春闱时赶考者还有些许王爷公主的远亲,亦有相府、将军府之子,却无一人得中。难道,程岳阳的身份比他们更金贵,可只手遮天吗!”
“你说得也对。”四妹妹的声儿低了下来,忽而又高了,哭腔也更强烈了,“那我们就拿着这个去祥源柜坊问问,看看这号牌能不能取出你所藏匿的借据来!”
那男子登时不可置信地盯着四妹妹手中的柜坊钥匙,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神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冷漠,“你从哪儿得到这个的。”
这封信上的内容是我请柳絮重金请那些往来乞丐们帮忙查到的,不过他们也是道听途说,并不可信。为了证实,我们几个姐妹在夜幕降临前近乎跑遍了大半个长安,最终花费两百两银子,敲开了祥源柜坊掌柜的嘴,他告诉我们,轩家的确有开过储柜,且是大公子独个儿来开的。
“你别管我是从哪儿得到的。”我听四妹妹说话的声音,似乎也带了冷,“盛郎,你只需告诉我,你接近我,是否为了我靖伯姚府的家财?!”
那男子默了。
四妹妹大喊道,“轩启盛,你说话啊!”
轩启盛点头,“是。你小小年纪,已经成为了整个长安,除了袁家姊妹以外最富的了,纵然你把自己商铺的名头都捂得很好,一直在做暗桩,可只要有心打听,商行知道的人还是愿意说出来。”
“那你之所以能答出那些诗词,是因你早早派人把册子偷了去,对吧。”
“没错。其实你若不把事情挑破,本可以入我府中得我关心照拂,反正你那么能赚钱,来了帮我们轩府赚些,还能得到清贵世家的提携,改善从商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可是你非要把事情给挑拨,那等你嫁入府中后,日子可就难过了。”
四妹妹冷笑,“你别做梦了,我安拂歆来日即便是许了屠夫乞丐,都不会许你这种无耻之尤!”
“晚了。”从我这角度看,轩启盛的笑十分恶心,“我已将此事禀明婼太妃,明日她便会入宫向陛下清旨,届时圣旨一下,你想不嫁,那便是全家灭门之罪。”
我与三妹妹见他边说竟还一步步朝四妹妹逼近,眼看她背后就要撞在树上了,立即朝前奔去,就在四妹妹要撞上去的刹那,我把她拉到自己怀中,而后倒退几步稳住身形。
三妹妹则怒极一巴掌将轩启盛打翻在地,斥道,“呸!难道只有你们轩家认识太妃吗,明日我就让母亲进宫,同贤太妃请旨,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轩启盛倒地笑了起来,听着那声儿我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言道,“别同这种无耻小人纠缠,赶紧走。”
回到府内,四妹妹仍是呆滞状态,她很不愿意相信自己痴心错付,竟然爱上了这样一个可怕的人。我与三妹妹实在不放心,便着人将床榻搬来,合在一起,三人同睡我荫花阁。
那一夜,我们讲笑话、唱歌、饮酒,等到四妹妹不再呆滞,愿意哭出来哭累了时,三妹妹也放心得睡下了。可我却难以入眠,待二人睡熟了,独自起身拿着陛下所赠的荷包看了起来。
前世我未得良人,今生我避开了畜生,亦不希望自己的妹妹陷入火坑。
三妹妹说的没错,我母亲确是认识贤太妃,且贤太妃与当今太后情谊甚笃,若是她愿意出面,这场婚当不能成。可是如果婼太妃自早朝下了便入宫请旨,那么我们尚见不到贤太妃,圣旨一下,一切都无法回头。
那位车夫,应该是陛下在宫内与宫外联系之人,倘或我现在去寻他,同意入宫,是否能为四妹妹止了这一桩姻缘呢。
不管了,得试一试。思至此,我行到书桌前,开始动笔写信。
而后随意套了件玉色狐裘大氅,便趁着漏夜唯有风声可听见之时,紧赶慢赶地行到鼎盛茶楼的角门之处。我重重敲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我拿起手执灯火一看,果然是那车夫。
车夫见着我也很惊讶,“安二姑娘,您怎么现在过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我福了福身,道,“不知阁下是陛下身边那位重臣,民女安拂夏有礼了。我有封信,麻烦大人转交给陛下,还有这荷包。”
“不必如此多礼,我也不是什么大人,只是替陛下办差罢了。”见着我要将荷包递过去,他立即制止,“这可使不得安二姑娘。这荷包,是陛下礼遇嫔妃方有的待遇,你既收下了,来日定是要入宫的,我若收,命了就没了。”
皇宫的规矩这么多吗,我将荷包收起,把怀中的信件递过去,“那就请大人连夜入宫同陛下禀报,我愿意入宫,但不知掖庭局在何方,可请陛下在礼遇良家子的名单上加上小女即可。另外,小女有一事恳求陛下,事关家妹日后大事,请陛下应允。”
车夫看着那封信很是为难,“安二姑娘,我是给陛下办差的,这漏夜里私自入宫,可是要被罚的。再说了,陛下虽然看上你了,你也不能三番四次地求,上回让他答应一个条件,已经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了。”
我一撩裙摆直接下跪,将信件高举,言道,“还请大人成全!”
“你....”车夫长叹,“罢了,你起来吧,我只能勉力一试,姑娘请回。”
瞧他把信件收下了,我这才长出一口气,离去时我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
“大人,您就这么收下信,若是陛下不愿意帮她,你岂非凭白惹陛下不快,再者说,现在宫门已经下钥了呀。”
“我与陛下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看得出来陛下对她十分上心,否则不会连这龙凤荷包都给。陛下派我在宫外办差,自有渠道让我时刻回宫,去倒是不难的。看她如此着急肯定是大事,帮一把,来日她若是在宫里有了地位,也算是我的一份助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