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作品:《宫心浮华》 待安拂夏来到曲水流觞,缓缓踏入殿中时,一眼便瞧见跪在大堂正中的程珊华,略走近了撇眼过去,那张曾经美貌的脸上已经生出了细纹,不再白皙稚嫩,而是透着泛黄,嘴唇已经干裂,眸中都是脆弱且只是强撑着看前方,似乎连她来了都不知道。
看样子她跪了有段时候了,现下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就这么跪下去,肯定会中了暑气。
“安才人怎么来了?!”是粤绣,她正从偏门进来,手里还提着银子,应该是尚宫局那边发下来的月俸。
“我与曲才人约好了聚聚。”这话儿刚落,偏殿门便被打开,曲才人笑意嫣然地从里头缓步而出,径直来到安拂夏身前,道,“姐姐来的真快,我本以为这日头这么大,姐姐会避过这时候再来呢。”
“我不喜欢拖,说好的事儿自然是先做便好。”
“那别站在这儿了,快随我进来吧,外头可要晒坏人了。”但抬眼曲才人瞧见粤绣手中那沉甸甸的荷包,微敛下眼中的不满,道,“美人虽然比才人高一级,但份利上似乎没有差得那么多吧。”
粤绣面儿上是很恭敬的,“这尚宫局给多少,也不是我们美人一人决定的,才人若是有异议,不放去问霍尚宫。我家美人过会儿便要起了,奴婢在主殿内还有事儿,就不陪才人叙话了。”可这说话的语气,就连一旁的安拂夏听着都觉得不舒服。
瞧她转身欲往主殿而去,安拂夏唤住她,“等等,粤绣姑娘,这婢女的服饰看着像掖庭的罪奴,无论她犯了何事,这日头底下跪得太久会出人命的。”
“修容娘娘说的是。”粤绣说话音很轻,但安拂夏却莫名地听出威慑的意味儿,“但是这奴才前些时候偷了封美人的玉珏,后来又冲撞了我家美人,说我家美人拿了她的玉珏便罢,居然回去了又敢到处污蔑两位美人的名声,这种暗地里欺辱主子的人,让她跪在日头下三个时辰,已算是便宜她了。即便是中暑回去躺躺,也比送到司正司受皮肉之苦要好。”
这便是不能劝了。
“不用你替我求情。”程珊华的声音很虚弱,但安拂夏还是能听出来那股子倔强和冷意。
曲才人还想说什么被安拂夏扯了扯袖子,终是没说,安拂夏则道,“咱们进去吧,不是说要把那香拿给我吗,曲妹妹说话可不能不算数。”
二人便结伴着进了偏殿。
而入了主殿的粤绣则把这件事儿讲给了正喝着血燕的顾美人听,她笑了起来,“程家因为一名妓女而前途尽毁,又因为贪污案下了狱,若是当时尚是靖伯姚府的安家愿意拉他们一把,如今这日子也不至于过成这样。”
“奴婢听说这位程小姐进宫做宫女的时候可傲气了,在屋内与那些人三天两头地吵架,因此被几位嬷嬷罚了不少次,后来见实在无法调和,便将她放到了几位嬷嬷住所旁的一件小屋子里,那小屋子奴婢去看过,一点儿光亮都没有,人走在里头离榻不过三步。”
顾美人转而看向放在一旁的玉珏,那是羊脂白玉的料子,刻画的是麒麟,言,“其实当初我不过是见着她这东西好,便让人拿来,谁知她张口便是‘偷’这样的字眼扣下来。”她笑着叹,“这下好了,不是我的也是我的了。”
粤绣道,“美人福气深厚,如今陛下如此宠幸于您,日后赏下来的必定比这个珍贵百倍。”
“你懂什么。”顾美人摩挲着那玉珏,眼中神采却散了出去,“羊脂白玉是玉中极品,市面上见都见不到,当时我也是听封美人凑巧捡到便成了自己的,才想除了这个法子。当年先帝赏给程老太爷两块,居然都被那丫头带进宫了。对了你放才说,那丫头见着徽修容没有好脸色?”
“是啊。”粤绣点算着手中荷包的金银,将其尽数收到那柜中的匣子里,道,“徽修容开口本是想为她求情,估摸着她们彼此之间有些往日的情分吧,谁知这丫头根本不领情,还一副恨极了她的样子。”
顾美人陷入沉思。
彼时,安拂夏正欣赏着手中的香包,曲才人则在一旁看手中的杂书,正正看到精彩之处,便道,“安姐姐,这书中的妃嫔因不敬中宫而下场凄惨,写书之人文笔十分生动,你要不也过来看看。”
怕是她整日里想着顾美人也落到一样的下场吧。安拂夏摆手,“不了,我还是瞧瞧曲妹妹这香包,选一个我最喜欢的带回去。”
曲才人放下书册走来,言,“其实姐姐大可以都带走,我阿姊制的香可多了,过几日又到了月底可以放婢女出去采买的时候,届时再让她给我些许便是。”
“那怎么行。”安拂夏瞧了眼堆在那桌子上的金银首饰,言,“奢香夫人所制的香在市面上的价格那么高,今日虽然我用陛下给的赏赐来换妹妹也喜欢,但到底是借花献佛,若是拿得太多了,回去心里会不安生的。”
话音方落,安拂夏忽而感到肚子一抽一抽地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搅动着,她当即撑不住身子,曲才人眼疾手快地扶住要跌下去的她,不停地喊着,“安姐姐,安姐姐,你怎么了?!”安拂夏很想回她一句,可声儿却怎么都发不出来。
这动静立即惊到了在门外守着的半夏和曲才人的侍女冬儿、绵月,见着自家娘娘这般模样半夏也慌了神,好在曲才人还冷静着,她吩咐,“冬儿,你去请田奉御和许太医,绵月,你去把我放在榻上的银针拿来,然后再去平阳宫禀报皇后。”
“诺。”
二人当即动了起来,同一时刻,听到动静的顾美人和徐才人也匆匆赶来,她们进门时问到一股血腥味儿,眼望去,曲才人正与半夏合力将安拂夏放在床榻之上,抬起时,安拂夏的身下不停地出着血,大批的血液迅速将衣裤全部浸染。
顾美人和徐才人受不住这血腥味儿,但曲才人身边的人手不够,便将自己身侧的婢女全数留下帮忙。彼时顾美人心念一转,将粤绣拉到身边,道,“陛下此时应该在太极殿批阅奏折,你去请他,就说徽修容莫名有滑胎的迹象,请陛下立即来一趟曲水流觞。”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地觉得不安。
待安拂夏醒转时,陛下坐在她的床畔左侧,她睁眼便能瞧见之处,宋婕妤则在她床畔右侧,见她苏醒亲自将她扶起来,她偏眼看去,皇后和其余嫔妃都在一旁坐着,唯有曲才人,在堂下跪着。而她身后跪着的,则是曲奉御和许太医。
“陛下,臣妾的孩子,还好吗。”
她的声音很轻甚至有些许卑微,听得陛下心中一刺,他连忙安拂,“你放心,孩子已经保住了。”安拂夏的心稍放,神情也好了许多,眼下身体仍十分虚弱,说话都得缓缓着来,手更是难以动弹,不过,只要孩子保住了就好。
“是我家才人及时施针孩子才保住的。”粤绣的声音忽的响起,顾美人直接一巴掌打过去,怒斥,“放肆,你一个婢女怎敢直接插嘴!”
响亮的巴掌声将殿内冷凝的氛围打破,安拂夏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无人反驳,那么她应该同曲才人道声谢,“曲妹妹谢谢你,若是没有你的话,我的孩子就要离我而去了。”
“徽修容还是等会儿再谢吧。”封美人肃声道,“刚才田奉御和许太医已经诊过了,你是接触了闻之便能让孕妇迅速中毒而导致流产的七幻浮生,才有堕胎之险。”
“好了。”皇后冷声打断她的话儿,言,“徽修容刚刚醒来还需要修养,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不利于她安眠,陛下,臣妾先带着她们去主殿将此事分说清楚。”
帝王温柔地将滑下的被子盖回安拂夏身子上,言,“你们去吧朕要在这里陪着徽修容,这件事朕就全权交到皇后的手里了,有结果了再来报朕。”
“诺。”
宋婕妤瞧着她们动身,便轻柔地将安拂夏放回榻上,言道,“安妹妹你别怕,我去盯着,这件事儿我一定给你讨个公道。”
安拂夏是第一次见宋婕妤如此肃穆的神色,能感觉出来她此刻心中积聚的怒气,虽然历经过前番事,但安拂夏尚未对宋婕妤完全放心,毕竟她们相处的时日不过数月,但此时此刻,安拂夏心中有股滚滚暖流而过,她想,宋婕妤或许是个值得真心一交的人。
“谢谢姐姐。”
她们都走了,帝王的神色才完全放松下来,一如他时不时抽时间到珠镜台陪安拂夏下棋手谈,或观她舞艺,或与她谈论前朝之事时那般,只是此刻,他的神情中多了些许后怕,他的大掌握住安拂夏的柔夷,言,“粤绣来报朕的时候,朕真是后怕极了,夏儿,你答应朕要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的,可不许食言。”
安拂夏便回想起她怀孕不久的某夜,帝王卡着用完膳的时辰漏夜而来,进来便将她抱在怀中,听着她尚未挺出的小腹,笑着道,“朕还以为,以你这瘦弱的身子,至少要一年才会有孩子,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
“陛下希望臣妾生的,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她笑着问。
“不论男孩儿女孩儿,朕都喜欢。”说着帝王的神情中带了些许肃穆,言,“西北之事朕的暗卫已经有回报了,你几位姐姐在西北查了十数日都没什么结果,朕派人告知此事可能牵涉过广,也没说很多,眼下她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朕会亲自派人送她们回长安,你放心。”
西北离长安何止万里之遥,要护送一队人马回长安,必定需要至少上百名暗卫,更别说姐夫去得这么惨,难保那些人不会再下手,只怕这人数还得再多。接到消息后,安拂夏想过帝王可能会帮自己,却觉得这种可能发生的可能性并不高,可如今他不仅帮了还是主动帮的,还动用了这么多人。
安拂夏眼中忽而有了泪水,忍不住落下,“多谢陛下。”
“朕是你的夫君,自然不会不管。”帝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傻丫头,哭什么。只是这段时日朕可能不会频繁来见你了,朕要去曲水流觞。顾家在前朝动作频繁,工部主力建造的叙州海拔出了遗漏,淹死了不少人,但顾原却力保工部左侍郎,朕很头疼。”
安拂夏柔声道,“陛下不必顾虑臣妾,这大明宫内也有许多风景臣妾没有看过,皇后娘娘、宋婕妤和其余的几位姊妹也是好相与之人,臣妾多与她们聚聚便好。”她拉着陛下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言,“只要陛下时刻记挂着珠镜台,记挂着我们之间的孩子,那便是最好的了。”
“宫里的孩子无论生还是养,都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帝王的声儿很沉,还带着无尽的柔情,“夏儿可要答应朕,无论出现何事,都要好好地保护我们的孩子,让它顺顺当当地生下来。”
“臣妾谨记。”
往日的时光在脑中一晃而过,抬眼瞧见帝王担忧的神情,她一如先前那般将他的手放在肚子之上,勉力笑着,“臣妾答应过陛下,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好孩子,只要臣妾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食言。今日之事是臣妾莽撞了,日后臣妾离那些香包之类的远些便无事。”
但思及今日这番事,她多少还是有些害怕,“陛下,能不能派遣一位懂医术的医女,时刻跟着臣妾,也派给皇后娘娘一位,害人者恶劣之心早存,只怕会有不少见不得光的手段来对付我们,我们也不想日日都处在胆战心惊之中。”
帝王言,“不若你搬到平阳宫去吧,朕再派两个医女过去,一同照顾你们二人,这样也方便一些。”
这倒是个好主意,安拂夏言,“只要皇后娘娘愿意,臣妾没有意见。”她本就想与皇后多多亲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