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作品:《宫心浮华

    今日没有太阳吹过来的风倒是十分凉快的,坐在车架上,帝王闭目养息只觉困意滚滚袭来,便慢慢地陷入了浅睡之中。他原是要从太极殿去平阳宫的,路上已走了大半个时辰,正要到时前头的侍从忽而掉了个头,他们动作极轻没有惊到帝王,但车架旁跟着的允公公觉着不对劲,紧赶慢赶地走到随侍的黄门后,拍了拍他的肩。


    那黄门转过身来时,他问道,“轻羽,这怎么回事。”


    轻羽拉着他略略往那车驾车窗后走两步,至他耳边低声道,“珠镜台那位着人给了点,说知道最近陛下心情烦忧,让咱们想法子在午时前后将陛下带去幻紗玉心,她家娘娘自有办法让陛下开怀。”


    “糊涂!”允公公低声斥道,“陛下最不喜太极殿的人收财物,你我又都是近身伺候的,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你这条命要是不要。”


    “公公别急。”轻羽倒不那么认为,“您不是也想着让徽修容省亲为陛下分忧吗,如今人家自个儿找上门来了,机会虽未必是好的,但总是个突破啊,您说是不是。”


    这倒也是。


    眼见允公公不再说话了,轻羽暗自庆幸,还好蒙过去了,人家可给了不少银两呢,若是让他吐出来,他可不乐意。


    忽而一阵诡异的清香袭来,直接冲散了帝王的困意,再睁开眼时车驾已停在了幻紗玉心的门前。


    “朕不是说要去看皇后吗,你们带朕来这里做什么。”


    轻羽与允公公跪在车驾旁正转这眼儿不知如何答话,里头忽而传来音乐声,时而高鸣时而低落,似高山流水莺鸟飞鸾,却又有柔情婉转,仿若讲述一位女子生活在乱世中无处可落的悲情,激起人内心的绵密情意。帝王听得入迷不自觉地走进去,远远地望见一位红衣女子。


    她身姿曼妙,舞步轻而缓,身轻如燕,挥袖、踏步、翻身,每一步都对得上舞曲,落在帝王眼中,似那被风吹动的百花儿,正绽放着,又如蝴蝶展翅,美不胜收。香气便是从她身上发出,徐徐窜入人心底,驱散着所有焦虑阴霾,荷花仙子裙用的是盛紫大红之色,粉嫩不过是点缀,如此绚烂绝艳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却只能做点睛之笔亮了那倾国的容颜,却不能代替其万一。


    她跳得入迷,似乎未察觉到帝王的到来,可那弹琴的梅枝却见到了,正要将双手离开琵琶时,却被快步赶来的允公公摁了下去,他低声道,“没点儿眼力见儿吗,弹完再说。”


    帝王瞧不远处有凉亭,便从一侧上了去,在那儿从上望至下方,想来正好可以瞧见她的舞姿。然当坐在凉亭之上时,帝王才发觉,这幻紗玉心的纱帐被风吹起时,正正好可以衔接她的舞步,一起一落,竟如彩笔点缀名画儿,压根挪不开眼。


    “真如仙子下凡一般。”帝王不禁感慨,其实他也没见过那只在传说中的仙人们,只是如今见着这景,脑中浮现的便是这句话。


    允公公带着轻羽他们退下去了。


    一曲过帝王意犹未尽,而此时结束舞步的安拂夏也知晓了帝王来的消息,她示意梅枝离去,自个儿缓缓来到这凉亭盈盈下拜,“臣妾拜见陛下。”


    “免了,坐吧。”人落坐他接着说道,“徽修容今日怎会在此处,亦或者说,你引朕来是想对朕说什么呢。”


    这人真会坏情调。


    安拂夏暗自腹诽,面儿上是一点儿不显的,只装傻,“臣妾是在为了数日后的游船画会做准备,并不知道陛下要来。”


    “哦?!”帝王眉头轻蹙,“游船画会上你要跳这个?”


    安拂夏将面前的杏仁糕放入陛下碗中,自己则拿了个桂花糕尝了尝,言道,“对啊。我记得咱们大禹有个传说,古时候有个叫花神的神祇,爱上了凡人,那凡人临死的时候她在水面上起舞,竟让水上幻出百花儿来,后来她的爱人也因这百花儿的花粉而得以长寿。所以在水面上如果能边舞边画儿,便可得到上天赐福,可允赐福者一个愿望。最近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臣妾便想接着这日子以舞作画儿为臣妾逝去的孩子祈福。陛下觉得,臣妾跳得好不好看。”


    帝王细细端详着她的神色,说起逝去的孩子时,虽有悲伤对他却没有抵抗之意,想来她应是已想明白了,心下半放。但又想起她跳舞时穿的荷花仙子裙,竟将左右白皙瘦弱的肩都露了出来,十分地欲,面儿上顿时不大好看,“朕觉得这舞不好,你还是不要跳了。”


    “是吗。”安拂夏嘟起嘴来,有些不服气,“臣妾可是练了很久的,不好看,陛下还看了那么久。哎!”话儿没说完,她已被帝王拦腰抱起,直往一旁的偏殿而去。


    意识到帝王要做什么的她,略略挣扎求饶道,“陛下,现在可是青天白日,你快把臣妾放下来。”


    “青天白日又如何,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话音落,偏殿的门儿已经关上了。


    半晌风流过,安拂夏疲惫地躺在帝王的怀中,任由他握着自己细弱的右肩,低声道,“陛下是明君,怎能如此荒唐呢。”


    帝王低低地笑了起来,安拂夏清晰地听见他厚实的喉结出低沉的声儿,脸顿时红了,而他接着道,“朕还以为你会继续沉沦在悲伤之中,没想到这么快,你就走出来了。”


    “陛下是想问,大姐姐手中名单的事儿吧。”安拂夏温柔地笑着,“这事儿可不好办。我大姐姐瞧着是最守规矩最怕人的,实则对自己亲近之人却极好,大姐夫死得那样凄惨,她若得不到半点儿想要的东西,是绝不可能将自己手中唯一的牌打出来的。”


    “那你认为,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帝王很惊喜,这次聊起这件事儿,她不如先前那般排斥了,说话的声音比常态更添了几分柔顺。


    安拂夏拉长音‘嗯’的一声儿,佯作思考,道,“若是能许大姐姐一个更好的夫家,或者些许名分让她能在世家中有些立足之地,她或可同意。只是陛下派人寻了这么多次,那祁阳长公主也不是个傻的,定然也派人去了,都不行的话,大抵是她们选的人不合大姐姐的心意。又或许,陛下能查出大姐夫死因的重要证据,锁定凶手的话,大姐姐便会将一切和盘托出呢。”


    “哎。”讲到这个,帝王也有些愁,“那动手之人朕早已查清了,可将人压到你大姐姐府中,她亦不愿说出那名单。祁阳办事一贯谨慎,朕的人跟在她身边这些年,抓到她身边人不少错处和疏漏,可于她本人,也只有人证,那些文书她从未经手。这件事儿咱们虽然心中有数,是她做的,可是没有证据你大姐姐又如何会相信。”


    安拂夏极有信心地转过身来,笑着将帝王皱着的眉眼抚平,“陛下若是对臣妾有信心的话儿,不如将这件事交予臣妾去做,臣妾保证,会做的很好。”瞧他开怀的样子,她赶忙再道,“不过,臣妾有个条件。在七夕节的时候,臣妾要出宫,这件事儿唯有当日才可以做。”


    如今马上就要到冬日开端了,她记得,袁家姊妹便是在冬日时失踪,而那起因便是在开端之时,若能得到帝王准许,她便可抹去这因由,而且出了宫,很多事情才好明察暗访埋下暗桩,这样前世许多事儿,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七夕?情人节?”帝王念头一转,“不若朕陪你微服私访如何?”


    安拂夏当即就要拒绝,直接被帝王用手指堵住了口,“你若是不愿的话儿,朕可不会同意你独个儿出宫。”


    见他如此坚持,安拂夏只能耸肩同意了,“好吧。”


    “眼下正是午睡的时辰,再睡一会儿吧。”


    帝王直接将她再度拉到怀中,二人正要入睡时,外头忽然传来嘈杂声,还有女子尖锐的怒斥声,平静的氛围顿时被打乱,帝王冷声斥道,“小允子,外头怎么回事!”


    说着他便起身,安拂夏也随之起身伺候他穿衣,而允公公则隔着门汇报,“回陛下,是顾昭仪在底下责骂一个宫女,那宫女是尚服局的。顾昭仪不满尚服局前些日送来的衣裳,说。”


    安拂夏动作很快也轻,三下五除二就给帝王穿好了衣服,可正当她自己要动手穿衣的时候,却被帝王接过了衣裳,他竟然要为她穿衣。她原红着脸想拒绝,可帝王一边儿在身上摩挲着一边儿手又很快,竟准确地为她穿上了衣裳。


    “说话不要吞吞吐吐。”安拂夏想要开口的声儿,就这么被帝王的斥声堵了回去。


    允公公侍奉陛下多年,对这屋中传来的轻微喊声儿和动静,早已学会充耳不闻,仍是十分镇定地答道,“那宫女是负责去珠镜台送衣服,是一套纹金绣银的月下蝶翼云纹大袖衫和齐胸裙,顾昭仪见着了,非说这不是修容该有的规制,是逾制的。还说陛下昨夜正答应她了要送一套锦绣衣裳,这是送给她的。那宫女不愿将衣裳交出,这才闹了起来,眼下顾昭仪正命人掌嘴呢。”


    话音落,里边儿的声儿也没了,再开门时,安拂夏的头发有些歪歪扭扭的,脸也通红,而帝王却衣衫齐整,整个人十分精神,他道,“随朕下去看看吧。”离去前还往里吩咐,“等朕处理好事情,她们走了你再出去,顾昭仪心性桀骜,你身子还未好全,莫要与她发生冲突。”


    “臣妾明白。”


    那殿门被安拂夏关上时,允公公微一抬眼便瞧见帝王的神情从柔情百转瞬间便为不耐,登时便心中暗道,顾昭仪真是不会找时候,扰了陛下的雅兴。


    凉亭立在幻紗玉心的西侧,下了旋转木梯再往前三百米便到了,没走几步他就听到了响亮而清晰的巴掌声儿,帝王的脚步又快,几乎是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顾昭仪的身后。


    “啪!”最后一巴掌重重扇过去时,那婢女承受不住跌落在地,竟吐出一口鲜血,地上的碎石划过她的脸庞,霎时便留下渗血的划痕,她觉得刺痛捂住时,感觉湿漉漉的,心惊之下将手拿开,一瞧便大喊起来。


    “小允子,将人带下去,寻个医女给她看看,别留下疤痕了。”


    “诺。”


    帝王的声儿响起时顾昭仪也怔住了,她回身还未来得及拜身请安,就被帝王一巴掌打得半个身子禁不住跌坐在地,彼时,已梳妆穿戴完毕的安拂夏站在凉亭之上,正正瞧着这一幕。


    “娘娘,奴婢刚才在地下瞧得很真切,那婢女,应该是程珊华。”


    梅枝的提醒让安拂夏感到无奈,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每次她受苦受难都落到她眼里了。安拂夏轻叹一声,“你去着人回禀皇后娘娘,着意提提她的名字,就说本宫的意思,若是可以的话儿,将她放到皇后娘娘身侧伺候吧。”


    “奴婢知道了。”梅枝落后两步吩咐身侧的婢女时,帝王也冷冷地看着顾昭仪,“昨夜你不是跟朕说最近做噩梦总是惊醒导致身子虚弱吗,朕看你精神不错,竟有功夫在这儿为一件衣裳将人打到要毁容。”


    顾昭仪眼中的泪欲落不落的,佯作害怕的模样瞧了瞧他,言道,“陛下,臣妾,臣妾只是好意提醒她罢了,一个婢女却竟敢驳斥臣妾,还诋毁臣妾说,臣妾不过蒲柳周正之姿,如何能与容颜倾城的徽修容一较高下。臣妾反复让她拿出皇后娘娘的手谕,亦或是李尚服的令牌,她都没有。按常理,若是皇后娘娘下谕旨要尚服局做衣裳给妃嫔以示赏赐,都应该两人去送,若是一人也应有令牌才对。她出言不逊行事又不合规矩,臣妾气极了这才命人打了她。只是,下手过重。”


    “朕看,你是比不上她。”


    帝王轻飘飘一句话,顾昭仪猛地把头抬起来,满满都是不可置信,可他似毫无察觉一般冷冷地道,“为一件衣裳毁人容颜,这等恶毒之事后宫其他人本就做不来,徽修容更是其中心底淳善之辈,更是不可能做。”


    在顾昭仪震惊而含着悲伤失望的眼神中,他步步紧逼,“唯有你,出身高门顾家,一生受尽宠爱,跋扈又桀骜,才会不将奴才的性命放在眼里,人最重视的面容在你眼中,不过一副面皮吧。”


    “不,不,陛下,不是这样的。”顾昭仪慌张地跪下来想要解释,帝王却完全没有这个耐心,只吩咐允公公道,“小允子,回禀皇后通晓六宫,顾昭仪行事恶毒,枉顾人命,从今日起禁足于曲水流觞,半月为期,朕命其手抄佛经上百遍,若达不到要求便延期。禁足期间除了往来送衣食的婢女和侍从,其余人皆不得入内,违者同罪。”


    “奴才遵旨。”


    顾昭仪哭叫着被人拉起来带走了,帝王则带着允公公拂袖而去。一直在凉亭上看着这一幕的安拂夏却笑了,梅枝凑过来,言道,“娘娘,陛下怎么会生这样大的气。还有,那衣裳,不是皇后娘娘在咱们刚入平阳宫的时候下令赏的吗,且只是一块儿料子,尚服局的人不是说这料子过于贵重,完工时间长,今日个做好了怎么没通知,就这样送来了?!”


    “通知了。”安拂夏笑得越发肆意,“本宫回宫的时候柳絮告诉本宫的,那时你和半夏都在收拾东西,没注意。本宫便告诉他们送到幻紗玉心来。”


    “那,那顾昭仪会来也是....”梅枝讶异了,“您早就知道?”


    安拂夏觉着这丫头想太多了,“怎么会呢,本宫只是想着穿上这衣服给陛下看,今日成事的概率会高一些。只是没想到陛下那么喜欢看本宫跳舞,竟然就这样承受不住,顾昭仪又恰好撞上了,这才看到了这出好戏。”


    她也没想到送来的人是程珊华。不过这出意外倒是极好的,能让她更好地摸清楚顾昭仪的脾性,日后行事,也能多个把握,算是意外之喜了。


    “回宫吧。”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