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作品:《宫心浮华》 落座在平阳宫的椅子上时,安拂夏仍觉得自己有些困倦。即便是靠着椅背,也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正在抽离。
“徽修容,你怎么了?”
皇后问话的声音响起,一下便把安拂夏从困倦中拉了回来,“皇后娘娘,臣妾近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总是会觉着困。”
“这倒是稀奇。”贤妃放下手中的茶水,言道,“近日已是夏至最炎热时,皇后娘娘怀着孕在宫里都要放上两大盆冰,妹妹却还在犯春困。”
宋婕妤叹道,“安妹妹已经找钱司药看过了,钱司药只说可能是近些日子来补药吃多了,身子里阴阳不调造成的,眼下也只能暂时停掉这些东西,再慢慢滋养以观后效。”
“说起这个。”封美人看向自己对面那空着的红椅,冷笑道,“顾昭仪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竟然连给皇后娘娘请安这样的大事,都可以只派一个婢女过来打声招呼,说不来就不来了。皇后娘娘,臣妾请求责罚顾昭仪,否则传出去,人人有样学样,娘娘颜面何存,宫中规矩的威严何存。”
岂止是这一天,自从太后回宫那天,顾昭仪用一幅画儿博得了太后的喜爱后,陛下就时常往曲水流觞去,十天里有八天都呆在同一个地方。顾昭仪也仿佛忘了自己先前是如何被禁足的,自半月前,就经常不向皇后娘娘请安,原先还会装病或是给个理由说昨日侍奉陛下过于劳累了,如今却是两个理由都不愿意给了。
“封美人这话儿说的严重了。”皇后言道,“咱们宫中如今也就这几个姐妹,除却顾昭仪,徽修容即便是身子不爽快,不也过来了。大家都是谨遵礼仪之人,岂会因他人而不会约束己身。”
瞧封美人还想再说些什么,皇后直接抬手制止,“好了,不必再说了,这件事儿本宫与陛下已经讨论过了。今日也没有什么大事,你们都先回去吧。”
“臣妾告退。”
贤妃和封美人均单个儿走出了平阳宫,而宋婕妤则搀扶着安拂夏走在后头,看她面色越发苍白,也是十分紧张,“妹妹,你真的没事儿吧,不若我去通秉皇后娘娘,咱们现在平阳宫西阁歇歇,将钱司药请来瞧瞧吧。”
“不必的宋姐姐,我....”话儿还未说完,安拂夏只觉自己眼前一晕,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待她醒来时,皇后和众妃都在身侧,皇后就坐在她床畔,而自己也觉得精神好了不少,宋婕妤见她眼神明亮,顿时松了口气,“妹妹,你终于醒了,方才你在庭院内晕倒可吓人了。”
“闽奉御,姚奉御,快来看看徽修容。”
皇后一声令下,不远处的两位奉御立即放下手中的物什走了过来。最先到的那位,上身荼白点睛莲花缠枝花纹对襟半臂配轻红卷草纹圆领大襟衫,下身蛋壳色联珠花边纹交窬裙,面容清丽,眉眼间纤细精致的粉彩桃花花钿将那双盈盈水眸衬出些许风韵妩媚,很是亮眼。
而跟在她身后的那位虽容色姣好,但浑身上下总是透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那葡萄眼里透出的神采也是极冷的,上身竹月对襟半臂配韶粉圆领大襟衫,下身沙漠绿交窬裙,皆是宝相花纹的纹绣,且那纹绣的丝线亦有些许褪色了,想来这衣裳不是新的,而已是极老的了。
先前那人先给安拂夏略略把脉,后头那人也上了手,二人所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对视一眼后,先前那人后退两步,后头那人面带肃穆地向皇后娘娘回禀,“回皇后娘娘,徽修容体内的毒素已被清除,身子也已无大碍了,微臣再开一些药方,娘娘日后可在尚药局着人看着,将要煎好再拿回宫中,亦或是拿到自己宫中去煎都可,三两日便可痊愈。”
“这可太好了。”宋婕妤喜出望外,“有姚奉御这位宫中圣手在,妹妹大可安心了。”
安拂夏很是疑惑地望过去,宋婕妤正要解释,却被皇后打了茬儿接口,“长安有数个姚府,其中之一便是医官世家,这位姚奉御自入宫起便随侍圣上与妃嫔,往前是伺候先帝的,陛下登位之后身子大多时候也是由她进行调养。今日本宫让红玫去请钱司药时,正巧碰上姚奉御与闽奉御都在,二人听闻事态便过来了。”
原来方才说话的是姚奉御,安拂夏赶忙道谢,“本宫多谢姚奉御了,可否告知本宫为何会晕倒呢。”
殿内的氛围顿时紧张起来,闽奉御从怀中拿出个香囊递到姚奉御手里,姚奉御则将其放到了安拂夏面前,问道,“娘娘可认得这个鸳鸯戏水的香囊。”
“自然认得,这是本宫所做的。”安拂夏神情一顿,讶异道,“难道本宫晕倒,是因为这个香囊?!”
姚奉御点头,道,“这香囊中放了天离草,这种草药因与杂草形态相似,所以旁人也不大认得出来。不过这草药闻久了会让人头晕目眩,若是遇到极热的天气,与檀香混在一处时,便会质变,使人产生中毒迹象,严重会致死。”
见安拂夏面带怒色,她再道,“既然这香囊是娘娘亲手所做,娘娘是否还记得您是从何处选的香料?!”
“本宫记得,这香料是入宫时就收藏于珠镜台的,前些时日见这些香料保存完全,没人用过,便拿出来用了。”安拂夏看向皇后,言道,“皇后娘娘,可否派人去搜一下珠镜台,我想知道,那些陈旧的香料之中,是否有异?!”
“玉笛。”皇后寒声道,“派人去将珠镜台里外都封了,好好搜查一遍,若有问题即可来报!还有,着人去将徽修容的东西收拾出来,现在平阳宫西阁住一阵子,待安全了再回去。”
“诺。”
“多谢皇后娘娘。”
宋婕妤起身轻柔地扶她躺下,言道,“好了,这些事情自有皇后娘娘处置,你就好好休息吧。”
“咱们先出去吧,莫要扰了徽修容休息。”众妃随着皇后开口而离去,大门关上的那瞬间,原本已躺在床上闭上眼的安拂夏忽而将眼睁开,勾起了唇,随后又闭上眼休憩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当天边儿忽然有晚霞将天半数浸染的时候,半夏推门而入蹲在安拂夏床畔,低声唤道,“娘娘。”
安拂夏将眼睁开坐起来,半夏则将一旁留着的枕头都靠在床头,安拂夏靠上去后问她,“如何。”
“这是五小姐递来的消息。”半夏将早就攥在手中的那张纸条递过去,安拂夏摊开,瞧见上头写着‘放心’她便笑了,“她的效率,还真是高。”
彼时毓秀殿中,贤妃听闻家中遭了大火,眼下已烧了半个庭院,母亲被困于大火之中好容易逃出来,却可能是吸了太多烟尘的缘故,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来,霎时惊怒着将手中的冰果碗砸碎。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跪在她脚下的婢女颤抖着身子,大气儿都不敢喘,方踏入殿中的玖荷缓步到她身侧,言道,“你出去吧,这里有我伺候娘娘就行了。”婢女如获大赦,刚忙起身离开这个地方。
玖荷则使唤带进来的侍女们将地上的残渣收走后,让她们出去关上门,才站在贤妃身侧劝慰,“娘娘不必忧心,奴婢已经唤人去打探过了,这火虽大但好在只是烧毁了夫人所住的卧房,且发现得早,老爷他们都没有什么伤亡,唯有夫人吸入了烟尘。但大夫说了并不要紧,过段时间就好了。”
“不行。”贤妃焦急地站起身来,在这殿内来回踱步,“本宫不放心。你拿着本宫的牌子,去一趟尚药局,就说本宫的令让闽奉御立即出宫,去往童府,什么时候将本宫的母亲治好,什么时候再回宫。将五品宫婢放出宫入臣子家中需要帝后的手令,本宫这就去请旨。”
“不必了娘娘。”贤妃方走了两步就因玖荷这句话而停了下来,她再道,“您方才让奴婢去尚食局去糕点,奴婢在回来的路上听到这个传闻,便让人先把冰果送回,自个儿先行去了平阳宫。如今闽奉御已经得到了皇后谕旨出了宫,这会儿应该在去往家中的路上了。”
贤妃心半放,她长出一口气在玖荷的搀扶下坐了回来,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言道,“不对啊。母亲一向是最怕火的,她的卧房之中除了烛火,从不允许出现任何可能引起火的东西,即便是烛火,也是入睡或是人不在就立刻熄灭,那些婢女为了避火,往来时也甚为小心,这火,怎么可能从她的屋中先烧起来呢。”
玖荷也回过味儿来,言,“娘娘,您的意思是,有人蓄意纵火。”
“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贤妃寒声道,“本宫不能出宫,但你可以,你拿着本宫的牌子,去一趟京兆衙门,找甄大人,他处事尚算公正,你告诉他,这件事不能明着查,但即便是暗着来,本宫也要得到一个结果。”
“奴婢即刻就去。”
瞧着玖荷出门的背影,贤妃不免长叹,“若是狄风在就好了,他的破案手段,整个大禹都无人能出其右,定能给本宫一个答案。”她隐隐地觉得,若是有人纵火,这个人,应该就在宫禁之中。
入夜,安拂夏坐在梳妆台前正退去簪发,梅枝帮她梳着头,抬眼瞧见她刚恢复些许红润的脸庞,道,“娘娘,咱们日后还是不要用这种损伤身体的法子了,想要将事情放在陛下面前,您完全可以明说的。”
安拂夏知晓她说的正是今日发生的事。
自流产之后她时不时地翻看医术,就是想要懂得一些寻常的医用知识,以免来日再度受害。那日翻到天离草那一页,瞧见上头写着这种草药若是跟冰浊寒花混合制成香药,一旦被产妇大量吸入,便会出现大出血的症状,甚至致死。她便想起了彼时与宋婕妤一同发现的,那九轮扇之事。
年少时她听过一耳朵八卦,尹美人生前与太后关系甚好,她去世后,圣德懿母皇太后便怀疑这桩案子与太后有关,还着人查了查,最终却没查出什么来,只能作罢。所以她猜测,可能太后也不知道尹美人究竟是如何死的,便想若是自己用了这天离草,再由皇后从宫中搜出,一切自然是水落石出了。
而且这天离草是她入宫前就有的,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到她的头上。
“坦白自己的怀疑其实是愚蠢的行为,有时候不能获得别人的信任,反而会给自己带来祸端。”安拂夏抬眼瞧见镜子里的自己,那眸中,果决、狠辣,言,“皇后今日搜宫成果如何?”
梅枝回禀道,“这次搜宫姚奉御也去了,一行人在柴房中找到了大量的天离草,且多亏我们将那九轮扇放在显眼之处,这九轮扇一下就被她发现了,如今已经被带走了,也不知去了何处。不过方才奴婢唤人给您去弄热水时已听了一嘴,那些婢女们都在传,早先尹美人是死于天离草呢。”
说到此处她凑到安拂夏耳畔,低声道,“还有那香囊,因为样式与今日娘娘所戴的一样,也被姚奉御寻到了,眼下,应该已经递到帝后的案头了。”
安拂夏勾唇,“这都要感谢顾昭仪。”若不是她心生妒忌早与乞巧有所勾结,让她偷偷的将那香囊调包,她也无法想到这个计策。
梅枝也感慨,“乞巧那丫头看着那么无害,却竟是个里通外贼的货色,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可她还是不懂,“但娘娘,咱们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呢。”
安拂夏笑着站起身来走向不远处的浴桶,言,“明日你就知道了。对了,程珊华那边如何,本宫只是让她给童夫人一个教训,可没让她纵火。”
“娘娘放心吧,奴婢已经去打探过了,京兆尹府那边说并未有任何伤亡。至于五小姐,半夏姐姐说,她今日只收到了这一张纸条,后面的事儿她也不知道了。”安拂夏听了这汇报,轻叹,“罢了,既已放她自由,就由她吧。”
童府大火烧了一夜才被扑灭,虽然发现得及时,京兆尹府早早赶来疏散了周围的群众,但还是烧毁了数间房屋。陛下听闻此事震怒,责令京兆尹府尽早破案,查清究竟是人为纵火还是意外,同时让户部和工部负责拨款以及暂时收留民众,且由朝廷出钱给百姓一些补贴,以弥补百姓的损失,让他们得以重建房屋。
“听闻童夫人因为这件事儿被吓得不敢出门了,连家中庭院儿都不逛,这家里的权柄也交到了童三小姐的手里,她每日都把自己关在屋中,贤妃姐姐,这件事是否属实啊。”
贤妃冷冷地望向冷嘲热讽的顾昭仪,言道,“本宫的母亲做什么,似乎还轮不到妹妹来管,妹妹还是好好想想,如何澄清那香囊一事吧。”
一说香囊顾昭仪的怒火就被提了起来,“本宫早便澄清,乞巧与本宫没有任何关系。那茉莉花香粉,本宫早早便去尚珍局报了失踪,陛下也着人查过了,日期可早了徽修容事发二十多天,岂能赖到本宫头上!”
“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吗。”封美人冷笑一声饮下玉笛她们刚送上来的冰酥酪,言,“顾妹妹恰巧失了香粉,这香粉就恰巧落在了徽修容的侍婢身上,而那侍婢又恰巧偷换了徽修容的香囊,里头还有天离草,这意外出现的概率也太高了吧。”
“你。”
“行了。”皇后娘娘打断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言道,“徽修容今日被太后叫去了都没来,你们就别在这儿妄加揣测了。这件事查到乞巧这,就是婢女偷换了所制香囊,并在其中加入了天离草。乞巧自个儿也认了,是因承安的死心生不满,才对徽修容下手的。早早查清楚的事情,到这儿也该结束了,日后本宫若是听到内廷有谣言,决不轻饶,明白了吗。”
众妃同时起身福拜,“臣妾谨遵谕旨。”皇后细细端详,这里面有人不服,有人暗喜,心中暗自记下。
“不知太后为何想起了徽修容,要将她叫到永慈宫。”宋婕妤疑惑道,“本宫记得在宫宴之上,太后娘娘并未多注意嫔妃,就连两位太妃也是沉默寡言。”
“许是因为天离草吧。”贤妃道,“臣妾听宫女儿们说,先朝尹美人也是死于天离草,这东西就被掺杂于那九轮扇之中,皇后娘娘,不知是否属实。”
皇后娘娘摆手道,“传言罢了,不足为信。”说着她望向不远处的窗棱,那窗外斜后处,便是永慈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