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吓小狗。”


    一个穿着短袖短裤的少年一把捞起了冲着狗磨牙的小老虎，撸了几把它的毛。也是因为少年这样一个转身，褚沉和他面对面对上了。


    褚沉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


    少年身上有一种纯天然的气质，一看就是被保护的很好，也没有什么烦恼的样子。


    他浅棕色的眼睛非常干净，像是盛了一片纯净的湖泊。


    褚沉怀疑他的眼睛到了晚上是不是会发光。


    “你是谁啊？”


    少年风风火火地跑到褚沉的面前，开口问褚沉。


    他的声音如同他的外貌，也是一样干净的，不谙世事。


    “我叫褚沉。”褚沉回答。


    少年高兴地说：“我叫安闲意。是有人让你过来陪我一起的吗？我在这里可无聊了，虽然有狗狗小鸟们陪着，但是它们不会说话，不能陪我聊天。”


    褚沉还没来得及回答，安闲意就把小老虎放下，一点也不见外地抓着褚沉的手腕：“我带你去我的小房子看看吧。”


    被安闲意触碰的刹那，褚沉下意识地抽出了手。


    安闲意有些错愕：“怎么了嘛？”


    “不要乱碰我。”


    安闲意疑惑：“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不可以牵手吗？”


    褚沉双手插兜，拒绝肢体接触的态度很明显：“不可以。”


    “好吧。”安闲意看上去还挺可惜的，“可能你和好朋友的相处方式不一样吧。那你要跟紧我哦。”


    褚沉终于想起这个少年了，是上回哭着在雨里耕地的傻小孩。


    经过这短暂的接触，褚沉又给他加了个没边界感的修饰词。


    安闲意走在前面，背上还背着一个有点破旧的草帽，冲褚沉招了招手：“你来呀。”


    褚沉也不知道去哪里，就跟在安闲意的后面。


    “你看，这是我和小动物们一起盖的小房子，还是很不错的吧。”安闲意得意洋洋地站在门口。


    他两步作一步迈上了青石台阶，掀开藤蔓编织的门帘：“请进。”


    说实话，这房子在褚沉眼中可以算得上是危房，给他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出于礼貌，褚沉还是进去了。


    “嘶。”


    褚沉的鼻子毫无防备地撞上了门框，闷哼了一声。


    这一动静把安闲意吓着了，他吃惊地捂着嘴：“哎呀，我忘记和你说门框有点矮了，不好意思。”


    褚沉觉得这是小事，让他不舒服的是，安闲意因为惊讶，手一松，藤蔓全糊褚沉脸上了。


    反应过来后的安闲意又是一阵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褚沉没办法跟他计较，脸色不太好地迈进了屋子。


    安闲意跟在他后面溜进去：“这里就是我的小房子啦，东西还有点少。”


    确实很少，褚沉环视一周就看尽了。


    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角落里堆着的一个不知道给小老虎还是小狗睡的稻草堆。东西再多一点，就要没办法下脚了。


    意外的是，褚沉竟然不觉得简陋。


    大概是安闲意用很多花草装饰了屋子，恰到好处，透露出一股春天的气息。


    正好，安闲意在山上捡到的那只小鸟从窗户飞进来。


    安闲意看见它，伸出手臂，小鸟就很乖巧地站在他的手臂上。


    人和鸟一样乖。


    褚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心莫名静下来了。


    “别看我的房子小，后面我会建一个更大的，然后给小老虎小狗它们各准备一个房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准备一个房间的。”


    褚沉问：“这里附近只有你一个吗？”


    安闲意含糊回答：“也不算吧，但是他经常不出现，我也不知道他下次出现是什么时候。对了，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小鱼塘、小果园吧。”


    褚沉对于换一个地方逛并没有异议，他微微往旁边侧了一点，好让安闲意能从他旁边出去。


    安闲意经过他的时候，带起了一阵热烈的风。


    “这次我给你举着，绝对不会打到你了。”安闲意很认真地把藤蔓拨到一边，仿佛在干的是什么大事。


    褚沉说：“谢谢。”


    然后出门时微躬了下腰，安全地出去了。


    安闲意就踩着他的步伐出来，一点也不能等的样子。


    褚沉原以为是两人身高差的比较多，门的高度是按照安闲意的身高来的。


    然而褚沉仔细比对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发现并没有差多少。


    褚沉有一米八六，安闲意只比他矮了顶多八厘米，但安闲意进门时，也是需要低头的。


    他暗自纳闷，安闲意看上去这么小一个人，竟然有一米七八左右。


    “门是量错尺寸了吗？”褚沉问。


    安闲意在逗鸟，一下子没有听清：“啊？”


    褚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说，门为什么这么矮，是量错尺寸了吗？”


    “没有呀。”安闲意说，“你不觉得这个门小小的，加上藤蔓，很像山洞吗？”


    褚沉发现他很喜欢用小来修饰东西。


    比如小房子，小动物什么的，现在还有个小门。


    褚沉：“......”


    算了，个人喜好而已。


    这周围很荒凉，安闲意所说的鱼塘，离小房子也就几百米。


    而且褚沉也不觉得这是个鱼塘。


    先不说它的大小，单说样子。水并不清澈，上头浮着青藻一类的杂草，看不清原本的面目。


    安闲意心疼地蹲在旁边，看上去很想伸手把池面上杂乱的东西捞出来。


    “好想把它清理干净啊。”安闲意干巴巴地说。


    褚沉敷衍回答：“那你可以清理。”


    安闲意摇摇头：“不行，他没有让我这么做，我做不到的。”


    “他是谁？”


    安闲意又说不出清楚了：“就是和我一起住的人啊，他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地方。”


    “我听说别人家的小鱼塘都有那么大了，养了很多小鱼。”安闲意用手臂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圈。


    “还有果园都已经结了果子可以吃了，我也想吃。我还没吃过呢。”


    褚沉问：“不能买吗？”


    “不用买呀，可以自己种。对了，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小果园吧。”安闲意又一扫沮丧，拍了拍手，在前面带路。


    山也是荒的，看不出一点果园的样子。


    安闲意看出褚沉在质疑，主动说：“跟小鱼塘一样，还没开辟呢。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跟我一起开辟。据说等鱼塘果园和菜地弄好了以后，我还可以开一个小卖铺，天天数钱就好了。”


    “天天数钱”应该是世界上所有人的梦想了。


    于是褚沉也跟着笑了一下：“天天数钱不会无聊吗？就只是纯数钱吗？”


    安闲意掰着手指头数：“数有多少钱，这样就可以给所有的小动物建一个单独的小房子。还要扩大小鱼塘，一边养鱼，一边可以给我游泳......哦对了，其实我还想要一个人陪我，没有人和我说话，实在太无聊了。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褚沉心想，安闲意想要的东西非常简单。


    这么简单的东西都能让他这么快乐吗？


    褚沉陷入了沉思，没有回答安闲意的问题。


    安闲意见他没有回答，不乐意了：“怎么了？你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我有了钱以后，也会给你很多很多钱的。你有了钱以后，想要什么呢？”


    这语气和架势，大有褚沉开口说要星星和月亮，他都会给褚沉找来的意思。


    褚沉发现他无从回答这个问题。


    他父亲在他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家族没有了继承人，因而他被家族寄予厚望。


    祖父对他的要求极为严苛，除了每天需要完成的任务以外，几乎没有别的活动。


    在他祖父还在世的时候，他有一个计划本，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必须一丝不苟地按照规定的时间做事，不能有一丝的偏差。


    祖父去世后，就没有人给他安排计划了，但这个习惯已经刻入了骨髓。


    所以在他的计划被打乱以后，他的心里会非常难受，这个难受甚至会影响到身体。


    不过他觉得在可控范围内，一年鲜少有脱离他计划以外的事情发生，也就不太在意。


    可他按部就班地活了近二十九年，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的母亲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都以沉默收场。


    现在他又沉默了。


    安闲意见他很久都没有回答，十分乐观地说：“是想要的东西太难得到了吗？没关系的，总有一天会拥有的。”


    褚沉喉结滚了滚：“或许吧。”


    安闲意有那么一点点东西，就已经很快乐了，并且后面会得到更多的东西，会更加快乐。


    “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小花园吧。”安闲意忽然说，“我每次看见小花小草它们心情都会变好，或许你心情也会变好。”


    “嗯。”褚沉没有拒绝。


    安闲意所谓的小花园其实是他房子门口的那片菜地，应该是荒废了一段时间的原因，已经长出了一片杂草。


    “本来耕完地可以种菜吃了，但是一直没有让我种。”安闲意说，“结果突然有一天长出了一片小花园，我想着也还算好看。”


    说着，安闲意去扒拉了几下杂草堆，从里面摘了一些，又用草茎捆成了花束。


    “送给你。”


    这是褚沉收到过的最劣质的花束。


    褚沉自初中起就有人送花表白，那些人送的花一个赛一个的精致高贵，仿佛上面有一点折损，都会配不上褚沉。


    不像面前这束，花草都是叫不出名字的、放在路边都无人在意的，甚至有细小的虫子在花瓣上爬行。


    可是送的人很真诚，好像希望褚沉得到这束花以后，会变得很快乐。


    褚沉伸手接过，很礼貌地也是发自肺腑地说：“谢谢。”


    “不客气。”安闲意说，“希望你能喜欢我，经常来陪我玩。”


    褚沉说：“可以。但是我一般很忙，下一次有空应该是下礼拜二的晚上。”


    梦里的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也不会奇怪。


    安闲意微微睁大了眼睛：“还有这么久啊。好吧。那你一般都做什么呢？”


    安闲意坐在房子门口的石台阶上，想邀请褚沉坐在他旁边。


    褚沉本来也没有席地而坐的打算，在眼睁睁看着一只大公鸡拉了一泡屎在安闲意的旁边后，更是不能接受。


    “喔喔喔——”大公鸡炫耀似的从台阶上跳下去，又扭着屁股走了。


    安闲意很无奈地站起来：“不然我们进去坐在床上说吧？”


    褚沉身体比脑子快，后退了一大步。即便只是需要迈过那点排泄物进去房子里面，他也不愿意了。


    安闲意偷偷扯了点台阶旁边长的杂草把东西盖住，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后，走到褚沉旁边：“那我们就站着聊天吧。”


    两人就站在房子门口，褚沉把自己一天的行程都和安闲意说了。


    安闲意觉得很新奇：“车子是什么呢？我听说小卖部开起来以后，我也可以花钱买辆小汽车，这样我是不是可以自己去找你玩了？”


    褚沉迟疑了一下：“或许吧。”


    “那太好了。”安闲意很高兴，高兴得仿佛已经过上了有小汽车的生活。


    “什么时候我才能吃上自己种的东西呢。”安闲意嘀咕，“养了我又不好好养，什么都不给我。”


    褚沉听不懂，正想问谁养他。


    余光瞥见却那只大公鸡朝他们走来后，他条件反射地远离了一步。


    安闲意直接蹲下去和大公鸡，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头：“可惜你不是母的，你要是母的就可以下蛋了，这样我既有小鸡，又可以拿鸡蛋去卖了。”


    大公鸡梗直了脖子：“喔——”


    比前面的几声还要响。


    “好啦好啦，我不是嫌弃的意思，你不要生气。”安闲意赶紧说，还摸了摸它的翅膀。


    褚沉沉默地看着一人一鸡互动。


    阳光正好，照在安闲意的侧脸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就像一个城堡里无忧无虑的小王子。


    而褚沉拿着小王子送的珍贵的花束，心里轻松许多。


    他想，安闲意要的东西对于他来说很简单，他也不是不能给他。


    “叮铃铃。”


    褚沉被闹钟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