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聚集微光
作品:《废土绿歌》 那一点针尖大小的绿意,像一颗坠入死水的星火,在环形山的阴影里悄然燎原。
消息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在这片连风都带着绝望味道的废土上。希望,哪怕只有针尖那么大,也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分量。
小芒是第一个被吸引来的人。那个瘦小的影子,在环形山边缘嶙峋的风化石柱后躲躲藏藏了好几天。最先发现他的是根须,它那颗对环境异常敏感的“眼睛”捕捉到了微弱生物信号的徘徊。
当老巴克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声,那个顶着乱糟糟头发的小脑袋才怯生生地探出来。脸上脏得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眼睛,大得惊人,盛满了恐惧、警惕,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对那块被光芒笼罩的绿色小地方的渴望。
“那……那是草吗?”他声音细弱蚊蚋,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远远指着碎石围栏里的嫩芽。
“是草,”我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他平齐,“活的草。我们种出来的。”
小芒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他几乎是扑到围栏边,却又在咫尺之遥猛地停住,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两片米粒大小的嫩叶。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动容的事——他解开怀里破布包裹着的泥巴小罐,里面是浅浅一层浑浊的水。他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极其小心地蘸了一点点水,屏住呼吸,轻轻滴在幼苗旁边的沙土上。
“给你……喝水……”他看着幼苗,小声地说。
那一刻,据点里很安静。
老巴克别过了头,用力清了清嗓子。根须的暖黄光芒更加柔和地笼罩着小芒和那株幼苗。
小芒留了下来,像只找到温暖角落的流浪猫,蜷缩在最避风的角落。他每天早早醒来,用他的小泥罐接一点点冷凝水,虔诚地分一点给幼苗,还会捡拾最细软的枯草,笨拙地铺在幼苗根部。
他的加入,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小石子,涟漪悄然扩散。
几天后,一个沉默的身影出现在据点边缘。裹着脏污斗篷的佝偻女人,像一尊风化的石像,露出的手和脸如同枯树皮。她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据点,看着小芒蹲在苗圃旁的身影,看着那点越来越清晰的绿色(幼苗已舒展到指甲盖大小)。
夕阳拉长环形山的阴影时,她才慢慢挪过来,默默放下几块用坚韧叶子包裹的、黑乎乎带着草木香气的块茎,然后退到不远处一块背风岩石下蜷缩起来。
“哑婆,”老巴克低声告诉我,“能活命的地薯,难找得很。”哑婆留在了外围,一道沉默的影子。但她每天出去,傍晚回来,总会带点东西:能烧的荆棘根,苦涩的灰苔藓,或是几块珍贵的地薯。她从不靠近苗圃,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枯井般的眼神里似乎被那点绿色映出了一丝微澜。
接着是“铁匠”。他背着巨大的合金砍刀,魁梧得像铁塔,一道狰狞伤疤从额划到下巴。当他庞大的身影堵在入口时,气氛瞬间绷紧。老巴克握紧了磨尖的金属管,根须的眼睛转为橘红,无声挡在我身前,小芒躲到哑婆身后。
铁匠的目光刀子般刮过据点,扫过老巴克的腿,根须的破铜烂铁,落在我脸上,最终定格在角落苗圃里那点绿色上。他脸上的凶悍瞬间凝固、瓦解,翻涌起震惊、茫然,最后沉淀为一种深切的渴望,甚至一丝笨拙的怯意。他什么也没说,默默放下沉重的砍刀,转身走向废墟深处。
傍晚,他回来了,肩上扛着大捆用藤蔓扎好的、笔直粗壮的金属管和巨大的平整金属板——极好的建材。他把东西堆在门口,扛起砍刀,走到环形山另一侧能看到苗圃的地方,开始笨拙地搭建自己的栖身之所。没有言语,行动宣告了他的加入。
人,就这样一点点聚拢。像被黑暗驱赶的萤火虫,飞向唯一的光源。失去一条手臂、用机械钩代替的老猎人来了;带着几个瘦弱孩子的母亲来了,孩子们的眼睛在看到绿色时亮得像星星;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年轻人来了,总能找到意想不到的小东西……
据点周围热闹起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老巴克指挥着加固和扩建)、孩子们压抑着兴奋的低语、人们搬运东西的脚步声……虽然风沙依旧呜咽,金属废墟依旧冰冷,但一种奇异的、微弱的生机,开始在这被遗忘的角落萌芽。
人多了,挑战也实实在在。水,永远不够。食物,永远稀缺。简陋的居所挡不住深夜刺骨的寒。然而,那株在根须暖黄光芒下日渐茁壮的幼苗(第三片嫩叶舒展,第四片也在探头),像一块无形的磁石,也像一面无声的旗帜。
没有争吵,只有心照不宣的协作。
“嘿,铁疙瘩!”老巴克吆喝着根须,“把那根长管子递过来!对,就那个!老瘸子(他自称),你扶稳了这边!对,卡住!丫头,把那个楔子给我!” 他们正在用铁匠扛回来的金属管,搭建一个更稳固的棚架,准备覆盖上找到的隔热材料和防雨布。铁匠闷声不响地扛着最重的金属板,汗水顺着他疤痕累累的脸颊流下。
哑婆带着几个眼尖的女人和孩子,在附近的岩缝和背阴处仔细搜寻。傍晚回来时,她的小包袱里多了几块地薯,而一个女孩则兴奋地举着一小簇灰扑扑但完整的苔藓:“看!哑婆说这个也能吃!”
失去手臂的老猎人没有抱怨,他用仅剩的手和灵活的机械钩配合,耐心地打磨着几块相对锋利的金属片,绑在老巴克找来的木棍上,做成简陋但实用的工具。
那个眼神锐利的年轻人,则用他找到的一些柔韧藤蔓和废弃电线,在棚架下编织着可以悬挂物品的网格。
小芒成了苗圃最忠实的守卫。他不再满足于只给幼苗浇水,还学着根须的样子,用捡来的更小的、圆润的彩色矿石碎片(可能是某种废弃的工业材料),在幼苗周围精心地摆了一圈小小的“栅栏”,像在装饰一个无比珍贵的宝物。
他甚至用一小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在夜晚寒冷时,小心翼翼地、松松地盖在幼苗上方的支架上,充当临时的“小被子”。
“别闷着它……”他小声对根须解释,根须的暖黄眼睛温和地闪了闪,似乎表示认可。
傍晚,简易的冷凝管下,那个金属罐里的水依然不多。
老巴克拿着一个用半个破头盔改成的“水瓢”,小心地分着水。他先给哑婆、带孩子的母亲和孩子们分了稍多的一点点,然后是干活最重的铁匠和年轻人,最后才是他自己、老猎人和我。
没人说话,只有默默接过的动作和轻微的吞咽声。水很凉,带着铁锈味,却比蜜还珍贵。
分到水的人,会不自觉地看向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苗圃。根须的光芒柔和地笼罩着它,三片嫩叶在微光中仿佛也散发着宁静的生命力。那个眼神锐利的年轻人,把自己分到的一小口水,只喝了一半,另一半,他默默走过去,极其小心地浇在了幼苗旁边的土里。
老巴克看见了,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没说什么,只是用力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据点简陋的棚架下,小小的火堆燃着(烧的是哑婆她们找来的干荆棘根和枯苔藓)。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人们疲惫却不再死寂的脸庞。孩子们依偎在母亲怀里,小芒靠在根须冰凉的铁壳旁,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捏着一颗小小的彩色石子。
铁匠坐在稍远的地方,沉默地擦拭着他那把巨大的砍刀。老猎人在火堆旁,借着火光,用他那条机械钩灵巧地辅助,修理着一只破旧的鞋子。
哑婆坐在最暗的角落,火光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跳跃,她浑浊的目光越过人群,长久地、安静地落在那株被光芒笼罩的幼苗上。
老巴克靠着他那条哐当作响的金属腿,环视着这一切。火光映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他拿起一块烤得微热的地薯,掰开一小半,递给我,又掰了另一小块,塞到睡着的小芒手里。
“瞅瞅,”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粗粝的暖意,目光扫过加固的棚顶、角落里堆着的工具和材料、火堆旁的人们,最后定格在那片温暖的绿意上,“像那么点意思了,是不是?”